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夫子红颜
谢棠见气氛尴尬,忙来给几位长辈敬酒。对刘健道:“还请老大人原谅伯安口出无状。小子给大人斟酒道歉。”谢迁也说起了别的事情岔开了这个话题。几人心照不宣地在也没提起这件事,只当做没有发生过一般。在他们喝了几杯淡酒后,太阳已经升的很高。时辰到了,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再好的时光也会有停止的那一刻,再亲近的人也会有分别的那一时。
欧阳修有词《浪淘沙》道:“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正是应了此时此景。友人离去,知己相辞。在次见面,已然不知是何日何时。
谢迁和刘健各自上了离行的马车,刘健的老妻张氏跟着刘健回乡。而和谢迁一起回乡的则是他的发妻徐氏。刘健先被他的长子扶到车上,而谢迁则是被谢棠扶着上了马车。
谢迁上马车后,谢棠上前走到马车外,磕了一个头后起身道:“伯安恭送祖父祖母大人。”
徐氏掀开了帘子,眼中也是不舍的泪水。她哽咽着道:“棠哥儿,记得保重自身。照顾好自己。”
谢棠心里也是酸涩,他对徐氏道:“谨遵祖母教诲。也请祖父祖母保重身体。”
在车夫启程后,徐氏放下了自己的帘子。而李东阳和谢、刘两家前来送行的这些孩子们一起看着刘健和谢迁的马车远去。
温暖明媚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好似能够洗去一切污秽。
但实际上,这不过是错觉而已。
黑暗没有散去,而光明也不会那么容易到来。
谢迁走后,谢家掌权人变成了谢棠。此时谢正已经官居礼部郎中,而谢丕已经选了刑部的官职,现今升了员外郎。谢迪外放出京,带着袁氏前去赴任了。
刘健,谢迁的离去触动了满朝文官敏感的神经。辅政大臣尚且得到如此对待,更何况他们?!
南京给事中戴铣等二十多人纷纷上书挽留两位阁老。皇帝却把金印玉玺交给司礼太监刘瑾,刘瑾收到这些折子后,直接命人对这二十多人处以廷杖。
南京给事中戴铣被施刑人打死。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满朝文武哗然,科道官员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送到了谨身殿。
这些人有人求名,有些人却是真正地把死生置身事外。身死可以,然傲骨不可折也。
他们是一个时代的脊梁。
王守仁亦上书,弹劾司礼太监刘瑾十大罪。请求陛下迎回忠良贤正之臣,处置权监刘瑾!
刘瑾大怒,把王阳明投入诏狱。下令翌日午时施加廷杖五十,贬谪其前往贵州龙场。
谢棠得知后,连夜带着令牌进宫,为王阳明求情。劝说许久,皇帝终于手下留情。贬谪绝对不能更改,廷杖却免了。
谢棠松了口气,这五十廷杖,要是“用心打”,只怕半条命也就没了。
王守仁前往贵州的时候,是谢棠前来送他。
谢棠身边跟着三个亲卫,他道:“守仁兄,这几人是我的私卫。让他们送你前往贵州。否则我不放心。”
王守仁笑道:“多谢贤弟。”
谢棠道:“王兄为家祖父仗义执言,棠永生难忘。”
王守仁却道:“为正义公理而言,无怨无悔,无惧无怖。”
谢棠看着马车远行,心中伤感。祖父离开了京城,好友也离开了京城。如今只有他和老师,在朝中苦苦支撑。
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睛中都是冷锐锋芒。
从此之后,这条路要他一个人走,他不能再有一丝软弱。
而他,也再不会对任何人,抱有莫须有的希望。
任何人的希望,只能够是自己。
刘瑾对韩文的怨恨,比对刘健和谢迁的恨还要深。
韩文是最早反对太监掌权的,除掉他们的提议最早也是韩文提出的。
当年他成功拉拢焦芳后,志得意满地去拉拢韩文,韩文却是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韩文当时道:“奸宦竖子!安为大臣。争权夺利,与十常侍有何不同耶?”
韩文当日的话,可着实称不上一句客气。
刘瑾因着这一点,已经是把韩文恨到了骨子里。
因此韩文心里清楚,刘瑾深恨他,如今他们的计划失败,刘瑾第一个对付的人肯定是他。对方一定会想出各种办法来构陷自己。
只是韩文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得有些让他猝不及防,甚至连防备都来不及。
第106章
刘瑾深恨韩文, 每日派人去搜查韩文的罪过。
在刘健、谢迁辞官引起的反弹没过去多久,朝廷的风波刚刚有一丝平息的时候。吏部一位给事中的上书,更是搅乱了一池平静的秋水。
这位吏部给事中正是韩文的学生,学生和座师的亲密关系没有人不知道。正是如此, 这位给事中的弹劾才更要他韩文的命!
韩文的弟子弹劾他与郎中陈仁把伪造的银子送到了内库里, 借此贪污巨万。两人结党营私, 互相掩盖。请求皇帝定下韩文的罪行。
皇帝直接下诏命韩文降一级致仕, 郎中陈仁谪钧州同知。
给事中徐昂乞留韩文原官。因此皇帝在下达中旨时,自然也没忘记了他。
中旨里道徐昂是被韩文嘱托,才出来为他辩白。并非是如同他的奏折里所说是为了感慨韩文的功绩,不忍忠臣落得如此下场的缘故。因此不但对韩文的惩处没有改变, 还削了徐昂的职位。
第二天, 户部侍郎谢棠上书。道以伪银输内库者为吏部给事中郑道,即弹劾韩贯道的弟子。
朝野议论纷纷,谢棠道:“锦衣卫已经查到郑道与输伪造白银的锦州知州的通信,证据确凿。韩大人轻信弟子, 没有保存好自己的印鉴。固然有错,可错不至被强迫致仕, 还要被降级离去。”
“如今韩大人的罪名已经被洗清,若是再维持原有的处罚, 未免伤了老臣之心。”
等到锦衣卫把证据拿出来时,证据果然十分明确。自然无法给韩文定罪。
皇帝因此下旨, 取消对韩文原有的处罚。只是罚银五千两,以银赎罪。
韩文离开前,向皇帝上了折子。推荐谢棠继任户部尚书。一来是因为他培养谢棠多年,的确有让他接班的意思。二来也是为了偿还谢棠为他脱罪的恩情。没有谢棠的运作,牟斌绝对不会帮他脱罪。
在韩文致仕后, 文臣与宦官的矛盾更加尖锐。但是皇帝却始终站在宦官那边。
户部尚书致仕。这个位置一空下来,就有无数人盯了上来。
就算韩文推荐了谢棠又有什么?只要一日任命的文书没有下来,他们就还有希望。
甚至有人为了这个位置找到了刘瑾头上,向他保证,只要自己做了尚书,一定会把皇帝建造行宫的银子批下。除此之外,还会对刘公公以后要办的的事情大开方便之门。
刘瑾给正德皇帝推荐了很多人,结果皇帝却充耳不闻。最后竟然亲自下旨,命谢伯安坐上了尚书的宝座。户部的安渊升了左侍郎,平允安升了右侍郎。
这份任命让刘瑾恨得牙痒痒,张永却笑成了一座弥勒佛。
让他刘瑾和吏部尚书焦芳交好乐得不行,还借此打压他。如今和他交好的外廷大臣也是尚书了。
而且刘瑾结交的那个尚书胡子一大把,七八十岁。说不定哪一天就没了。他的这个尚书可是刚成年,未来十分可期。
让他刘瑾笑!看他现在还能不能笑出来!
想到当日牟斌说谢棠向他寻求办法救自己的命的事情。他就觉得,谢伯安这人,还算是有情有义。
如今他升了官,自己自然也是高兴的。
皇帝亲自写了圣旨,盖上了金印。命张永前去宣旨。
张永来宣旨的时候,谢棠正在家里教导儿子读书。
谢涟如今已经四岁,开始启蒙。为他启蒙的正是谢棠本人。平素谢棠不在的时候。再去跟着谢家请来坐馆的先生读书识字。
听到钱平安前来对他道宫中来人宣旨。他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握住了谢涟的手。
“娘亲教没教过平儿接旨的礼仪?”
谢涟想了想,然后道:“娘亲教过。”
谢棠抱起了自家孩子,问他道:“平儿和爹一起去接旨,怕不怕?”
谢涟道:“有爹在,爹会保护我。我不怕。”
谢棠笑着道:“好,平哥儿真厉害。”
惯子如杀子,而他谢棠的儿子,自然要从小历练。不能任由他被娇宠溺爱。他是长子嫡孙,以后要承担起一家一族的责任。
到了堂屋,张永正在哪里喝茶。一旁招待宫中来人的正是喜乐。
平安和喜乐自小跟着谢棠,眼色自然也是极好。见是张永前来,立刻泡了最好的敬亭绿雪,而这正是张永喜欢的茶叶。
“德延兄。”谢棠把自家儿子放了下来,笑道:“去给内相行礼。”
谢涟长的玉雪可爱,和谢棠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唯有眼睛随了他母亲,是一双杏眼,与谢棠略有不同。
谢涟行了一礼,口呼内相。张永起身把孩子扶了起来,笑道:“谢大人总是爱打趣咱家。要说内相,也该是司礼太监。”
谢棠却道:“德延兄执掌御马监,又提督神机,三千两大营。要是我说,陛下还是更信重您。”
张永被他这几句话说的心里舒坦,道:“大人升官,这是喜事。看大人家里的香案都已经摆好了,咱家这就与大人宣读陛下的旨意。”
谢棠道:“辛苦德延兄。”
张永念完圣旨,谢棠恭谨地接过。张永恭维道:“以后要称作尚书大人了。”
谢棠却道:“日后还要德延兄多加照顾。”
张永笑道:“这是自然。”然后他拿下了手腕上的一串鹡鸰香珠递给了谢涟道:“大人当日在文渊阁为我说话的恩情,在牟指挥使那里为了保住咱家这条贱命作出的努力,咱家就是骨头化成了灰也不会忘记。”
谢棠蹲下身,把那串香珠挂在了谢涟的手腕上道:“平哥儿,还不谢谢内相?”
张永在谢棠把那串香珠挂在谢涟手腕上时就笑了出来,在谢棠让谢涟道谢的时候笑得更加真诚。
《诗经》里道:“鹡鸰在原,兄弟急难。”谢棠收下了这鹡鸰香珠,也就是收下了他张永的好意。
皇帝的这道旨意让不少人产生了退却之心。毕竟这道旨意能够表达皇帝的一个信号。
那就是谢家是谢家,谢迁是谢迁,谢棠是谢棠。谢伯安和皇帝的感情,不会因为谢迁与皇帝作对而变得淡薄或是直接消散。
但是谁不想要尚书宝座?
皇帝的中旨并没有让所有人认命。反而是想要最后再搏一把。中旨刚下来,就有无数攻击向着谢棠纷至沓来。
有人弹劾谢棠享宴乐,食甘美,衣锦绣。了无朴实清廉之风。
又有许多人上书,道年少之人安可登临如此高位。
谢大人不过二十有一,年纪轻轻,怎能担当起如此大任?
听到这等年纪论,无疑是触碰到了皇帝敏感的神经。
国朝英宗被瓦剌所俘之时,景泰帝登临皇位。就是因为成化帝年幼,主少国疑,无法掌权!
“诸卿如此说,朕甚觉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