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夫子红颜
宴会过后, 徐文省,花寒清和韩涛几人留了下来。几人一起去了桥松院暖阁。
暖阁里的火炕上放了几个厚厚的垫子。又有一个小几, 上面放了几本话本子, 一大盘瓜果, 一大盘五香坚果和一壶武夷红茶。边角上又放了几个木头盒子来扔果皮。在暖阁正中央,放了一个鎏金的香炉,香炉里点了苏合香。
谢棠在客人都走尽了后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到了暖阁里,谢棠把自己的大衣裳脱了, 只剩下了一件夹袍。然后招呼几人一起上炕。
坐在炕上,谢棠喝了一杯热热的红茶。然后剥了几个花生吃。他道:“几位贤兄, 这才是人生至味。”
徐文省嗤笑道:“就该让刚刚夸你的那些同年和公子们进来看一看你现在的样子!”
谢棠笑着拿起了桌子上的铜钳剥松子的壳:“徐文省,一天你不揭我的短你就不舒服?”
花寒清倒觉得这样的谢伯安挺好的,姿态仍旧潇洒, 眼神却很温和。好似深入红尘, 不再那么寂寞如仙。
韩涛拿起了一个话本子, 笑道:“《碾玉观音》,这个我也看过。不过我听我祖父说你忙得很。哪来的时间看这个?”
谢棠道:“时间吗?总是会有的。这话本子里民情风俗好看。我看了几个民间话本,方知道地方胥吏是怎么欺骗州府长官的。很是涨了一番见识。”
众人笑道:“说这些正经的来掩盖看话本子的现实,着实有些做贼心虚。”
谢棠道:“我若为贼, 诸君与我为友。那诸君又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徐文省几人笑道:“自是信陵门下客,好的过你这个小小蟊贼!”
众人又说笑了会儿,然后说起了正经事。谢棠问道:“我是知道韩涛是想参加朝考的。文省和寒清呢?”
徐文省道:“我是要去做县令的。祖父去世,我家里朝中无人。自是外放升的快些。若是在翰林院里熬日子,不知要熬到何时?”花寒清也道:“我也是要外放的。家世寒微,京中难以升迁。而且你知道,我是要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的。”
谢棠道:“那好,自此你我四人,守望相助,不啻兄弟之亲。”众人也以茶代酒,举杯尽饮道:“守望相助,不啻兄弟之亲!”
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三月二十五。众进士前往吏部销假。想要考取庶吉士的二甲进士开始等待朝考,不想考的则去等待吏部安排官职。
二甲进士自然是都有去处,区别只在于去处的好坏。考的好的,靠山硬的自然是富裕县城,六部肥差。落在二甲后面的寒门子弟自然是去不了什么太好的地方。三甲进士分到的地方更是穷乡僻壤,有的甚至连穷乡僻壤都分不到。
谢棠这一日起得早,桥松院的丫鬟们也很早就开始收拾东西。谢棠洗漱完换上青色官袍,束银带,佩药玉,练雀三色花锦绶,绶环为银。头戴二梁冠带,脚着乌墨靴。
今日的早膳厨房早早地就送来了,是豆腐皮包子、百花松子糕、虾饺、胡饼四色点心,雪里蕻、素炒青菜、风干鸭丝、什锦虾仁四色小菜,又有一味排骨百合汤,甚是养身。
谢棠吃饱后,接过黄鹂手中的茶水漱口。然后起身,拿着一盏琉璃灯去府门。
到了府门口,只见一驾能坐四人的大马车。马车后又有长随牵着马。牵着自己的蒙古马的正是平安。
三叔公谢迪到的早,早就把缰绳握在了手里。看见他来了,笑道:“棠哥儿,你是跟你祖父和你爹坐车,还是跟三叔公骑马?”
谢棠道:“棠还是跟三叔公骑马吧!”然后上前握住缰绳,把手里的琉璃灯交给了平安。
因今天不是大朝会,所以谢迁不用上朝。只要去衙门点卯就行,所以祖孙几人才能一起出发。
须臾,谢迁和谢正到了,谢正扶着谢迁上了车。然后对谢棠道:“棠哥儿,骑马小心点。”
谢棠笑道:“知道了,爹。你放心。”谢正为谢棠整理了一下衣领,欣慰地笑道:“去吧,棠哥儿。一切小心。”谢棠心里有点暖,又有点酸涩。他轻声道:“爹,上车吧。”
几人很快到了内城,过了午门后各自下马、下车,然后分道扬镳去各自的衙署。
谢棠到翰林院的时候康海还没来,李廷相却是已经到了。几个小吏给他们拿来了牙牌和办公用品,带着他们去各自的值房认路。
路认明白后,谢棠和李廷相见康海还没有来,遂先去拜访翰林苑的几位学士。因翰林院掌院学士是礼部尚书兼任,常不在翰林院。因此谢棠和李廷相前去拜见了几位侍讲和侍读。然后去向同品阶的翰林官问好。
这些人对谢棠和李廷相还算客气,却绝对说不上热络。虽说翰林是储相,但是真正入阁的还是凤毛麟角。翰林院三年进一次新人,哪一次进来的不是状元、榜眼、探花?再加上文人相轻和词臣的清高气。他们能够热络就怪了。
谢棠和李廷相也不觉得难过,只是笑笑就过去了。不大会儿,康海来了,和他们二人说过话后也去拜访长官同僚。结果受到不冷不热的对待,倒是颇有些失落。
谢棠倒是真真正正地坐得住,每天上官给他派下来活他就做。不派活就去翰林院的藏书阁里找出一堆起草的圣旨,文书以及起居注看。要不就抄一些翰林院里的孤本。竟是半点都看不见他的心浮气躁。
四月初一,谢棠和通过朝考的韩涛送别徐文省和花寒清。此行徐文省前往江南一个富县,花寒清却是去了登州属下的县城。都是县令。谢棠饮尽一杯践行酒,压下眼中的泪意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徐文省和花寒清喝尽了杯中酒,接过韩涛折的柳枝。语调哽咽地对韩涛和谢棠道:“祝君前途远大,繁花着锦。”
渐渐太阳升起,徐文省和花寒清登上了各自的马车。一南一北离开京城。
谢棠和韩涛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渐渐地,连马车的背影都已经成了一个墨色的点。
黄沙滚滚,此去不知归期。从此各奔前途,经年不见已是常态。
第61章
谢棠最近在写一本神话史。
起源是他被祖父告知。皇帝有禁佛的念头。
既然皇帝有这样的想法, 他自然要顺应君意,写上一本家喻户晓的中国神话,让三清的教旨传遍神州。
这些年佛道屡禁不止, 道家还好, 道人游遍神州。道观并不多。但是佛寺却是处处皆有。
虽然有一部分的僧人钻研佛法, 一心清静。但是还是避免不了有很多人是为了躲避人头税和田赋才出家的。
佛寺占着山林,占着良田却不交赋税。这对于国家是极大的损失。更何况若是更多的人出家做了和尚尼姑,那人口怎么保证?谁来耕田?谁来织布?
无所事事的僧人占据了肥沃的良田, 而贫困的百姓却温饱难得保。
每个朝代在宗教发展过盛的时候都会覆灭这个宗教,因为它会动摇统治者的统治。
英国的宗教改革, 北魏的禁佛运动。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弘治帝要禁佛, 他写上一本宣扬中国本土宗教的书, 这并不冲突。甚至能够推波助澜。
他绝对不会承认,写这个话本子是因为他在翰林院里快待了一年,无聊的很。只有每天晚上去书房和祖父议事的时候才有意思些,所以他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
近来坊间流传着一个话本子, 叫做《神元录》。记录的都是神话故事,从开天辟地写到了鸿钧合道。据说这只是《神元录》的第一册 , 之后还会有四册被写出来。
《神元录》用词风雅,老庄道学弥漫其间。用意教导人尊君重道,养善修身。虽然用词风雅, 行文清丽。却不晦涩难懂, 反而浅显直白。一时间这《神元录》千家传唱, 风靡京畿。
弘治帝拿着一本薄薄的《神元录》,问牟斌道:“查出来了吗?这是谁写的。”
牟斌回道:“谢修撰所作。”
弘治帝道:“定是于乔和谢伯安说过我的想法。”他想了想后道:“把谢修撰给朕叫来。”
牟斌道:“是。”
谢棠到了谨身殿的时候,心里是非常懵的。
他这不是在翰林院里熬资历吗?怎么天子要见他?
“臣叩见吾皇,吾皇万福金安。”
弘治帝手上还拿着谢棠写的话本子, 然后笑道:“谢修撰每日滋润的很,拿着朕的俸禄写话本子。每日晌午吃各色点心,蜜饯。值房里还放了好几床厚厚的锦被用来午睡小憩。”
谢棠心里腹诽锦衣卫不去查贪官,查犯法,查结党。为什么要查自己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拿了几床被子啊?
“臣惶恐!”谢棠刚要跪下请罪,却听弘治帝道:“站着,不用跪!”
谢棠忙站稳了,非常懵地看向御座上君王,结果看到了天子手里拿着的话本子。心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弘治帝看到谢棠少有的局促不安,笑道:“写得挺好看的,不过我看你太闲。倒是不好让朕选出来的良才美玉一直在翰林院里待着不务正业地吃吃喝喝,写话本子。”
谢棠脸上泛红,弘治帝心想,再多智近妖也还是个孩子呢。于是语气放缓了点儿道:“你年纪小,倒是不好到各部去。还要再磨练几年才好。朕倒是为你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你字写得好,就去内阁中书科兼任一个七品的中书舍人。每天就来朕这里给朕抄写文书。”
谢棠心惊,这中书舍人不是要在内阁缮写,翻译,拟诏吗?为何他要来御前。
弘治帝却笑道:“如此在朕面前忙来忙去,也就没时间去写什么话本子了。”
谢棠听到后跪下谢恩,不论皇帝想要做什么。但是皇帝能够给自己这样的荣宠,就是浩荡天恩。
这时,他才回过神来。所谓话本子无非是个借口。要把他调到御前才是真。
谢棠走后,弘治帝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咳到最后,捂着嘴的素色丝绢上竟然有着触目惊心的血丝。
来不及了,太医院院正说他已经撑不过三年。他不得不快点把这位他要给照儿留下的良臣培养出来。把这位年轻的谢家公子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全部变成现实。把所有的荆棘,无论是外戚,佛道,权臣都除掉。三年后照儿也不过十五,舞象之年登临皇位。幼主治国,子弱母壮。若是再国弱民贫,照儿怎么才能够守得住朱家天下。
无论是霍光,还是宇文护。都不应该在大明出现。而建文的往事,也绝不能在照儿身上重演。
谢家,书房
“无非是陛下想要重用你了。”谢迁看着自家的儿郎道。
此时,谢迪、谢正、谢丕和谢棠都在书房里。谢迁回答谢棠的疑惑。
他悠悠地用茶勺打了一下滚烫的茶水。然后道:“陛下是要为了太子殿下斩却一切祸患,留下一个盛世江山。”谢迁说完后放下了手中的茶勺,继续道:“因此他要实现棠哥儿在策论里写的东西。棠哥儿关心海疆事,到御前陛下才方便和你问策,不让旁人得知。”
“你们要知道,出海,边疆百姓习武。如此种种,朝中许多顽固派是不会应允的。”
翌日,谨身殿西暖阁。
谢棠坐在角落里的一张黄花梨木的桌子后,坐得笔直。
没法子,御前失仪可是大罪。
他看着已经被自己誊写完了的十七、八份公文。觉得手腕都要断了。
正走神呢,御前的大伴王岳过来宣他。
谢棠起身,跟着王岳到了弘治帝面前,只见屋子里除了弘治帝外再无旁人。
谢棠行礼后王岳也退了下去。此时殿内鸦雀无声,甚至连银针落地都能听到。
“谢修撰。”弘治帝道:“你可还记得当日会试时所说的海外番疆的高产良种。”
谢棠朗声道:“臣日夜不敢忘。”
弘治帝有些疲惫:“你祖父应该告诉你了,这件事朕拿到朝堂上去议。大半的官员都是不允。”
谢棠道:“此为何也?”
弘治帝道:“国库无银,修河要银子,军备要银子,赈灾也要银子。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修建宝船。况且海上风险大,他们不愿出海。还有祖宗遗训在,片甲不可出海。”
谢棠想了想,最后道:“棠有一策,或可解陛下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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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弘治帝盯着长身玉立的少年人, 道:“你且说。”
谢棠道:“臣认为,若只是想筹银。可将宫中闲置的精品茶叶、杂彩、丝绸、首饰、香料等物品,制成与茶引、盐引类似的经营许可。商人逐利, 大商之间的竞争更是激烈。内库的丝绸甚多, 留之无用。但内造之物于民间可得几倍之价。此引一出, 商人定会拿着大量银子前来购买。”
“臣还有一计,朝廷可制船只票引。令大商制船,可允其使用一定年限。年限过了后, 船只归于国家。且每次船队出海,要帮助朝廷运输货物出海。作为酬谢, 朝廷则派遣水师保护船队。”
弘治帝疑惑地问道:“这怎么看都是商人吃亏, 他们怎么可能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