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毕竟这次幕后之人乃是皇后,就算太子知道是母后动了手脚,也不能贸然去告状,弄不好就要得了对母亲不孝之名,这对于储君来说是万万沾染不得的恶名。
所谓投鼠忌器,应该就是眼前的情形。
凝烟不明缘由,纳闷儿小姐为什么舍近求远,不愿意用自家药铺的药,不过小姐既然吩咐下来,她也只能照做。
伤寒症虽然棘手,但是如果舍得花银子用对了药,也可以将人从鬼门关里拉拽回来。
这几日知晚熟读《伤寒论》,正好对伤寒遗症,颇有心得,等凝烟抓取了药物之后,快火煎好给小舅舅服用。
快入夜时,那一直昏迷不醒的人也终于睁开了眼。
当他睁开眼费力辨认四周,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时,只看到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这样守着床边,眼中含泪的看着他。
章韵礼刚恍惚从梦中醒来,意识辨析不清,竟以为这坐在床边儿的是自己早已死去的小妹,于是开口叫道:“安之,你来看我了。”
知晚知道他喊的是自己母亲的闺名,一时激动拉拽住了他摇摇晃晃的手,低声说道:“小舅舅是我,我是晚晚。”
章韵礼费力睁开烧得有些干涩的眼睛,但一时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大姑娘,跟记忆里那个总吵着自己要糖吃的小娃娃联系在一起。
知晚低声道:“您忘了,当初您来京城看我,给我买了个大肚子的糖猪,说我再吃便是猪儿一样,我当时哭了,还生气地将糖猪塞到你的棉袄里,结果这一晚上的功夫,蚂蚁爬得您满衣服都是……”
章韵礼如何能忘?当时他晨起时没有觉察,结果蚂蚁爬满身,唬得他当时将洗脸水全浇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姑娘的眉眼跟自己的妹妹像极了!她……她是当年那个被老仆带走便毫无音讯的小皮孩子晚晚?
章韵礼一时激动得哽咽,反手拉住了外甥女的手:“晚晚……你叫我们好找啊!”
如此亲人再见,已经物是人非家破人亡,那种种心酸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知晚也是热泪盈眶,不过舅舅如今病重,身体十分虚弱,不宜大喜大怒,所以她也是忍着心中的激动,再给舅舅施针,帮助他恢复情绪。
而后两个人又拉着手,一一说起来这些年的境况。不过知晚知道自己这面的情况太过复杂,倒也没有多言,只是先听舅舅的这些年的遭遇。
这时她也知道了,先前领着孩子去讨粥的妇人乃是她小时候一直未曾见面的舅妈李氏。
当初舅舅来京城时,李氏与表兄在老家,所以她并不认识。
而那个少年则是大她两岁的表哥章锡文,至于那个小娃娃。是年仅四岁的表妹章果儿。
小舅舅承袭家中医道,不过常年在外看诊,当章家灭门惨祸发生的时候,他恰好带着妻儿跟船出海去了。
还没等船靠岸,就有与他相熟的好友搭船来报,让他去海外避难。当时章韵礼惊闻家便五雷轰顶。却不敢再下船去。只是又隔了一年,才偷偷带着妻儿回来,从此隐姓埋名,靠着行医出诊过活。
可是他不敢在一处地方久居,行脚郎中赚取的钱银也不多,一家子勉强糊口而已。
只是前段日子从山东逃荒出来的时候,路遇劫匪被抢走了盘缠和药箱子,一家的生活自此变得拮据,加上逃难出来,周围的也都是穷人,无钱买药看病,他满身的技艺也无处施展。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想要投奔以前的友人时,他又大病一场,差点儿死在破庙里。
这么多年来的辛酸,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说完的。
而知晚简单说了自己如今被京城的盛家收养,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不过现在她叫盛香桥,所以还请舅舅不可在外面喊出她的本名。
章韵礼看着外甥女儿娴熟施针的样子,颇有感触,恍惚从外甥女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和妹妹的身影。
第71章
可是想到章家的那一场泼天大祸,他少不得要提醒自己的外甥女处处小心些:“你可万万记住,若是因为一时兴趣钻研医术,倒也无妨,可是千万不可用这医术去与那些达官贵人交结,不然的话,卷入朱门暗斗,你便不自知缘由,便要舍了性命进去。”
知晚听了这话,一时又想到当初太子中毒的蹊跷。
自己的母亲也曾经给太子医过病,据她推测,便是因为母亲看出了什么端倪,才让那幕后的黑手下了毒手。
于是她低声的问舅舅当年章家惨祸的缘由。
舅舅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子身重奇毒,太医院的人束手无策,唯有我母亲的秘方可解,当时也不知是谁想起了当年宫中的夏姑姑,不断有人来找寻母亲。可是母亲当时身患重病,口不能言,妹妹性情纯良,为人至孝。她想着自己承袭了母亲的医术,又身在京城,很是便利,只想着不要人去搅闹母亲的清净,便替母入宫。”
知晚当年太小,还真不知母亲当初入宫竟然是这样的缘由。想来当初她嫁给父亲时,并没有跟人露出自己乃夏锦溪女儿的底细,只是替母入宫以后,想要隐瞒也不成了。
舅舅接着道:“有人不想让妹妹为太子解毒,再加上妹夫深陷军资贪污的案子里,就此被人捉了把柄满门抄斩。而我母亲听闻妹妹家的事情,一时也是气急攻心加上久病缠身,也就这般撒手而去了。母亲亡故后倒是有人寻上门来,问我母亲可遗留了什么治病的药方?当时父亲警惕,只推说没有,而来人询问无果后,便说要带父亲回京,结果没几天的功夫,便发生了这样的惨祸……晚晚,你如今身在京城,一定要慎而又慎,千万不可重蹈章家覆辙。”
听舅舅所言,倒是跟知晚猜测的并无二致。若是她没想错,当年前去问询的可能是田家的人,他们急于救治太子,想要带着外公回京。
而急于斩草除根,冒充歹徒行凶的,可能是慈宁王府的人。
医者仁心,可是就如舅舅所言,小小的郎中能医治病身,却不能治得了人心中的妖魔。
章家就此卷入了一场浩劫,招惹了这一场灭门的灾祸。
而舅舅的叮嘱,她如今其实也感同身受,只低低说出了自己已经给太子解毒的事情,以及太子妃如今怀胎,却中了怪毒的事情。
章韵礼听闻这话,急得一捶床板:“你这孩子,为何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
知晚将舅舅扶起,一边给他喂药一边道:“我父母一家,章家上下那么多口人,岂能让奸人白白害死?唯有借太子之力,才能严惩奸人……只是我以前行事不够周谨……有些托大了。如今知你们还活着,更不可连累了你们。”
说到这时,她是真心有些后悔,自己一心寻仇,急于求成,如今却发现自己并非全能,最起码在医术上,其实也不过是刚刚摸出些门道而已。
章韵礼叹了一口气,心知现在多说也无益,只费力起身,从怀里抬出了一部破了书页的旧书,对着知晚道:“这本是你外祖母在病前留下的对药典的修订,原本这书是让我捎带给妹妹的,毕竟她随了母姓,继承了夏家的医术,不过我当时贪心,想着自己看一遍再给妹妹,结果……便一直没能送出去,你将这书拿了,看看能不能寻出端倪,破解了眼前的困局……”
知晚点了点头,然后端着药碗到了楼下小厨房,准备看看熬煮的下一锅药有没有好。
这个客栈她已经全包了下来,因为不想走漏风声就连伙计和掌柜也都请回去了。又因为要与舅舅说些体己话,她不想让外人知道她并非盛家女的隐情,为了顾全盛家的门风,除了凝烟外,其他的随从也只守在客店外。
此时在厨房忙碌的是舅妈李氏和表哥章锡文。
章锡文跟从父亲学医,所以照着表妹的药方子子抓药。他师承父亲,走的是章家的医术,对于表妹下得两味药有些不认同,趁着知晚下来的功夫,便跟她探讨一番。
两个人坐在小炉火边,看着药单子一时讨论得入神,脸儿未免也挨得近了些。
就在章锡文的话还没有说完,旅店门口传来人走近的声音,接着就守在门边的凝烟道:“四少爷……”
再然后一个英俊高大的青年撩开小厨房的门帘子,就这么闯了进来。
原来因为天色已晚,而知晚一直迟迟没有归府,当成天复从军衙回来听闻之后,连府门都没有入,便骑马赶到县下找人。
可去了药店才知大小姐今天并没有到店中,于是原路折返一路辗转打听找寻,来到了此处。
想到她一个小姑娘不知何故被人带来客店,成天复有些心急,又看凝烟立在门口,这便大步迈了进来。
却不曾想,小厨房里炉火缭绕,一片人间的烟火气息里,知晚跟个年龄与她差不多大的清秀少年毫不避嫌地挨坐在一起……那脸儿都快要贴上去了!
直到他进来时,那个死丫头都不知道避嫌地分开一下,只惊讶地瞪大眼睛对他说:“表哥,你怎么寻到这来了?”
成天复微微一顿,反问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知晚并未体会到表哥话里的深意,她此时倒是急着与他分享寻到亲人的喜悦,于是赶紧起身低声地与成天复说了她意外与小舅舅相逢的事情。
成表哥从头到尾都知道当年的章家惨案,所以知晚也没避人,只跟他全说了。
成天复听完了知晚的话,便跟着她上楼去见了章家的舅舅。
章韵礼这几年来过得都是颠沛流离的生活,乍看这男人,一身军装,再加上高大挺拔的身姿,还有那随从的派场,绝非平常之人。
再加上外甥女儿又卷入了东宫内斗,不由得心生警惕,生怕这盛家人又准备利用自己的侄女行什么勾当。
不过成天复对于章先生倒是十足的礼待,应答都是恭谨有礼,并且跟知晚道:“既然是你的至亲之人,又身染重病,在这客店里多有不便,我在近郊有几处宅院,有一处相对清净些,我这便让人收拾出来,让你的舅舅一家住进去,再派几个婆子丫鬟照应着,才够妥贴。”
章韵礼听了此话,连声说不敢叨扰成将军,可是话没说几句,就因为身体还虚弱,而有些喘不过气来。
章锡文知道父亲想说什么。当初他们东躲西藏时,便没少打听这个京城里表妹的下落,父亲每次提及都是泪流满面,只说那么灵秀聪慧的小姑娘,若是尚在人间,也不知过得是怎么样的日子,有没有人善待着她。
如今好不容易与表妹重逢,他看着出落得如芙蓉花儿一般的表妹也是心生欢喜,可是更多的是跟父亲一样,担忧表妹这般花容月貌也不知在盛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因此,听到成天复要安置他们,便开口回绝道:“父亲不想叨扰将军,待我们寻了友人之后,便可安置下来,只是表妹与我们一直分离,如今好不容易相聚,敢问这位将军,我表妹何时能够与我们团聚……”
那一句“我表妹”让成天复觉得刺耳极了,他眯了眯眼,沉声道:“她现在并非柳知晚,而是盛家养大的姑娘,我外祖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若是她想念舅舅,自然随时可以相见,何来团聚一词?”
不知为什么,章锡文觉得这位将军跟他说话的语气不甚客气,少年心性被杠了起来,正想开口再言时,知晚却柔声将话拦下道:“表哥,舅舅的病非一二日便能好的,且请听我的,你暂时带着舅舅和舅妈去表哥的别院里住下,果儿也瘦得不成样子,她还小,可禁不起折腾。等舅舅的身体调养好了,再慢慢商议以后的事情。”
说完,她又拿了药单子给表哥章锡文,低声吩咐他照拂小舅舅时应该注意的事宜。
少年郎都喜欢看好看的姑娘,当她柔声细语同自己说话的时候,章锡文不禁又看了她好几眼。
只是他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所谓的成家表哥,仿若无常鬼差一般,阴气森森地立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们。
章锡文心里一酸:这个所谓的成家表哥,看着如此不平易近人,也不知小表妹这么多年来,是如何在盛家仰人鼻息的……
想到这,再看向表妹时候,他暗暗立誓,一定尽早安顿,将表妹从盛家接回来。
知晚也知道自己今日耽搁得太久,如果再不回去,只怕要不能进城了。
盛家祖母现在年岁大,睡觉也轻,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还没回去,必定要担忧得睡不着觉。
所以眼看表哥派人安顿了小舅舅一家,她便收好了小舅舅给她的医书,准备着跟表哥一起返城。
当他们出镇子的时候,天上无星光半点,看上去阴沉沉的,刮起的风也带着潮气,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果不其然,只走了一半,便开始淋漓着下起小雨,不一会那雨转大,伴着惊天霹雳,仿如天被捅个窟窿一般,滂沱着下个不停。
知晚在马车里冲着骑马的表哥喊道:“表哥,你快上车,雨这么大,仔细你生病了!”
再过几天就要恩科了,若是表哥这时感染风寒,岂不是又要蹉跎四年?而且现在天色阴黑,压根没有路人,也不必忌讳什么男女大防,总不能让表哥生病吧。
她连喊了几声,表哥才在马背上动了动身子,终于翻身下马,解了蓑衣,上了马车。
虽然方才穿了蓑衣,他的衣服还是半潮了。知晚跪在车厢里翻动她车上的小衣服箱子,可怎么也找不到适合表哥穿的衣裳。
成天复看她忙个不停,便道:“不用找了,等回府再换吧。”
知晚嘴里应着,便与表哥面对面的坐着。他的头发已经打湿,挺直的鼻尖上还在往下淌水。人都道,女子出浴如出水芙蓉,其实美男子被水滋润过后,也如花儿一般给人明艳清新之感,
就如成天复此时的模样,俊美的青年在车厢昏暗的挂灯映衬下,那微微古铜的皮肤也被道道水珠润出了别样的光泽……可他偏偏身材高大而健美,就算长相偏向华贵俊逸,也绝不会给人以阴柔之感。
知晚看着对面湿衣沾身的俊俏男子,突然觉得唇舌有些焦躁,这么与他对坐,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于是她干脆又去翻一箱子,在那两三件衣服间来回翻腾。
可就在这时,突然马车的车身剧烈的颠簸,然后顿住不动了。
成天复掀开车帘子看时,只见一个侍卫在瓢泼的大雨里跑来说道:“启禀将军,车轮子挂了太多的泥,车有些跑不动,方才陷入坑里,推拉车子时,那车轴不小心断了。
成天复皱眉问道:“能否修好?”
“附近没有村庄,而且前方的道路太泥泞,我们恐怕一时回不了城。不过前方有一座供人休憩的茅草屋舍,将军可否在那里避一避雨,待我们到远一些的村庄寻人来修了车轴再走。”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折返的话也要大费周折,所以成天复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点头同意,令人拿来了油纸伞,让知晚下车同他去茅草小屋里休息。
这样的茅屋一般是供过往的樵夫猎户所用,屋里还有之前的人剩下的火堆,还有一个石锅可以供人临时烧些水来喝。
明砚和几个侍卫赶紧在这屋子里面的几块大石头上放上垫子,让小姐和将军坐下,然后又升起了火堆,成天复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边,坐得离火近一些,脱了外衣,靠近火堆,将它烤干。
茅草屋子里没有衣箱可翻,知晚只能没话找话地说道:“都是我不好,回去的太晚,让表哥也在这里耽搁了。”
成天复抬起深眸看着她,却答非所问道:“你表哥方才是不是想说等他父亲病好了,就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