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中君
于是文林清了清嗓子,先是对姜安城说了一番劝慰节哀的话,然后高度肯定了姜氏对先帝的赤胆忠心以及鹣鲽情深,实在令人感佩,足以留传千古,大家应该给这样一位感天动地的皇后娘娘想一个足以匹配的谥号才是。
这正是朝臣们最擅长的,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议了起来。
姜安城脸上十分哀伤,但心中知道,事情算是定了。
只是风长天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实在太过安静了。
不说出了这样的大事,就算是平时上朝的时候,这位皇帝陛下不是起身伸伸胳膊腿,就是走下丹陛揽着哪个大臣聊个天,何曾这么老实,一直歪在御座上没动过?
阿容昨天对他做了什么?
朝臣不得直视天子,姜安城便借拭泪之时,悄悄看了风长天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姜安城的动作都僵住了。
风长天正在看他。
也许一直在看他。
因为风长天的姿势一直没变过,手撑着脑袋,肘搁在龙椅抚手上,视线透过十二旒玉珠,像箭矢对准箭靶那样对准了他。
姜安城用尽全部的定力,才正常地拭完了泪,然后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让这位陛下起疑心了?
当值的礼赞郎来报:“太学祭酒林鸣前来朝见。”
太学祭酒是四品,不必每日上朝,只参加朔望两日的大朝典,且就算是平日有事上朝,也是要提前请求中书省批准,然后才能在请示好的日子踏进大殿,否则便会给当值的镇守羽林郎将当场拦下。
文林正管着中书省,他非常确定自己没看见过林鸣请示文书,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林鸣为什么能进来。
因为当值郎将不敢拦。
林鸣是扛着一块门板来的。
他身形削瘦文弱,从宫门到殿门距离又远,门板看样子还挺重,三落四起、京城传奇、新鲜出炉的太学祭酒,林大人林鸣额上已经见汗。
门板上是血淋淋的几个大字。
——杀无赦!
落款:风长天。
众官员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好家伙,搬出这样的大杀器,难不成想要当庭杀人?
不过以林鸣的体格,把这块巨大的通行令牌搬过来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他先搁下门板,然后跪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高举过头顶:“陛下,请恕臣失仪之罪。臣今晨在家中发现这封信件,事关重大,臣不得不来。”
风长天撑着脑袋:“什么东西?”
“是反贼穆腾留给陛下的信。”
此言一出,殿下顿时一片震动。
“他说什么?”风长天问。
林鸣犹豫了一下。
风长天道:“念。”
“是。”林鸣抽出信纸,展开来,上面每一个字都大如斗,林鸣尽量不带一丝情绪,读道,“你女人在老子这里,想要她活着回去,就带二百万两银子来找老子!”
风长天顿时坐正了起来:“再说一遍?”
林鸣只得再读了一遍。
“哈哈哈哈!”风长天仰天长笑,“爷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雍容!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那个混账女人一定还活着!”
第55章 . 搬空 什么也没有
文林等人当然不干了, 好不容易熬死了一个祸害,哪能转眼就让她起死回生?连忙指出这封信的疑点众多。一:如何证明这是穆腾写的?二:穆腾写的信为何是留在林鸣的家中?三:就凭一封信,怎么能相信姜雍容在穆腾手里?
“那货的字爷认得, 不会错就是他了。”风长天大手一挥答了第一个问题,再把第二个问题也替林鸣答了, “用你们的脑子想想,林鸣扛来的东西是什么?是他家的门板!昨夜穆腾越狱, 满宫满城都在搜人, 只有林鸣的宅子他们不敢进去搜, 穆腾又不傻,当然会挑地儿藏!”
说着,他心情很好地问林鸣, “屋子这么快就盖好了?不在街坊家里借宿了?”
林鸣道:“回陛下,自从陛下升了臣的官儿,便有很多人要为臣修宅子,所以很快就修好了。”
风长天点点头,“好得很, 那乔迁之喜, 请街坊们吃饭了没有?”
众大臣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突然就跟新任祭酒拉起了家常。
有人甚至怀疑林鸣身上有某种魔力, 再怎么失势之时, 老天都会派一个人来将他从泥沼拉到云端上。
前有傅知年和先帝, 现有这位陛下。
“回陛下,请了。”林鸣似是不愿多继续这个话题, 从袖子再掏出一支簪子,“陛下,这是连同信一起放在臣院中的。”
那是一只玉簪, 样式简单,但玉质极佳,雕工也是上乘,最重要的是,簪尖十分锋利,插在发髻里只是一件首饰,拔/出/来却是一件利器。
姜安城心道不可能,正要拿过簪子细看,风长天却大步流星地下了御座,先他一步接过了簪子,接过来细看了看,还放在鼻前轻轻嗅了一下,微笑道:“是她的。”然后递给姜安城,“阿城你看呢?”
姜安城接过来仔细分辨,竭力想找出一丝破绽,可惜失败了。
“确实是舍妹之物。”风长天十分熟悉姜雍容的东西,姜安城也不敢明着扯谎,“不过一件发簪,说明不了什么。”
“不错不错。”文林接口,这大约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附和姜家人说的话,“姜皇后的尸首都验过了,如今只有一支发簪,怎么能作数?”
“你们这群混蛋,真的是好无情,好冷酷,好残忍!”风长天握着那支发簪,“这是爷深爱的女人,现在她还有一线生机,你们却偏要说她死了!我告诉你们,这二百万两不凑出来,她要是真的死了,爷要你们全部陪葬!”
眼下的大央朝廷不能谈钱,一能钱就高度紧张,人人自危。尤其是相关衙门,只恨不能当场使个隐身术,让皇帝瞧不见他。
文林不得不站出来:“陛下,大乱初安,抚恤未定,国库空虚——”
这几句话风长天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抬手打断他:“停,一句话,国库是不会出这个钱了,是吧?”
“陛下!”文林拖长了声音开口,“国库者,征之于国,用之于国,别说现在是真没有,就是有,也断不能为了一个女子——”
“停!不给就不给,少在这里啰里八嗦,没完没了。”风长天看向林鸣,“信上有没有说在什么地方?”
“信后有一幅地图。”林鸣说。不过声音有点迟疑。
因为穆腾的画风惊天地泣鬼神,用尽整座京城人全部的智慧,恐怕都没有人认得出他画的是哪儿。
果然一拿出来,众朝臣们都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就这样的鬼画符,鬼才认得。
风长天点点头:“哦,是这里,倒也不算远。”
众人:“……”
这也能认得?!!!!!
“雍容是爷的心头肉,没有她,爷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你们不肯掏钱,爷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凑出这二百万两,你们谁也别想拦着我!”
风长天说着,收起信,大步离去。
“文大人,这怎么办?”众官都围着文林。
文林寻思着,目光落在姜安城身上,破天荒地,走向这位姜家人,“小姜大人以为如何?”
“我只知道舍妹已死,其它的,一无所知。”
姜安城语气淡定绝然,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伤。
但心里其实十分没谱。
清凉殿人虽少,却是井然有序,绝不会出现东西失落的可能。
后冠和翟衣是阿容亲手交给他带出宫准备的,那这支玉簪呢?当真是阿容的么?
一念及此,他也没有心思再敷衍文林等人,匆匆出宫,派心腹按照原定的路线去追姜雍容。
如果计划没有出意外的话,姜雍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过了通县,跟上他安排的商队,踏上了前往北疆的道路。
从京城到通县只有七八十里,心腹快马加鞭,当天夜里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是:“没有看到大小姐。”
“商队没有?”
不止商队,整个通县,整个从京城北门出发的路上,没有人见过姜雍容。
姜安城的心沉了下去。
他派在福安桥接应姜雍容的一共有四人,全是精挑细选的好手,无论遇上什么情况,都能确保姜雍容的安全。
但,如果遇上的是穆腾那样的高手……
他再也不敢想下去,顾不得此时宫中已经落钥,快马赶到皇宫,用父亲的名义叫开了宫门,直奔隆德殿。
隆德殿因为不留人伺候的缘故,向来十分安静空旷,但今天却是车水马车,热闹非凡。门口宫人们用或抬或挑或搬,派派不断地将各色瓷器古董摆件金银器字画统统搬过来。
宫墙内放着一口又一口的大箱子,小丰子正带着人看着将这些东西装箱,一面声嘶力竭地交代:“轻点儿!陛下吩咐了,这些都是要上路的,一定要多多地垫紧了,千万不能是晃动,要是在路上碎了,你们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吼完喘气的功夫才瞧见姜安城,连忙迎过来。姜安城道明来意,小丰子立即入殿回禀,片时出来请姜安城进去。
姜安城才踏进殿内,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风长天风风火火走出来,向小丰子道:“还有御腾房!那些金碗啊玉盘啊银勺子啊,全带上!对了,还是御药局,那些什么人参肉蓉,什么值钱给爷拿什么!”
小丰子听令而去。
姜安城:“……陛下这是打算把皇宫搬空么?”
“不然怎么样?”风长天道,“那些老家伙一个个又穷又抠,我看就算是我被绑了票,也从他们手里撬不出一个子儿来!”
“陛下还差多少,臣愿倾尽所有,凑足这个数目。”
“当真?”风长天眼睛一亮,这一瞬间姜安城几乎看见他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金光,但转瞬他摇头,“不行不行,要你的钱,岂不等于是要雍容的钱?那不行。”
“可如果阿容真的在穆腾手里,那贼子性情暴躁,心狠手辣。一旦银两上不足,他恐怕真的会对阿容下手。”
“放心吧。爷有内库,再把这皇宫里值钱的东西搬吧搬吧,二百万两应该够。”风长天道,“有件事情,倒是得你帮忙。”
姜安城:“只要能救阿容脱险,臣听凭陛下吩咐。”
“今天文林那帮人的反应你也看见了,他们肯定巴不得穆腾撕票。明天我前脚出宫,只怕他们后腿就要跟过去捣乱,你帮我挡着他们,别让他们坏了我的事。”
姜安城很早的时候就有一种疑惑:陛下到底是英明,还是痴傻呢?
有时候他能干出天底下最蠢的蠢事,但有时候遇事又能一刀命中要害,头脑清楚得不可思议。
前者时常让他觉得“天下交到这个人手里真的好吗”,后者则让他油然生出一种无条件的信服,要命的是,这两者时常交织在一起,让他的思绪十分错乱。
比如此刻,风长天就是后者。
但姜安城心中的那股敬服之心还没有完全生成,风长天就愤然一声咆哮,冲到院中,“蠢货!装这种乌漆抹黑的破玩意儿干啥?!不是告诉你们了么?要拿值钱的!金的,银的,玉的,再不然镏金的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