异香 第128章

作者:狂上加狂 标签: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而且做这类枯燥单调,又不容分神的活,能分分她的精力,缝上一天,累得腰酸背痛的,躺在床上能睡得快些,不用分神再去想盐水关的冷风寒苦,烽火连天。

  这些日子里,据说那董家人跟疯了一般,四处动员人脉,要在朝廷上咬死成天复。

  香兰有次出去时,不巧看到了董映珠,当场就被她毫不留情面的痛斥骂哭了。

  她虽然在家里嘴巴厉害,可就是个窝里横,被董家人欺负了,便哭哭啼啼地来找知晚告状。

  知晚听了浑不在意,一边绣着花边,一边说:“嫡母不是回来了?你也少出去,在家里帮着带带弟弟妹妹,若闲得无聊,就邀请些要好的姐妹,来我的院子里玩。”

  香兰一听这话,有些恹恹道:“你还当你的园子香呢?死了那么多人,别人看你的宅子都冒黑气……你也不请些高僧来做法事冲一冲,真是可惜了这园子了……”

  说完这话时,她盯着知晚手里的红帕子看。

  因为香兰来了,她倒没有绣喜被,不过绣着的大红巾帕,怎么看也不像日常的穿用。

第116章

  香兰哭够了,撇嘴道:“你还有心准备这个?这是攒嫁妆呢?京城里哪个敢娶你?你命硬的事情,宫里的娘娘们都知道了。成家大房那边有次在私下的茶宴里还笑话着说,你这个盛家捡来的丫头是要老死在府里呢!”

  知晚心情甚好地展开帕子看了看,微笑着道:“你都说了我园子晦气,便备些红色喜庆的冲一冲。再说了,女儿家都是要嫁人的,找不到好的,我就凑合凑合算了。”

  香兰一翻眼睛:“若是这般,那就让祖母在叶城给你找个翻田的农夫得了!还凑合凑合?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的婚事又被连累了。祖母她们不在,我的青春便要又荒废一年。”

  知晚笑着道:“耽误不了,家里原先不是给你看了吗?就是成表哥的同窗,人品才学都好,可是你嫌弃人家是穷酸书生,看不上眼。”

  香兰想了想,小声道:“我才不要没家底的穷书生呢,若是像嫡母的爹爹那样,苦熬到六十才是个区区四品,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时,她低头抿嘴笑,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只搅动手帕美滋滋的,也不再说话了。

  知晚看着她的样子,似乎是钟意了什么人。

  可是问她,她却不说,只说这两日在茶宴上结识了位随舅舅从外省入京的林姓小姐。

  再细问时,香兰便美滋滋地说那位林小姐有位哥哥,生得一表人才,最主要家产不菲,跟成表哥一样,也是家底殷实的商人之子,这次入京便是准备考学。

  香兰对于姑母说自己不配她儿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看这样子,是准备找个任何方面都比肩成天复的富家子弟。

  看来香兰如今年岁大了,也变得脚踏实地,倒没有一门心思地去想着攀附侯门,只想赶紧找个吃穿不愁的人家,若是未来的夫君争气,考取个一官半职,只要为人处世比成天复强,那么她就可以在姑母的跟前翘起下巴了。

  可恨她与林家小姐交情正浓的时候,却出了董家这档子事儿,香兰心里能不急吗?

  知晚听得云云雾雾的。不过这等子私下结交可不靠谱,她正待出言准备提醒香兰时,外面的进宝一路咚咚咚地奔了进来,喘着气儿高呼:“小……小姐,捷……盐水关大捷了!”

  听了这话,知晚和香兰都腾得站起身来,知晚一脸惊喜,让进宝缓一口气,好好地说话。

  原来刚才进宝上街去给知晚配线,听到街上有人骑马一路敲锣,大声嚷嚷着:“盐水关大捷!陈将军成将军收复迎州!”

  进宝怕听错了,跟着那马儿跑了足有半条街,又揪着路人确认无疑后,这才连忙跑回来给小姐送信。

  香兰听了先是高兴了一阵,然后又讪讪道:“这么说,成表哥要回来了?该不是回来领罚,又被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吧?”

  知晚却欢喜地坐下,然后对香兰道:“从今儿起,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出街了,不会再有人拦着你骂了。”

  知晚说得没错,迎州失地收复之后,那街巷茶馆里到处都在颂扬着成将军的神勇,这位年纪轻轻,文武全才的探花大将军的诸多事迹都被挖掘了出来。

  譬如六岁时救落水的孩童感动神灵,七岁时遇文曲星赠笔,从此开蒙笔下生花,还有在贡县时勇斗当地恶霸,为百姓申冤昭雪,乃堂堂盐青天。

  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

  就在这时,陛下宣卢医县主入宫觐见。

  顺和帝最近又显老了许多,一双眼儿近乎埋入了深深的皱纹里,可是偶尔间精光乍现,并非老到昏聩。

  在后花园子里,他躺靠在藤椅上,一边指挥着几个太监侍弄新得的牡丹名种,一边问知晚:“你应该也听说了,成天复那小子之前又逼着朕做赌,想要入赘到你的柳府去。朕原想着,他一个小小武将,若是入赘给县主,倒也般配。可是现如今,迎州大捷,满街都是夸赞成将军神勇,乃大西第一功臣的。百姓都在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战神转世,看他这样子,是要一飞冲天的。就怕他这仕途一顺,对婚事的期许也要变得高些。你一个姑娘家可要想清楚了,这样神勇的赘婿,你能不能招得起?”

  陛下这话问得和婉,便如关心晚辈的寻常老者一般。

  可是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闲着无事,如女人一般操心着她一个小小孤女的姻缘幸福?

  柳知晚被陛下赐座,坐在小凳子上,就着檀木茶台,行云流水地给陛下沏茶。趁着这功夫,她琢磨着陛下的话,觉得话头不对。

  最近京城里的确有许多成天复的盛赞之言,可是阵前换帅,普通的百姓如何知道?倒像是有人推波助澜,捧杀成天复一般。

  一个武将立功,固然是好事,可是如今成天复俨然已经功高盖主,此时若是有人再提及他阵前私斩董长弓的事情,陛下的心能会舒服?

  所以她心中想罢,便若无其事地低声道:“什么神勇?不过是替了陈将军月余的差事,若无陈玄等众位将军的铺垫,只他一个,估计早被炮火蹦上天,找神仙讨要战神之名去了!”

  陛下听了这话,淡淡道:“成将军做事雷厉风行,的确是比陈卿要利落许多,难怪他能做成许多大事。”

  柳知晚却摇了摇头:“他就是个傻子,只是想着替陛下分忧,做些讨人嫌的事情罢了……”

  “哦?这是何意?”顺和帝听了这话,倒是感兴趣地欠了欠身子。

  知晚低声道:“成将军以前就曾经跟我提起过,为人臣者,不该只从主君那里求得富贵荣禄,那便失了臣子的本分。为臣者当学会替陛下分忧,甚至替国君承担骂名。”

  顺和帝失笑道:“做臣子的如何替国君挨骂?”

  知晚毫不犹豫道:“他倒是曾经跟我讲过贤臣晏婴的故事。说是齐景公寒冬修筑高台,不许徭役停工,使得许多人挨饿受冻。晏婴先是苦口婆心地劝谏景公念及苍生辛苦,停下修筑高台。当景公下令停工时,晏婴却闲着生事般跑去高台那里,执鞭打骂那些做工的人,说他们不干活偷懒。惹得人人痛骂晏婴是在为虎作伥,与景公是一对混账君臣!可是就在这时,齐景公的停工令传来,一时人人感激涕零,盛赞国君,而憎恨晏婴。”

  顺和帝当然知道这一段史,绷着脸道:“你是说,你表哥是以德行修补国君错失的晏婴?”

  知晚坦然一笑:“他哪里有晏婴先人的本事?不过是琢磨着捡拾些别人都不爱做的事情做,省的麻烦陛下就是了。”

  “哦?他做了哪些?”

  知晚跪下将茶水奉上给顺和帝后,语气平和道:“去川中收盐井,到盐水关辅佐陈将军,还有……就是阵前依着军法处置通敌之臣,不都是些讨人嫌的差事吗?”

  听到这,顺和帝脸色一沉:“大胆,这些国事,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妄言的?”

  陛下震怒,换成一般的人早就惶恐不安了,可是知晚却依旧一脸镇定地跪在地上,甚至带了些悲愤道:“臣女知道不该说这些,可就是这么一个傻子,居然还有不明就里之人夸他什么文武曲星下凡?依着我看,就是心眼没带全便来急急投胎。从小到大,他都是一门心思热忱的待人,可是到头来,亲爹不疼他,陛下也看着他生气。他只想着军法,不想人情,居然没等陛下的旨意,便斩杀了董将军。他难道不傻?不知道董将军犯的那些罪过乃是天难饶恕的?非要自己污了手去惹这样的腥臊,害得盛家的香兰表妹这些日子都吓得不敢出门。我若再不要他……他……还请陛下饶恕了他,我自带着他回转乡下,种田耕地的过日子就是了。”

  说到这里,知晚竟然眼泪哗哗流下,一副悲戚表哥孤老终生的样子。

  她说这话时,全然身陷情网的小女儿做派,一心痛骂着情郎的不成器,说起话来全无顾忌。

  不过顺和帝听在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思量了。

  知晚有一样正说在点子上,这个董长弓的确不能留!三位督军虽然还未回京,可是陈情奏折已经纷纷送到。

  虽然三个人陈情角度各有不同,但顺和帝一眼便能看出,这个董长弓为了争权夺利,做了不少龌蹉手脚。

  而他敢如此肆意妄为的背后,是谁撑腰?

  顺和帝心知肚明。这人若是活着回京,自然少不了掩盖罪证的推诿扯皮,吵吵闹闹……所以他死得倒也甚好。

  顺和帝老了,也厌烦着朝堂上群臣的熙熙攘攘,从这点上看,成天复的确是个有担当的,愿意为国君做些脏活的晏婴贤臣。

  今日顺和帝晨起时,听身边的太监闲话街上对成天复的溢美赞扬,原本心里甚是不舒服,觉得小子张扬的德行丝毫未减,缺少历练。

  可是现在听着知晚红着眼圈,恨铁不成钢地骂成天复是傻子,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竟然慢慢消融。

  成天复是个人才,为官之路的确也坎坎坷坷。如此做事略带些莽撞的,却也是一片心底挚诚之人。

  他当初为了求得美人归,甘愿自降身价,入赘柳家,足见是个视名利如粪土的孤高之士。如今的朝廷里,真是少了些他这样不吝争权算计的至纯之臣啊!

  想到这,再看知晚哭得眼圈通红,却偏偏咬住嘴唇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倔强的锦溪。

  顺和帝看着故人的外孙女,这心也跟着疼了起来,只温言道:“朕什么都没说,你却编排着朕厌弃你表哥。哪有你这样,给你表哥引罪的?成卿立下如此赫赫奇功,朕怎么褒奖他都不为过。快别哭了,你既然喜欢这样的鲁莽之人,便招进你府里去吧,那些成婚的物件,朕会让内侍监,依着公主的制式为你操办……”

  有时身居上位者,看人待事,真是一念之间。不然的话,陛下的近臣宠宦,也不会人人争相巴结,指望着他们在陛下面前美言润色。

  知晚今天大着胆子,将成天复往晏婴贤臣的方向靠了靠,一顿傻子长,傻子短,总算稀释了满街的捧杀之词。

  她抹了眼泪,破涕而笑,捡着些无关急要的市井趣味,逗得陛下展颜,又跟着听了几折子南戏之后,叩谢隆恩,便从宫里出来。

  不过从宫里出来之后,知晚便找人去那些书馆茶楼里去问,这些关于成天复的野史段子都是从何而来。

  结果不出她所料,的确有人将这些段子印发成册,挨个发给那些酒楼茶馆。

  这简直就是在造势,烘托出成天复好大喜功。

  别的不说,等凯旋那日过来,陈玄将军听着这满城赞叹成将军,而无陈将军的劳苦功高的民声,心里会作何感想?

  这分明是在表哥和陈家之间埋下钉子啊!

  想到这,知晚拿起笔来,请了个京城里有名的说书先生帮着她一起润色,又足足编写了三大段子,什么陈玄将军带盐水关众位小将,智取叛贼辎重,让叛军的火器变废铁,然后广撒银子,让书院茶楼都换成了陈将军的忠勇段子。

  当然也少不了些拍马捧屁当今天子慧眼识英才的段子,也算雨露均沾。

  如此一来,陈将军的声威也是后来居上,总算让成天复不那么显眼了。

  结果知晚的一副被面子才绣了一半,成天复已经班师还朝了。

  此时又是入冬时节,祖母和嫡母她们也从叶城赶回来了,得晴生了个丫头,也盼着她的夫君袁光达回来看看还未及谋面的女儿。

  满京城张灯结彩,路边挂上泥障,等着大师凯旋还朝。

  知晚特意包下了茶楼,方便嫡母和姑母她们远远眺望,就连舅妈和舅舅也上了茶楼,乐呵呵地等着迎接儿子章锡文。

  关于盐水关的那些惊心动魄,知晚并没有告知舅舅。不然依着舅舅气血不足的身子骨,又要后怕一场。

  所以舅舅只知道儿子阵前立功,帮助将军抗击水土不服的时疫,是要受嘉奖的。

  至于桂娘,却并无太多飞扬的神采。

  她现在被自己的儿子历练得有些宠辱不惊的意思了。虽然成天复现在得胜归来,可是想到成天复居然将陛下亲口要召回京城的成将军给砍头了,桂娘的胆儿都要被吓破了。

  当时也是祖母怕她在京城里再听到些什么闲言碎语,愈加心慌,这才带她去了乡下避一避。

  如今成天复凯旋,秦老太君觉得成天复应该无事,可桂娘还是心慌,一时又跟知晚抱怨着:当初儿子娶了偌阳公主,好歹也算陛下的女婿,怎么的都要比慈宁王的亲家尊贵一些,她也不必在这里提心吊胆的了。

  知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街头,不一会她的眼睛一亮,终于在街道上看到了熟悉英挺的身影。

  于是她连忙拉着姑母,伸手指给她看。当大军开拔,儿子骑着高头大马入城的时候,桂娘便也跟路边那些簇拥的姑娘一样,热泪盈眶地立在窗前挥手,自豪地看着儿子一身银甲,英姿煞爽地穿城而过。

  以前成天复从边关胜仗回来的时候,姑母她们都在叶城乡下,也没见过这等阵仗。如今正赶上了,一时也是看得心潮起伏。

  知晚站在姑母身旁也是一脸欣喜,不过她知道自己也一时没法跟表哥说话,因为表哥与众位将军还要去面见陛下。

  只能在茶楼上拼命挥手,指望成天复能抬头看上这边一眼。

  可惜就在这时,成天复的马头前突然串出了一伙子男女老少,哭喊着跪在成天复的马前,叫嚣着让成天复抵偿董将军的性命。

  这突然的一幕让人骇然。

  原来是董家的两个儿子,带着家里的妇孺阻拦在马前叫嚣痛骂。大骂成天复诬陷忠良,违背圣上旨意,私自斩杀朝廷命官。

  一时间那些披麻戴孝的男子和女人、孩子们哭天抹泪,拉扯都拉扯不开。

  桂娘今早出来时,就觉得眼皮子直跳,如今看到董家人来闹,正应验了厄运,一时间急切地拉着知晚的手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说完,她便想亲自下楼去劝慰一下董家人,总不能让儿子在众人面前如此丢人啊。

  可是知晚却不让她下去,而是宽慰道:“就怕没人来闹呢。姑母放心,他们们闹得越凶,表哥才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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