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夫子红颜
还没等他说完,文北词就摔了盖碗,笑意盈盈地走过去。乌力赤见他过来,还想张嘴骂他。话没说出口就被文北词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用的力气极大,血从乌力赤的嘴角淌了下来。
“你算什么东西?”文北词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说话的声音却很轻。“敢来骂我义父?”
说完后他对仇钺道:“仇大人也应该知道我的出身,下官干什么出头的谁都知道。这人交给我审讯,才算术业有专攻。”
谁都知道文北词本来就是谢家一个家奴。被谢棠赏识提拔到谢家的亲卫之中。一手刑讯的好手段,便是连锦衣卫都要差上三分。
旁人若是家奴出身做了官,都是恨不得不被人提起自己的出身的。唯有文北词,不以为耻辱,反而视作自己的荣耀。常道:“我乃谢公门下犬,自当看门护主,岂能忘记根本。”
而谢棠竟也不觉得他出身贫贱,又是一介武夫而看他不起、一味利用。反而真的同意了文北词的请求收了他做义子。而且谢棠居然为文北词上了谢家的族谱。
要知道,孔怀兄弟,同气连枝。谢家可是书香仕宦人家。而且把文北词的名字写到了族谱之上后,文北词可是能去分谢家的家产的。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而且谢家那已经致仕的老爷子也同意了这种事情的发生,不可不谓是咄咄怪事。
但是见到文北词此时行事,就知道谢伯安所付出的根本不亏。
就像文北词所说的,我乃谢公门下犬。
就算文北词此时手握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在北疆大权在握。还是对谢伯安忠心耿耿。
“文将军请便。”仇钺直接道。
他相信文北词的手段。
文北词叫进来两个亲兵,带着乌力赤前往刑房。而仇钺则是看着文北词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玉门关的捷报传回了玉城。谢棠在天水军到达之后安置好了玉门关的布防,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休息好了之后精神自然是好了许多,又收到了来自玉门关的战报,整个人都觉得精神振奋。人逢喜事精神爽,谢棠有了兴致,自然是在玉城城内好好逛了一逛。他此次前来北疆是为了战事,一直在为了收复失地布兵战斗。如今忙里偷闲,倒是能看看这边塞的风土人情,市井风光。
达延汗就没有他这么悠闲了。玉门关被夺,让达延汗心情阴郁。此时他已经明白了谢伯安那个小儿之前的迷魂阵到底是什么用处了。分明是虚晃一枪!可恨他竟然着了那个小儿的道!
他恨得咬牙切齿。玉门关现在回到了明人手里,他们却在关内。分明是没法子回到草原!谢伯安这个混账竟然是截断了他的后路!
他如何能够不恨?
谢棠知晓,他们和鞑靼之间暂时会和平一会儿。如今玉门关被仇钺和北词夺了,乌力赤被擒于他们大明手中。鞑靼退路断绝,一定会想着要把现在占领的城池牢牢地占好。以此来供养军队,保持军队的战斗力,来保住鞑靼军队和现在的胜利果实。
而明军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次出战了。明军要牢牢守住玉门关来断绝瓦剌和鞑靼的后路。内要守住现有的城池和防线,外要防备蛮夷和反王。明军自秋天以来,一直在作战。虽然说几次胜利让军队的士气高涨。但实则打仗打了这么久,将士们也是很疲累的了。
这种事后,全军都应当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磨刀不误砍柴工,休息好了再次出鞘,才能保持军队的战斗力,才能无往不利。
因为这样的原因,西北竟然是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短暂和平。
战场上的王阳明和谢伯安春风得意。但是在官场上首辅杨廷和此时却不太好过。
自从谢伯安前往北疆作战之后,国本一事又起。朱厚照尝到了以楚恩波入阁之事胁迫杨一清帮他把国本一事压下去的甜头,竟是止不住了。不但小事要压一压,连大事都要放一放。当日平允安递上给前线划拨军饷的折子,被皇帝压了两天,把平允安气得直接拂袖而去。最后还是碍于满朝压力和前线的危机才把折子给批了。而杨一清这个在内阁里说的上话的老资历,更是被皇帝逮着拔羊毛。杨一清最后无奈,直接称病请假。不知是不是从之前谢伯安的那场风寒之中得到的灵感。
这还不是让这个三朝元老最头疼的事情。秦王世子死了之后,皇帝便开始疑神疑鬼,看哪个王世子都觉得人家意图谋反,在窥探他的皇位。要说窥探皇位肯定是有的。皇帝无子的秘闻被传地到处都是,皇帝百年之后帝位空悬,有几个宗室不惦记?但是要说谋反,却是没几个真的能够如同五王一般,说反就反,下那么大的决心的。
但是要是向今上这么搞,迟早会把这些王爷逼反。皇帝自以为秘杀秦王世子,事情隐秘。可他也不想想,在这京城里,除了他以外,谁人又能动得了这个手!
这些天,要不是他拦着,恐怕安东王世子,何王世子,敏王世子等好几位藩王继承人就要死在陛下的手里。他做这件事儿是为了保护大明山河,但是实则颇让他有些里外不是人之感。那些藩王世子不见得会记得他这个皇帝的老师的好,而皇帝也对他的做法颇为不满。着实让他心力交瘁。
而更让杨廷和心神凄怆的是另一个消息——他父亲杨春病重,命悬一线,药石罔替。便是即将就要去了。
第187章
父亲病危的消息让杨廷和悲痛, 没过几天,更大的噩耗向他袭来,父亲杨春撒手人寰。
他竟是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想到儿时父亲教自己读书的场景, 想到自己初入官场之时父亲拍着自己的肩膀欣慰地笑。杨廷和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请辞的折子被递了上去, 他要回乡庐居,为父亲守孝三年。
皇帝的几次挽留并没有让他感受到荣耀。他的心此时已经飞到了四川老家。但是此时川蜀之地战乱频繁, 又怎能让他这样的国之重臣前去?皇帝不允, 朝中大臣虽深感首辅的孝心, 却是不愿他真的回到川蜀。
要是寻常之时, 杨廷和回川, 他们只有称赞杨大人的孝义的。但是如今川蜀之地蜀王作乱, 杨廷和回川, 若是被蜀王所擒, 岂不是成了反王威胁大明的人质?
杨廷和心里也清楚这件事,但是为父亲守丧刻不容缓。杨廷和的父亲杨春做过湖广提学,在湖广为官十余年。湖广便如同杨春的第二个家乡一般。杨家当年在湖广的宅子还在,杨廷和道,既如此, 他要回湖广为父亲立衣冠冢。皇帝的夺情他不会答应, 若是为了贪权栈位忘记了忠孝道德,那便是枉为人子。
这种折中的方法最终被通过了,杨廷和带着妻儿前往湖广。并且准备等到川蜀战事一休,他就立刻回乡。
杨廷和回乡守孝,内阁首辅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谁不想要这个位置?这可是为人臣子一生能达到的最高的位置了。虽无丞相之名,却有丞相之实。谁不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梁储有些忧心。谢棠前在西北战场,不在京师, 如何去争夺这首辅的位置?
杨一清痊愈了。
他的病要是不好起来,怎么去争夺首辅的宝座?
争夺首辅位置不止杨一清一人。
杨廷和的门人对首辅位置的渴望比杨一清还要迫切。杨廷和身为首辅之时,为杨门之人带来了多少便利。如今杨廷和回乡守孝,他们对首辅之位也是要争一争的。
杨廷和也是想让自己的门人坐上那个位置,守住自己势力版图。若是旁人坐上这个位置的话,他门下门生定会被排挤到偏远的衙门。
任芳也参与到了对首辅的争夺之中,平允安和梁储也为谢棠争夺着这个位置。
既然谢棠不在京城,那么他们也要想办法把这变成一种优势。
谢伯安在前线为国拼杀,收复失地,勒石燕然。难道给他升官不是一种好的封赏方式吗?要不然你又和去赏他?他为国为民地在前线流着血汗,难道要送过去那么点儿金银去犒赏他?
谢家有良田千顷,又有几条出海的楼船,什么时候缺过银钱了?
谢棠尚未知晓朝中各派现在为了首辅的位置争了个头破血流。此时他正在为仇钺和文北词接风洗尘。
仇钺和文北词打下玉门关之后在玉门关停留了一月有余,就是为了部署玉门关的布防。防止此处防线有所纰漏。在那里坐镇了一个多月威慑宵小,又派遣了谨慎精明、能力出众的亲信下属带着军队在此处镇守。这两人才放心回到玉城。
谢棠命厨下准备了火锅烤肉,又拿着极烈的烧刀子出来。又让下面杀了许多头猪,为底下的士兵加餐。
此次洗尘宴并没有举办地十分盛大,只是一起吃个锅子。谢棠和文北词却觉得亲近放松,没有那么多的客套虚伪的样板束缚,也没有宴会的疏远礼节。西北特产的烧刀子也远远比各种名贵酒水来的炽烈。不多时,这几人全都喝醉了。醉倒在这张桌子上,还是天水的那位赵将军,一来和他们没有那么亲近,二来也要留人清醒着守卫城池。因此没有参与到这场酒席之上。
这几人喝醉了,还是赵将军派来的人把这几位送回到了各自的住处。第二日天气晴明,谢棠起身的时候还有些宿醉带来的头痛。
推开门出去洗漱,就看到文北词站在厅内,桌上放着洗漱用的各样东西。谢棠一下子就看出了这是文北词准备的,不禁有些失声。晃了一会儿神后才道:“你不用做这些的。”
文北词道:“这是卑下心甘情愿。”
谢棠上前掬了一把水洗脸,一边洗一边道:“你如今也是威风凛凛的将军了,堂堂正三品的指挥使。做这种下人做的事情,也不怕为人耻笑?我是把你当做子侄兄弟看的,不要把自己放到那么低。”
文北词笑道:“千金难买我愿意。旁人爱笑就随他们笑去!反正我是不怕的。再说了,我这又不是自甘下流。儿子孝敬义父,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谢棠洗完了之后道:“反正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的。仇钺醒了吗?”
文北词道:“没呢。仇大人好酒,昨天喝得比谁都多,现在正在睡着呢。”
谢棠笑道:“既如此,我们就不管他了。咱们两个去沙盘上布阵。”文北词应了,跟着谢棠去沙盘那边儿。
仇钺还在睡着,房门却被敲得震天响。仇钺被这声音吵得连睡都睡得不安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起身,把门打开后脸黑着道:“是谁来找我?”
外边的副将看到了他的黑脸,知道这个时候来吵醒将军一定会让他不生气。在外面的斥候传回来了消息。将军之前也说过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前线有了消息传回来,他们都是要第一时间来通知他的。
“派出的斥候有消息传回来,唐王军现在有所动作。”副将的话让仇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他一边揉着自己嗡嗡作响的脑袋一边去找衣服。穿完衣袍之后立刻去找谢伯安和文北词。
这反王真是让人生厌。和异族战斗的原因是保家卫国。和他们发起争斗的原因却是争权夺利,真真是让人反感。
仇钺立刻派人去寻谢棠和文北词,自己则是前往指挥卫所。前去听那斥候的禀告。
谢棠和文北词过来的时候,仇钺已经把情况了解地差不多了。见他二人过来,仇钺道:“瓦剌本来派过来的军队就没有多少。如今玉门关被我们夺了,这些瓦剌人担忧自己成为被瓦剌王庭抛弃的弃子,便要做困兽之斗。”
谢棠在路上已经和那赶过来的副将了解过基本情况,他冷涟涟地道:“那唐王勾结异族一次不成,还要再去与虎谋皮第二次?”
仇钺点头道:“正是。”
谢棠道:“既如此,就让他再也没有第三次吧。”
如何让这第三次再也不会发生?当然不是要去感化那唐王,让唐王感知到民族大义,悬崖勒马。而是要了这唐王的一条命去。只有死人,才能停息那熊熊燃烧着的勃勃野心。
文北词道:“愿为大人先驱。”
谢棠笑道:“自然是同去,平定叛乱。”
乌甲玄马的骑士飞驰而去,长|枪枪尖所指之处,正是唐王所在的城池。马蹄踏雪留下深深的痕迹。而那吹过这些骑士的凛凛寒风,虽然寒冷,却是让人神清目爽,浇不灭心头热血滚烫。
第188章
俗话说得好, 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此时已经不是当初异族和反王勾结,趁着明军不慎打进来那个时候了。此时明军两次大捷, 正是士气振奋,经过一月的休整, 文北词带来的乌衣军战意勃勃。谢棠根本不用去费尽脑汁相处什么计策出来,直接去打唐王, 就很是不错。
乌衣军的战斗力超群, 很快就攻下了这座城池。无数敌军被斩落于马下。这抹玄黑是战场上最沉静也最让人心慌的色彩。血从雪亮的刀上淌下, 而谢伯安拉满了手中的长弓。弓如满月, 箭在弦上。银色的锐光向敌军冲去, 目标所指正是唐王的头颅。
昔有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今有谢伯安一箭射唐王。
鲜血喷涌, 唐王竟是被摔到了马下。
就在这时, 天上飘下来雪花下来。纷纷扬扬的白雪掩下了战场上纵横的尸体。雪花落到了谢棠的睫毛之上,很快化成了雪水,沾湿了他的眼睫。
他忽然挥出了自己腰间的宝刀:“唐王无道,勾结蛮夷。今反王被我射于马下。天神有感灾星已经陨落,故降瑞雪兆丰年!”
乌衣军众甲兵听到谢棠的话语, 眼中闪过一片亮光。竟是同时大喊道:“阁老斩灾星唐王落马, 天降瑞雪兆丰年!”
唐王军军心大溃,乌衣军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反军。而在这途中,雪下得越来越大,好像是在映照刚才说的话一般。
很快敌军投降,乌衣军捉拿俘虏,鸣金收兵。城外的战场上,尸体被雪花覆盖。唯有鲜红血迹染血, 好似雪中红梅。
杨廷和辞官回湖广守丧的消息自然是被平允安等人派人快马往西北传送。
他们此时极力在为谢棠争夺首辅的位置,但是心中知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谢棠太过年轻了。而且此时他不在京中,更是无法让听从他命令各路人马如臂挥指。因此快点把消息传到西北,让谢棠拿个主意出来,是重中之重。
要不然让对头拿了首辅的位置,岂不是得不偿失?而若是让如同英宗朝徐有贞那样的奸臣得了首辅之位,就更是棘手之事。
谢棠本就没有争夺这次的首辅位置的意思。
如今天下乱成这样,不过是为了权位。等到国蠹们内耗完了,就是他收拾山河之时。到了那时,所有的官员都要重置。贪官污吏也要被清除拿办。一切的牌全都要重洗。而这内阁的人员,自然也是要大变。
而且按照不久之前从京中送出来的消息来看,皇帝指着压着任命和折子来威胁大臣为他办事,帮他处理纷纷扬扬的国本一事。他不去费力夺那自己可能夺不到的首辅之位也好,省得沾上这国本一事,被皇帝赖上。到了那时,才是鸡没吃到嘴,反而惹了自己一身腥。
既然如此,这首辅的位置无论是谁坐,都是坐不了多久。那么他也就没必要非得把这个位置抢到手了。
但是让杨一清或是那些他无法掌控的野心勃勃的野心家拿到,却不是他所想的。
他沉吟着,写下了几封信。敲击了一下手边的玉磬。
黑衣的暗卫走了进来,谢棠道:“把这几封信分别送到平大人,徐大人和我三叔祖手里。一定要快。”
那暗卫应了是之后接过信,很快就消失无踪。而谢棠则是无知无觉地在纸上写了一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