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 第7章

作者:狂上加狂 标签: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盛大人现在只能伸着脖子,凸着眼珠子,无助地看那个赝品口出胡言道:“臣女听闻陛下喜欢南戏,所以特意拜师学了些皮毛,指望着陛下寿宴时,能献丑以尽孝心……没想到,还未升堂入室,就病倒了……”

  说这话时,小姑娘的脸上满带着壮志未酬的不甘心。

  听完这话,盛宣禾再也忍不住,飞扑了出去,跪伏在地,抖着嗓子道:“臣……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哇呀呀,赵嬷嬷和凝烟都是废物不成?

  究竟是如何教导着这个乡野小村姑的?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好端端地往戏班子上扯干什么?

  而立在皇孙队伍里的世子爷金廉元却面露喜色——皇爷爷圣明!快开开龙眼认清这盛家丫头的刁毒泼辣吧!最好废了婚约,让他可以再觅个贤良的世子妃来!

  在队伍中的成天复却微微调转目光,看向高位之上的皇帝。

  许是被小姑娘一脸的扼腕神情勾起了好奇心,大西顺和皇帝挑着眉问道:“哦,若真是如此,朕还真要瞧瞧,你学了些什么,累得一病不起了。”

  其实这类献技,在每年的寿宴上,都是官眷小姐们争相展示的。

  不过皇宫大雅之堂,大家展示俱是琴棋书画,哪有人会眼巴巴去学戏,弄一些三教九流的东西呢?

  一时间,那田佩蓉也是露出嗤笑的神情,随便瞟了一眼在百官队列中的成培年,中年依然英挺俊逸的他,此时也是面皮紧绷,目露不安。

  年郎好像是昨夜在赶回京城,今日来给陛下祝寿。

  关于盛桂娘离开成府的事情,她也知道些。年郎不肯主动出面给桂娘提和离,如今看到了盛家女儿的丑态,想必也会痛下决心,与盛桂娘一刀两断了……想到多年的夙愿总算可以达成,慧淑夫人的嘴角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一时间,小小的盛家女牵动着无数人的流转心思。

  处于雷雨旋涡中心的盛家女,却一派岿然不动的镇定。她听到了陛下问起,便再次跪拜道:“若陛下想看,臣女便演给陛下赏看。”

  顺和帝倒是被这小姑娘的莫名自信勾起了几分好奇心,于是道:“既然如此,你便殿上献艺,让诸位爱卿、后宫嫔妃们都开开眼吧……”

  盛香桥笑道:“既然如此,臣女便献丑了……请容臣女换衣献艺。”

  得了万岁的恩允后,盛香桥便下殿换衣去了。赵嬷嬷眼看着成四公子的小厮给她来了一个包裹。

  打开时,里面有一对金锤,外加一身类似铠甲的戏服。

  赵嬷嬷压低声音厉声道:“贱蹄子,你想做什么!”

  盛香桥手脚麻利地换穿了戏服,手上套上金锤尾端的麻绳套子之后,微微笑道:“当然是献艺祝寿喽,嬷嬷若是想抽我藤条,还请回去再打。”

  此时身在大内,赵嬷嬷当然不敢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作妖的盛香桥一身巾帼武将打扮,再次朝着大殿走去。

  而此时,给盛香桥伴奏的戏班子也都被搜身排查后,按部就位。

  南戏多是生旦侬软柔情的戏份,很少有武戏,虽然因为前几年大西在北线大捷的缘故,戏班子里时兴些沙场戏份,但是因为武戏需要实打实的真功夫,一般的戏班子里可养不出什么像样的武生来。

  但让众人意外的是,这个盛香桥并非要扮成旦角开嗓献唱,而是要演绎武生行当里颇有难度的“雁关滚捶”的戏份。

  这个折子戏是根据十年前雁关大捷的典故写成。讲的是大将军以一当百,用一套金锤击退来犯胡人之事。

  不过这套锤子舞戏都是由男子演绎,现在一个妙龄少女手挥金锤伴着鼓点不断盘旋起舞,却是另外一种曼妙。

  当然,在老戏迷的眼里看来,这盛小姐的演绎并不甚地道。为了降低难度,她似乎改了许多原戏的桥段,但是亮相的身段,还有在手腕上不断盘旋的金锤,都甚是有模有样,足见下了些苦功夫的。

  加上小姑娘煞有其事的凌厉眼神,还真有几分巾帼武将的风采呢!

  当这一套锤舞演绎完毕后看,盛香桥已经香汗淋漓,瘦小的身子都在微微打颤,如此耗费体力,也难怪她说先前累病了。

  和顺帝从鼓点开始时,便看得沉默不语,就连田皇后几次与他说话,他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大殿上翩然起舞的小姑娘。

  当最后一声锣鼓收起后,整个大殿安静极了。

  田皇后看了看面色一直阴郁的万岁,给坐在身旁的安妃一个眼神,安妃心领神会,适时火上浇油道:“看着倒是挺热闹的,不过这等武戏,是要跟男戏子去学吧,盛小姐想必在这上面,花费了不少心思啊……”

  盛香桥听了这不怀好意之言,却实面露知音难求的喜悦,抬头说道:“娘娘明察,的确是耗费了臣女不少的心思,就连这手……也磨得不成样子呢!”

  她年纪小,露出一副全然听不懂皇后弦外之音的天真烂漫,更有一种稚女单纯,赤子之心之感,一边说,一边高举双手,大方展示那双布满茧子,有些粗糙的小手。

  因为怕打滑,这类金锤道具都是用麻绳套子缠绕双手,倒是让盛香桥满手的茧子疤痕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些薄茧伤痕,绝非几日能磨成!

  妙龄如花的女子,双手却这般不堪,着实让人震撼。若只是以学戏为幌子,去做跟人私通的勾当,绝不会让自己的双手磨砺成这般样子。由此看来,她倒真是很认真地练习锤舞,绝非一时摆个样子,哗众取宠。

  万岁看着那双小手,忍不住升起了老人家疼惜晚辈的心思——之前他与皇后,言语间都是多有所指,换个别的姑娘只怕下了朝也要自尽宫门外了。可这孩子,懵懵懂懂全然听不懂的样子,透着跟她年龄不符的稚气,怪让人心疼的。

  之前听说盛家这个女孩子玩心重,依着他看就是孩子气了些,不知道避嫌,一味学戏,却落人口实。

  至于那私奔的事情,原先还有人密报说她已经去了南洋呢!可人不是明明在盛家吗?

  若是雷霆落下,小小的姑娘家名声便全毁了。可见三人成虎之害,杀人于无形啊……

  就在安妃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万岁爷终于开口道:“你这小姑娘,为何放着好好的文戏不学,偏学这吃力不讨好的武戏?”

  盛香桥歪着脖子道:“臣女记得万岁在去年寿宴上时曾经说过,大西朝有些重文轻武,乃是各府女子教育儿女时,也以从文为荣,不愿子弟去边关戍守吹寒风的缘故,所以臣女特意学一段武戏,也要铭记陛下的垂训,以后教育自己的儿孙,为国尽忠,不分文武!”

  这一席话,正说在顺和帝的心坎上。大西朝重文轻武之风,已经隐隐成为国患。若是各个府宅的女眷,都能如盛家香桥一般,大西的万里边陲,便可永世无患了!

  想到这,顺和帝龙颜大悦,抚着花白胡须大笑道:“好一个为国尽忠,不分文武!来人,赏!”

  这话一出,大殿上的人纷纷动容。没想到这盛香桥先是出丑趴卧殿下,最后挥动个锤子居然博得圣心大悦,可真是邪门了。

  要知道关于盛香桥私会戏子的事情,最近不知怎么的,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可是现在盛香桥将自己经常出入戏班的事情,当着万岁的面前坦然讲出,倒显得光明磊落了。

  她身为万岁未来的孙媳妇,应该不会传言那般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而且万岁看样子压根不欲追究,还重赏了这盛香桥,可见之前的那些传言皆是三人成虎,毫无根据的谣言。

  若是以后再传,当真是要给皇家脸上抹黑,不要脑袋了呢!

  盛宣禾大人此时也是长吁一口气,魂魄重返人间。当寿宴开始时,他与围拢过来的文武推杯换盏,大口喝酒压惊。

  而盛香桥的身边,骤然围拢过来许多的贵女与她寒暄,与之前的身边清冷对比鲜明。

  不过盛香桥谨守本尊的脾气秉性——你们之前对本小姐爱答不理的,现在再来,已经晚了!

  她将个跋扈小姐的架子端得十足,对那些前来搭话的小姐们不假颜色,皆是冷言相对。

  如此一来,身边清净了不少,加上大殿又有别的贵子贵女们开始展示才艺,众人都开始静坐欣赏。盛香桥终于可以从容品尝自己桌子前的美食了。

  在乡下的饭桌上久不见油水,到了盛家又是以增肥的药膳为主,吃得舌头都带着草药参味,如今骤然见到这么多的美食,真是有种苦尽甘来之感。

  所以盛香桥假装没看见身后赵嬷嬷的吹胡子瞪眼,用绣帕遮掩樱唇,不停往嘴里塞。

  坐在她身边的曹玉珊小姐显然是同道中人,看盛香桥吃得不停嘴,立刻内行地小声道:“少吃些,一会有藩国进贡的鱼脍鲜盘。我父亲这次寿宴负责监管御膳选买,真正好吃的,都还没上呢!”

  盛香桥用巾帕擦了擦嘴,故作镇定道:“因为要舞锤,早晨未敢多食,让曹小姐见笑了。”

  曹玉珊表示理解,其实满大殿的臣子官眷,因为面圣的缘故,生怕自己拉肚子打嗝放屁,污秽了圣殿,大都是空腹而来。

  她清晨也只喝了一碗稀粥而已。看盛香桥吃得毫不做作,曹小姐认定她乃同道中人,平添了无尽好感。

  于是她将脑袋微微凑过来,小声道:“其实方才面圣下殿的时候,我就在你左侧边,我可看得清楚,明明是有人故意绊了你,你才摔倒的。”

第11章

  盛香桥当然知道是有人故意的。

  不过方才万岁责问时若是照实说了,就有推诿抵赖的嫌疑,很容易扯皮造成把柄,所以她干脆连提都没提。

  现在曹玉珊提起,她倒是颇有兴趣地问:“是谁不小心推了我?”

  曹玉珊朝着斜侧边一使眼色,小声道:“就是那个沈芳歇,没的手欠,推你干嘛?”

  盛香桥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长得微宽脑门的小姑娘,正坐在田佩蓉的身边低低说着话。

  根据凝烟给她做的功课,这个沈芳歇是田佩蓉的外甥女。由此一看,便知那一推应该不是故意的了。

  这沈芳歇为了讨好姨母就拿盛香桥当了投名状啊!

  盛香桥微微一笑,暗记下这个下黑手的沈小姐,不再言语,与曹小姐一同专心等待藩国海鲜鱼盘。

  只是田佩蓉的脸色不甚好,显然盛香桥方才乱舞的金锤也完全打乱了她的章法。之前费心布局,又命人散步关于盛香桥的流言蜚语竟然全不起作用了!

  想到这里,田佩蓉忍不住抬头看向了盛香桥。

  那丫头此时正眼角微挑地接受着一旁坐着的几个贵女的奉承,完全是往常那副浅薄狂妄得愚蠢的模样。

  可是方才应对圣上的说辞句句都对极了万岁的心思。一般的闺阁小姐,可想不出这种涉及朝纲之词啊!

  无论是那武戏,还是她那段说辞,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而且她的手……真的是这段时间练习舞锤弄出来的?

  田佩蓉知道不管是不是,她都不好再拿这个说辞做筏子,不然岂不是暗讽万岁昏聩,被个小丫头蒙蔽了?

  想到这,她冷笑一声,不再看那丫头——看来也只能另生法子……

  而世子那边,与金廉元交好的几个贵子乘着酒兴纷纷向世子道喜——未来的世子妃多才多艺,得万岁褒奖,当真是佳人无双。

  金廉元吊儿郎当地应付了几句后,便跟坐在他身旁一直沉默喝酒的成四少道:“看看你表妹,竟然弄了这么哗众取宠的东西,我现在真是看她一眼,都觉得闹眼睛!”

  成天复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斜对面,正专心吃鱼的小姑娘。

  当初这小姑娘说她想活下去,他便给她稍微指引了些方向。当听闻万岁喜欢看南戏时,这村姑说她以前被卖到过戏班子几日,学习过些皮毛,可以殿前献艺,顺便给自己养不好的粗手找个正当的理由。

  成天复知道,盛香桥与戏子的事情,若是寻不到正经名目,很难遮掩过去。

  天子虽然执着旧梦月光,却并非昏聩贪色之人,所以盛香桥私奔的风声若是传到陛下耳里,必然横生枝叶,便同意了这小姑娘在寿宴时,献艺南戏锤舞,落落大方昭示人前。

  不过没想到她会被人推得早早出来,被万岁差点以此为借口责罚殿上。

  虽然得益于他的点拨,这个小村姑插科打诨的功力当真是超乎了他的预料,在天子面前也能临危不乱,居然这般顺风顺水地蒙混了过去……她被人牙子拐前,是生长在何等人家里呢?

  宫宴上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只是躁动的人心在富贵金汤里也是沉沉浮浮,各怀心事……

  一天的寿宴之后,各府官员都带着自己的官眷打道回府。

  盛宣禾进家门后,松了官帽,甩了长靴,捂着胸口要白姨娘端来护心丹,好好嚼咽几颗。

  今晚他要在佛堂好好上香,感谢盛家的列祖列宗帮他度过此劫。

  可是还没等他喝下姨娘奉上的一盏茶。小厮就慌忙来报,说是外祖母命人叫大小姐过去,赵嬷嬷觉得不妥,便让人知会盛大人一声。

  盛大人缓着气,揉着眉心:“家里家外,都没个省心的时候……”

  白姨娘看自家老爷的架势,猜到今日殿前应该有些波折,大约是跟盛香桥有干系,于是低眉顺眼道:“老爷,万事身体为重,莫要动气……”

  盛宣禾想到那胆大包天的丫头,不由自主地搓牙花子,觉得心内肝火更旺。不知母亲这么晚叫盛香桥过去是为了什么。

  若是真孙女,宫宴面圣被祖母叫去问问新鲜时事也是人之常情,颇有天伦意趣。可惜府上的却是个假货……

  想到这,盛宣禾又拖拖拉拉嚼了一颗丹丸,这才更换了常服朝着母亲的院里走去。

  等她入了屋子,老太君正端坐在高椅之上,看他进来,便冷声道:“跪下!”

  盛宣禾看母亲的怒火竟然是冲着自己,不由得一惊,再不敢怠慢,连忙在盛香桥的身边老实跪下,只听老太太慢慢说道:“当初乔氏生女后,便一直无所出,我想着盛家不能无后,便劝你纳白氏为妾,这才有了盛书云。可就因着这点,乔氏对我生了怨念,你也觉得我碍着了你们夫妻情深,从此处处跟我阳奉阴违!乔氏没了以后,我也是自觉亏欠了她,以至于任着你宠溺盛香桥,给盛家埋下了祸根!”

  盛宣禾见母亲如此盛怒,说话不甚留情面,连忙抬头道:“母亲,您何至于这么想?乔安在世的时候,一直对您毕恭毕敬,晨昏请安不断,万万不敢有怨恨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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