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很显然,姐姐在做亡羊补牢的举动,试图让那只简陋的兔子变得好看一些。
香兰歪着脖子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姐姐怪有意思的,撇着嘴角泼冷水道:“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等丹青技艺?还是别瞎费工夫了。就算兔子上满是花纹,也比不得其他府宅那些历代名师的精巧设计。再说了,我可打听到了,今年满京城的巧手工匠可全都被成家请了去。谁都知道他家领了最难的麒麟戏球,光是看式样就是今年的灯王头筹。而且他家工匠不够用,别的府宅请的工匠也都要去帮忙。我们家只花了那么点钱请来的二把刀子的工匠,可雕不出什么复杂的图案。”
香桥似乎没在意香兰的冷嘲热讽,继续在图纸上勾抹。香兰伸手便要去抢。
她也察觉出来盛香桥私奔回府以后,似乎也知道自己创了闯了大祸,开始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似乎不太爱跟人起争执了。香兰几次试探了香桥的底之后,也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如今香桥和嫡母一起入宫闯了大祸,她更觉得自己站在道义之上,顿时又忘了长幼之分,想趁机得教训一下姐姐。
可她的手刚伸过去,便看到香桥捏着一根细长银针,迅速在她的手背上扎了一下。
也不知她扎的是什么穴位?香兰直觉得透露骨髓的疼痛一下子从手背上蔓延至全身。
疼得她嗷的一声惨叫,连连后退,一下子就撞在了尚书云的桌子上。盛书云抄了半天的书,眼看着就要完成了,可被二姐一撞,顿时前功尽弃,书页上溅满了墨点子,压根没法呈递给夫子了。
盛书云心疼自己花费的功夫。立刻跳起来,瞪眼儿对香兰道:“你疯啦?无缘无故乱叫乱撞个什么?你看看我的功课!明日就要呈递给夫子了,我若交不上去挨手板子,便跟你没完!”
盛香兰疼得眼泪噼里啪啦地淌,连连吸气后才觉得痛意勉强止住,立刻气得捂着手背指着依然埋头绘画的盛香桥嚷道:“你这个毒蝎子!竟然用针来扎我,我要将你告到父亲那里去。”
盛香桥这时才放下笔来,抬头看着香兰道:“你也知道嫡母入宫不慎失误,丢的乃是盛家全家的脸。可你不想着该如何补救,却在这里冷嘲热讽,卖弄着自己的机灵。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若进宫’?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想跟着嫡母进宫去,除非再投一回胎,投到嫡母的肚子里去。我好好的画画,你无事生非地伸手来抢。你这样的礼仪若真进了宫,只怕也要被仗毙在庭下祸累全家!”
以前这姐妹俩打架是常有的事情。起因通常是一些鸡毛蒜皮,过程也是胡搅难缠,结果往往是各打五十大板,轻重轮流,各自哭闹一番了事。
盛宣禾向来懒得断小姑娘们的案子,胡乱判一番,就指望她们长大后懂事清净些。
可是今日哭的是盛香兰,而一向会被香兰气哭大吼大叫的香桥却一脸镇定,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
她看似没有动怒,可看向盛香兰的眼神,就好似她手捏的银针一样,尖利得很。
盛香兰竟然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死死抓住她扎人的这一关节,强词夺理道:“不过是想看看你画的是什么,你就拿针扎我,你知不知道这一针都疼死我了,有你这么当姐姐的?我非到父亲面前告你不可!”
盛香桥不再搭理她,只转过身子来,低下头拿起笔来,淡淡语道:“你若觉得被扎得委屈,尽可以去向父亲告状。不过父亲今早因为公事出了京城,大约得三天后才能回来,你须得细细照料手上的针眼子,可别等父亲回来时已经长死了,失了证据才去告状。”
相较于姐姐以前的大喊大叫。现在她这等云淡风轻的样子,更加气死人。
香兰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别说等三天以后。就是现在她的手上也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孔,连一滴血都没冒出来。
无论她怎么说给父亲听,大约父亲也想象不出那种钻心刺骨的疼法。到时他只会觉得她闲得无事,搅乱府里的清净,顶多不耐烦地挥一挥衣袖,让她到一边玩去。
无奈之下,香兰只能求助表哥。
可表哥抬眼看了看她泪目婆娑的样子,毫不怜香惜玉道:“你姐姐说的在理,你的年岁也不小了,以后若是在这般言语伤人,岂不是伤了家人的和气?无论嫡庶,你都是盛府的千金,闺阁里的小姐,也入了学堂,学习了女学礼仪。总不能学了那些市井妇人们无事言语,招惹是非。”
万万没想到表哥成天复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香兰小姑娘的脸薄,实在是兜不住了,登时呜咽一声,捂着鼻子哭跑了出去。
成天复这时又对盛书云说道:“我方才说得重了,你去劝劝你的姐姐吧。”
一心想要完成功课的书云少爷无奈,只得抓着头皮起身往娘亲白氏的院子走去。若是他料想得不错,二姐一定回去跟娘亲告状,娘俩关起房门来痛骂盛香桥一顿。
可怜他的一寸光阴若金,却要白白浪费在小妇人的口角里了!圣人说得太对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待他走了之后,成天复才转眼看向了盛江桥。
他放才看得分明,香兰痛得岔了音,可不是假装的!分明是被人扎中了要紧的穴位,才疼的不能自抑——这个小姑娘倒是学以致用,平日里没少扎瓜练习针法……
不过香桥看他望过来时,却一脸的坦然道:“表哥,我这次记住了您的话。方才教训了妹妹,让她懂得长幼之分。你看我拿捏的分寸可还好些?哪里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成天复听明白了,原来香兰今天招的这场皮肉之灾祸起于他,是他在赏雪那日教训香桥不可一味忍让而招惹来的。
小姑娘的记性可真好,不光记得药单子,还很记仇呀……
香桥今日的确是故意的。先前时,她认为香兰虽然聒噪些,但与她并无关碍。
可是这几日来,她冷眼看着香兰与白氏坑瀣一气,总是有意无意的寻机会在言语里暗暗嘲讽。直说的家中有了当家的主母,竟比没有主母的时候还不像样子。
王芙这几日一直受夫君的冷落,听了这些话里拐弯儿的话,只能气的忍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香桥在花园里逛的时候,有几次看着王芙撇开了丫鬟,自己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哭,她身子本就娇弱,若是这般下去只怕会引发旧疾。
盛香桥看了心里不知为何……莫名的难受,总觉得王家的姑娘嫁过来怪可怜的,嫁了个老男人,家里的孩子多,妾侍又刁横。那盛宣禾也不是个真正体贴妻子的人。
就好像她自己以前被人买去做童养媳,入了人家的门,却连个丫鬟都不如……
王芙虽然闯祸,但有情可原。她若不是受了盛家跟田家交恶的牵连。又怎么会被沈夫人诓骗?
虽然这不关香桥的事儿,但香桥也想尽自己的能力,帮一帮王氏……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才知,原来这灯会居然还要选拔灯王,若是拔得头筹,可是好大一笔的赏呢!
香桥在赚钱的事情上一向头悬梁锥刺股。
没想到今日香兰又在她旁边冷嘲热讽,甚至还想扯了她好不容易画好的图纸,所以香桥当时是想都没想便扎了那一针。
她以前一直是拿瓜练习针法。
瓜太老实,不会喊疼,她也不知这一针扎下去会有多疼。只知道这穴位并无性命关碍,大概会略疼一些。
不过看香兰叫的跟杀猪一般时,她自己都暗暗吓了一跳,心里也做好了被表哥责骂的准备。
没想到的是成天复居然只是淡淡的说道:“下次换个地方,她也比你大不了多少,禁不住你这么扎。”
表哥轻描淡写,盛香桥感恩地冲他一笑,连忙拿着自己画的图纸给表哥看:“表哥你看看我画的这个图样子可还好?你应该是每次过年都能看到冰灯的,知道它们大致的样子,可不可以帮我想一想,需得如何改进,才能让这个冰灯升堂入室,拔得头筹?”
成天复看了看她画的图纸,总的来说还是有些模样的。
她的记性好,一定是先前在宫里看过其他设计复杂的图样子,于是移花接木将一些花纹纹理转接到了兔子身上,但总的说来,拼凑的痕迹太过明显,若真就此雕刻下来,也端不上台面。
更别提什么痴心妄想着被官家选为灯王了。
第39章
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嘲讽,而是想了想说道:“我听陪着你入宫的单妈妈说,你当日其实是提醒了舅母的。只不过是舅母耳根子软,错听了沈夫人的话。这罪责岂可以只让你们二人承担。你已经说了舅母出丑,便是全家出丑。我已经叫江湖朋友帮忙看看,应该可以从别处寻来手巧的工匠。”
香桥听了这话,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虽然曹小姐先前跟我说好了,能借给我们府上工匠,可是现在那田佩蓉在皇后面前已经将话说满,还特意跟曹夫人打了招呼,要借他的工匠用,所以曹家的冰雕完成之后,工匠大约会直接去成家,原也指望不上。表哥若是能寻到熟手的,那是最好了……都是我言语不谨慎,得罪了沈夫人,现在倒是让大娘子受连累了……”
成天复挑挑眉,并没拿小姑娘油滑十足的客气之词当真——若是真论起得罪沈夫人,那也是从他母亲桂娘那边算起,哪里有她什么事儿
说到这,她看了看成天复桌边摆着的几张地契,发现上面是隔壁府宅的字头时,便有些好奇。
成天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开口解释了一下:“我已经买下盛府隔壁的宅院,等修整好了,就与母亲妹妹一同搬出去。”
香桥点了点头,轻声说:“那样也不错,祖母既可以时时见到姑母,表哥……也不必事事挨着父亲的训了。”
成天复虽然年少,看起来并不是能寄人篱下的。盛宣禾凡事都爱引经据典,表哥除了上回安装地龙时挨了盛宣禾的训斥外,最近因为他读书不够上进,又总是被舅舅敲打。
也许是被说得厌烦了,所以成四少爷急着要搬出去。
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住久了也会起龃龉,倒不如搬出去,自立门户。
在这一点上,香桥很羡慕表哥——财大气粗就是好,桐安胡同里的宅子,他也能说买就买。
她希望自己有天能替父亲彻底沉冤正名,并从盛府全身而退的时候,也能这般随心所欲,寻找一处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有竹林、有药田,她就像外祖母当年那般悬壶济世,解救苍生疾苦……
小姑娘一时神游,看着表哥的脸上,那一双大眼睛里的羡慕稍微有些露骨。
成天复原以为香桥说完就会走人,可没想到她立在桌边双手撑腮,百感交集地看着他的脸,就这么愣愣地发呆了起来,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大眼睛微微有些湿润,脸颊也开始变鼓,似乎有些嫉妒地看着他……
成天复虽然总是被京城的妙龄少女热切注视,已经习以为常,但被这么大的小丫头片子直勾勾地盯看……还是头一次。
他面无表情回看着她,见她依旧没有反应,突然伸手在她的面前打了个响指。
吓得盛香桥一激灵,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神游失态了,立起身子不好意思地借口去吃东西,拎起裙摆跑出了书房外。
成天复看她急匆匆跑出去的样子,不由得微微浅笑:虽然小丫头算计人时像个小狐狸,但是方才走神被抓包的时候,更像个惊惶的小兔子,让人想起她本就不大,原本应该像香兰那样说话肆无忌惮,任着性子张扬,而不是整日里如履薄冰,总想着自己做错事牵连了谁,而又如何补救……
在盛香桥看来,会说的不如会做的。虽然盛宣禾是长辈,但是在体恤女人这方面,他与自己的外甥相差得太远了。
就在成天复跟他说了会帮舅妈找工匠不久,果然有几个五六十余岁的老工匠寻上门来。
他们说是建宁漕运船行的陈二爷介绍过来的,帮着府上制作冰雕。
王芙虽然是当家主母,但是对于这类事务全然没有头绪,于是香桥跟去询问表哥,得来了许多的诀窍。
譬如制作冰雕,除了能工巧匠之外,最要紧的还是材料。若是用普通的井水结冰,就会显得污浊,呈现不出晶莹剔透质感。
所以最好是选用山涧的清澈泉水静置沉淀后,用卵石过滤,再用白矾净水,再行结冰之后才能得到通透的冰块儿。
不过盛家往年的冰雕并没有这么讲究,不过是打了井水过滤一番后再结冰。
今年却不同往时,成天复既然开口允诺帮助舅妈圆了场子,便不会吝啬财力,雇佣了几个大水车从山中运了泉水过来,过滤成冰,得到的材料皆是上乘。
那几个老汉并非专门雕刻冰雕的。
香桥跟得晴、香兰她们立在外院墙边看热闹时,才听妈妈们说,这几位原本的行当是石匠。十几年前苏城那一座七十二石狮盘踞的石桥,就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那些狮子神态各异,让人大为称奇,就连陛下年轻些时,也曾微服下苏城,亲自鉴赏过石桥的精良雕工。
这几位原本因为年岁已大,老早就封刀歇息,有慕名前来寻他们做工的,也都推给自己的徒弟们。
可是成四少爷攀着苏城土皇帝陈二爷的交情求上了他们,他们推脱不得,这才坐上建宁漕运船行的快船匆匆来到了京城。
不过看着盛家拿来的图纸,才发现他们要雕刻的竟然是十分简单的冰兔子。几位老把式都是觉得杀鸡用了牛刀——就这么简单的东西,随便找个木匠都能雕刻出来,何须用劳烦着他们这几个老家伙?
香桥连忙拿出自己修改了几日的图纸,大致说了出了自己的构思,只听着几个老把式都翘起了胡子,围拢在一处看了半天,迟疑地问道:“恕小老儿孤陋寡闻,小姐,你以前曾经见过这个式样的冰灯吗?”
香桥老实摇摇头道:“那倒未曾见过……所以想请几位师傅先做个小的,来看看我的想法能不能行得通,若是能行,就再做个大的,不过表哥说过,这玉兔的花纹不甚协调,还请几位师傅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将这兔子做的可爱迷人一些。”
越是高明的工匠,越是喜欢做一些精巧的玩意儿。现在看了这小姑娘独具匠心的构思,倒是勾起了他们的兴趣,于是随便找了块大些的碎冰,依着图样开凿挖洞。不一会儿就雕刻出了香桥想呈现的样子。
不过香桥原来的构思却被推翻了,几个工匠还是觉得呈现给陛下的东西,还是中规中矩些比较好。
香桥想了想,觉得听老人之言,能吃得饱饭,所以便乖巧地收了自己原先的图纸,
而那些工匠也倾尽所能,重新设计了图纸,开始全情投入,用心雕琢。
原本图纸上粗糙的兔子到了最后,简直是晶莹剔透,活灵活现。甚至每根毛发纹理都雕琢的十分精细。当冰雕完成了那一日,全家老小都来观看。
秦老太君很是高兴,直夸自己的外孙办事牢靠。成天复并没有居功,只说这是舅母与大表妹日夜冥思,才能成型。
盛宣禾在年前日渐繁忙的应酬宴席上也抽空回府看了看,觉得这冰雕的式样着实不错,最起码拿到人前不会丢了他二品大员的面子。
一时间,他也觉得自己先前不该跟王芙生这么大的气,当天夜里,便又回王氏的屋子里歇宿了。
再说那沈夫人设计了王氏,选了个下乘的冰雕之后,心情自然是舒畅,近日也总是往成家的宅子里跑。
田佩蓉因为养胎,不大往府外走,但是那几个跟她要好的夫人时不时地给她传些府外的新鲜事情。
譬如她家成郎的大儿子在桐安胡同里买了宅子,乃是先前荣归故里的户部侍郎的宅子。虽然不算甚大,但是桐安胡同里的宅子向来千金难起,家里没些典故背景的,都买不着。
可是那成天复却凭借着盛家的脸面,加上阔绰的钱银买下了宅院。听说俩家挨着甚近,在院墙处开凿个府门,便直通秦老太君的院子,方便桂娘陪伴母亲。
沈夫人向来是能挑事的好手,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成家的家产大部分都分给了盛桂娘的儿女。害得原本和睦的成家如今为了钱财吵吵嚷嚷。
可成天复这个逆子却拿着成家的家产,用来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比田佩蓉这个真正的成家娘子过得都舒适,真是叫人看不过去。
田佩蓉并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听着,她可不是桂娘,心里有什么事情会忍不住什么都跟外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