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澜止戈
琴白衣看了梨,似是自语,似是恍惚,“我总觉得她有点眼熟。”
“师傅以前见过她?”
“不知道,也许见过她母亲,但也许是见过了当年还年幼的她……是个婴儿吧。”
婴儿跟现在是分辨不出的,除非有明显的体征,或者……体质?
武道之人,其实认人以根骨。
梨何其敏锐,察觉到了,还没问,琴白衣就靠了柱子,轻叹一口气。
“蝶恋花……原来出了两代天人合一的根苗,却都毁了,这背后的人好毒的心肠。”
“难怪简无涯不忍杀她……奇怪,简无涯这个人,我怎也觉得在哪里听过。”
“还有,好像当年有人抱过她来楼中求助。”
如果是一般人顾自喃喃自语,言语如此飘忽,旁人定会觉得此人乃痴障之人,可她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她是清醒冷静的,冰若璇玑,只是迷惘,且并不避讳自己的迷惘。
淡淡若有所思,浅浅观雪叹凉,始终没提屋中逝去之人。
梨先是错愕,后平静了,问:“求师傅您么?”
“不,我当时火候不够,那个人求的是你师祖,可惜,你师祖当时也只能给风筝续第一次线,却不能补全风筝上被断了的龙骨,却也没想到她能飞这么久,这么远。”
“今日,是第二次。”
梨想,后面的话是不是——可惜失败了。
隔着敞开的门,芍药终究鼓足勇气进去了,过了一会,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压抑的哭声。
梨不喜这样的死别,顿了下足,提剑往外走,忽见到幽庭外的悬崖平台,雪层上有一层轮椅车辙痕,原本辗到了棕黑土地,露了秋时落败的草梗,但又被一层细软的白雪覆盖。
恍惚中还可以见到三日前坐在轮椅上背对他人却面对悬崖雪海孤独哭泣的羸弱女子。
但那又怎么样呢。
时间,终究会覆盖一切。
“红尘烟火,匆匆俗世。”
她低低一句,拿起了剑,看着这把新剑,她习惯了有一段时间,终究念想那把年少时被师门长辈赐予的故剑,断了剑,心中藕断丝连。
可是……不断不立。
手指微推,剑柄推送,锵,一片雪花飘落,融化时露出底下的新刃,显刃上剑徽刺字——融白。
“断代续往,岁月融白,方可见春晖。”
那一瞬,为斐武道击溃辟断的剑道之心终于顿悟。
一片通明。
而这一日也是这一年最后一场雪。
终究未成灭顶雪灾。
也是这一年的尾后,春节之前,长达多年的朝廷党争正式撕到了明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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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昭国南部东梧州,东梧州乃昭国最大的一个州省,地域辽阔,风土富饶,自昭国建国起就因武道发源于此地而成为武林江湖传统意义上的疆域。
但正如国家一般,岁月日久,兴盛衰弱起伏终有期,它也曾巅峰,也曾谷底,却仍旧如草原燎原之后的点点生机而再度繁茂起来。
“十四年前武道断代,四年前武道自祁连山蝶恋花再起领袖,百家争鸣,百宗争霸,我武道终于再次兴盛起来,不过它的兴盛并非一枝独秀,乱世出英豪,若不是西北边疆起大荒之乱,若非东南七省邪道中兴,朝廷也不会任由我们再次壮大,说起来,也算是世事无常。”
州府太一城临岸码头停靠了一艘船,船上几个武林人打扮的人物,其中一个大抵有些阅历,跟师弟们言谈中交托了一些武林的信息。
“前几日我还瞧见雪鹰堡跟刀岭堡的人前几日在流光雨瀑那边打了起来,好生热闹。”
“虽三庄鼎立多年,一向不和,可为何忽然打起来?”
问的人十分兴味八卦,年长的那个也没阻止。
江湖么,本来就是是非争端许多。
“嗨,不是四年前雪鹰堡混入了邪教奸细么,那莫让跟林素带回了消息,堡内彻查,抓出了好几个内奸,可也逃出去了一些,这才让消息泄露,刀岭堡不得抓住机会埋汰啊,在三年前的拳宗张风老前辈的寿宴上直说雪鹰堡治家不严,混入邪教内奸,危害武林,理当谢罪,下了雪鹰堡好大的面子,当场差点闹起来,被张老前辈压下了。可一出门就打起来了,这一打就好几场,都是小规模,直到五日前剑宗胥野放出风来说近期要在流光雨瀑练剑开课,好些宗门弟子都去了,为了占位置发了口舌之争,结果两边人各自十几个弟子打得热火朝天,现在都不肯退让,两边庄堡越来越多弟子参与过去,占据两地对峙。”
第149章 桥上人(谢泠泠的小鱼3万打赏,4千字合为一更,今天就一更了)
这八卦的人消息还挺齐全,前因后果都说了个彻底,惹得几人感慨不已。
“其实三庄之上还有剑微宗跟空蝉宗二宗,更别说最上头的忘周山,若不是这几年举国武林人往东梧聚集,武林人士繁杂众多,,琐事繁多,无力监管,只能放任生长,这两庄也不敢闹这么大。”
“武林不闹还是武林么?正好,也让我们看看这两庄堡的实力,我们朝辉派虽建立不过三十多年,但门下弟子精锐亦不可小觑,既入武林,我等定要闯出名堂来!”
大抵每一个刚出了笼子的少侠都有这样意气风发的时候,但他们的师兄翻了个白眼,“闹是可以,可别瞎闹,江湖可是会死人的。”
五年前他刚出来,跟他一起的人就死了三个。
其余人倒不在意生死,就是觉得师兄似有些忧心,不过前方码头已经到了,几人随人流下船,其中一个师弟较为敏感,已观察到猫腻。
“师兄,这东梧州一向如此热闹?我怎看着做生意的商人比武林人还多。”
“自然,你以为呢。”
师兄撇嘴,“虽西北疆域起战事,但这十数年来以江南诸州省商业繁茂,其中龙头温氏商行本就扎根于东梧,东梧能百废俱兴也仰赖于其经济,不过这几年因为其他州省多有邪教之乱,东梧却有武林镇压,邪教不能放肆,是以百姓安定,经济得以发展,商人们都是嗅觉非凡的豺狼,自然将版图发展过来,可这样一来,商业之间也有争斗,加上武林之事,就显得水深且起波澜,你们且要当心些,别咋咋呼呼,惹了别家人马。”
他且刚说完,跟前隔壁那船下了一伙佩刀人士,匆匆言谈过,被他们听到了。
师弟甲:“刚刚他们是说炼器名门焱院今日要在太一城温氏拍卖行拍卖兵器?”
师弟乙:“没错,我也听到了,他们还是是百炼刀门的人,等等,师兄,你去哪?”
师兄咋呼:“这天大的好事!赶紧走啊,还磨蹭个娘西皮!”
一群人匆匆起了轻功快行而去。
当今,偌大的太一城中武林人士繁多,本大部分是为剑宗胥野开课而来的,是以剑客居多,但几日前消息灵通的得知焱院要卖武器,于是纷纷赶来。
温氏商行商业版图极大,布及全国,钱庄不计其数,而太一城乃温氏一族老巢所在,好大一块土地为温氏所有,以其居所温氏建苑依山傍水后往外蔓延,商铺布局以半弧辐散而出,其中太一拍卖行跟茂林戏院乃核心。
拍卖行外,街道宽阔,商铺林里,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不过往日来自全国各处热衷于谈商业的商人跟百姓们今日都颇克制,不想招惹街上无处不在的武林人,但也不压制看热闹的天性,比如现在拍卖行外就打斗了起来,听说是赶来想买武器的一伙人仇人相见,当场就在门外打了起来,按照武林规矩,没打进拍卖行,人家也不管,全当热闹了,也有不少武林人见状不急着进去,反在外面围圈看热闹,还有周遭酒肆也冒出许多脑袋来吆喝,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参与其中。
“还打什么啊!焱院的人来了,快要拍卖了!”
“呦,都督府的府军来了,估计也是怕咱们打起来!”
“走走走,买票进去吧。”
武林人纷涌而出,刚刚打得满身血的人也各自收刀剑跑了进去,看热闹的百姓跟商人走出来,桀桀称奇,还有人呼喊着下注看看那些武林名宿能买到焱院这次拍卖的武器。
“欸,胡老板,你开庄啊?”
“开啊,只要你们敢下注,咦,今日这般大日子,隔壁剧院还有开戏?”
胡舟此人并不是东梧人,乃外地行商,自十几岁走南闯北白手起家,如今四十许,已然成为富甲一方的巨贾,此人这几年也到了东梧扩张版图,在温氏巨无霸的商局之下努力拼搏一线生机,虽艰难,但也不负其努力,如今在太一城很吃得开脸面,是以他也知道当地一些规矩。
比如以最近聚集太一城的武林几番盛事,不管是商家还是百姓都没心思在戏院享乐的,又有谁开这个场子?要知道这太一大戏院的开戏价格可不低,更需要人脉。
“还能是谁,老胡你昨天在月香楼叫了几个姑娘啊,这眼神花的,没看到戏院内外都被温氏护卫看管得密密麻麻啊,自然是温东家亲自开的戏。”
诸商人老板笑谈中也都思量一件事,温东家喜欢看戏人尽皆知,可这么大的阵仗,倒像是在招待什么人谈生意。
胡舟肥胖的脸上小眼睛眯起,悄然扫了对面戏院好几眼。
他们这些外地商人摸爬滚打好几年也才搭上温氏的门路,可从没人能让温良此人如此慎重对待的,也不知是何人物。
他心中飞快过了好几个怀疑对象,却没有结果,而边上人热闹下注,让他分神,酒席笑谈之间时间飞快。
小半个时辰过去后,酒酣之时,他胡舟刚要唤仆人取酒来,忽听拍卖行那边轰然巨响,那屋顶都破开了,瓦片横飞,一个黑影窜天而起,接着下面起怒喝。
“竖子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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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窜出的黑影身法奇快,破开屋顶,在瓦片横飞时纵横残影,似还背着一个包裹,一边轻功掠射一边哈哈大笑:“白云老头,是你没看好你们焱院的兵器,可不怪我捷足先登。”
“小白龙!你敢动我焱院的兵器,今日别想逃!”
“嘿,那我就逃给你看!”
名号小白龙,其实是个江湖一等一的大盗,轻功厉害得很,恶名昭彰,在官府都挂着悬赏榜,穿得一流水的白,掠射屋顶,转眼就到了另一栋屋子。
此时,拍卖行中已然跳出许多武林人士,提刀握剑的,皆是怒斥追赶,但速度最快的还是一个老者,这个老者此前怒骂时就已驾驭轻功也从破开的屋顶追出,灰袍猎猎作响,速度竟比那小白龙还快上许多,隔着四五步远,手中掌风凌冽一轰!
小白龙似有所感,跟窜树的猴子一样就地一弹,脚下屋顶被轰出一个大洞来。
“娘呦,老头你可以啊,武功大进,可内力外放,难怪被提拔为大管事,护送兵器来太一城拍卖,不过今天你注定抓不到我的,回去铁定别撸了职位,要去柴房烧火!”
“找死!”
白云老者大怒,纵身一跃,于半空抽踏空气,掌心气劲如团,一团打出,凭空出爆裂声,俨然是极厉害的掌法,小白龙吓了一跳,一个囫囵就跳到了隔壁建筑。
这一时,隔壁院可是戏院,台子上咿呀咿呀许多伶人唱着曲儿,玲珑仪态,脂粉飘香,突然就见一人从天而降,踩破了好大一块屋顶瓦片,又刺溜跳到台上,接着追下一个老头。
众人被这番动静吓了好大一跳,生旦净末丑一流水尖叫起来,顿时一片混乱,再看对面观戏台二楼包厢中周边的提刀护卫齐齐动了,前来围杀此人。
那包厢既要看戏,自然是非墙密封的,四面只用薄纱帘子吊着,一般是留出戏台这边一面好看戏,可它却是四面皆垂挂,只知道外面站着两个护卫摸样的男子,再隐隐看着里面有两个人坐着,估计是谈事,而且只听曲不看戏。
本来颇隐秘,颇从容,可那小白龙就是窜天的猴子,活生生把场子搅乱了,一片混乱中,他倒也看到了包厢这边动静,也瞧见了那两个护卫,目光一闪,只弄乱了场子,混在一群混乱的伶人中朝着包厢那边跑
“大胆!”左边的中年男子怒喝,接着提刀而出,一刀横扫,就近挑射来的小白龙吓了一跳,踩着栏杆一个后空翻,翻到了边上树梢,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温良身边的第一护卫茂泽。
茂泽跟白云都杀了过来,这时候,拍卖行那边好多武林好手也过来了,聪明的,还跑到了戏院外面内外两层埋伏着,就等着截杀小白龙。
“哈,小白龙,你今日是寻死而来!”
“哪里逃!”
小白龙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上蹿下跳好生凶险,但忽听到一声尖叫!
竟是伶人尖叫!
奇了怪了,小白龙已经被逼迫到这边,端是你们柔弱,也不该还叫唤着吧。
众人好奇一看,齐齐吃惊,只因那边混乱的伶人们竟在靠近了观戏台之时,乘着护卫被小白龙引走,掠射了好几人,凶狠朝着那包厢甩射暗器。
但其余伶人之所以尖叫,不是因为他们惊恐这些人竟是刺客,而是因为包厢边上另一个护卫在迅速挡下那些暗器后,抬手一下就斩杀了一人,鲜血横飞,可把这些人给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