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知薇
二郎神跑到墙角的一颗梅树下的小山包上突然不动了。
宋茹甄将风灯插在附近的树枝上,提着裙裾,轻手轻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往二郎神走去,她每走一步,雪地里便发出碎玉一般的轻响。
“二郎神乖,咱们别闹了,这天儿怪冷的,快跟我回去,我给你偷来了好吃的胡萝卜……”甫一说完,她一个飞扑上去,摁住了二郎神。
终于抓到手了。
她高兴地抱住二郎神,正要撑着起身,忽然觉得手肘下有软软的东西,并不像什么假山硬石之类的。坐起身子后,她一手抱着二郎神,另一只手空出来拨开着“小山包”上的雪,拨着拨着露出一截衣衫。
宋茹甄吓了一大跳,原来“小山包”下面是个人。
那人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死活。
不过宋茹甄向来胆子大,又想着这里是皇宫,躺在这里的八成是哪个宫里的太监,正要去拨那人脸上的积雪,那人陡然坐起,抬手猝不及防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啊!”
宋茹甄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来,脖子就被人死死钳制住了,手上一松,二郎神滚落在雪地里,急的上蹿下跳的。
宋茹甄下意识去扯掐住自己脖颈的手,一边用尽全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气息不济地“救……命……”
那人脸上的雪自动剥落而下,露出的是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和一双红的能滴血的双眼。
恍惚中,宋茹甄瞥见那人身板瘦弱,是个少年模样,他头上戴嵌玉小银冠,衣着华贵,看着并不像宫里的太监。
眼见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要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给掐死了,这时,二郎神嗖嗖地爬到了那人的肩膀上,伸出爪子在那人的脖子上挠了几下。
大概是挠疼了,那人陡然一个激灵,黑洞洞的瞳仁似乎清明了些,看着她一时愣住了。
旋即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手一松,反掌将她用力一推,又急又怕地冲她低吼道:“快走!……快,离我远点……我,我会……杀了你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像是被火烤干了一般。
说完,他抬手猛地往自己的左肩上摁了下去,只听“唔!”地一声闷哼,紧接着整个身体都在发颤,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
宋茹甄跌坐在地,扶着脖子剧烈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回转过来,脸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的怪人,心里终于起了一丝惧意,爬起来就往外跑。
跑着跑着忽然想起二郎神还在里面,咬了咬牙,又折转身子跑了回去。
等她回到墙角时,那怪人竟然又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了,他双眼紧闭,脸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二郎神就在他的肩头附近,缩在那里瑟瑟发抖,看来也吓得不轻。
她怕再度惊醒了那人,这次过去时,脚步格外地巧,本想抱起二郎神就走的,却发现那人的左肩下的雪地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暗色。
她拿过风灯对着那人的左肩照去,这才清楚地看见那人的左肩上,竟然插着一根不算粗也不算细的木棍,那木棍应该是已经刺穿了他的肩,所以后面才会流出许多的血来。
“喂!”她先是远远地用脚试探着踢了那人一脚,那人一动不动,“喂!”她走近了一步,又踢了那人一脚,那人还是不动,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了。
该不会是死了吧?
死了正好,她蹲下去,抱起抖成筛糠的二郎神,正要起身,那人忽然坐起来一把拉住她紧紧抱住。
宋茹甄简直吓地魂飞魄散,连惊呼都忘记喊了,挣扎着就要逃命,却发现自己越挣扎,那人抱得越紧,隐隐约约还在她耳边轻柔地喊着什么。
觉察到这回那人身上并没有杀意,宋茹甄噗通乱跳的心才稍稍镇定了些,也总算清楚地听见那人在她耳边喊什么。
他在喊:“娘……”
这人一会儿要杀她,一会儿抱着她喊娘,难不成此人是个……疯子?
只是疯子怎么会跑进皇宫里来了?
还有,不知为何,他那一声“娘”落在她耳朵里,似乎饱含了无数委屈,思念,和痛苦似的,听得她的心都跟着莫名揪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锣声,震地附近梅树上的雪唰唰直落。
然后,她就听见有人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宋茹甄心里悚然一惊,血液急速倒流,整个人彻底定住了。
她心想:“眼前抱着她的这位,该不会就是他们所说的……刺客?”
第17章 拉拢(四)
宋茹甄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她已经听见了外面禁卫军兵甲碰撞的声音,只要她大声一喊,他们就会过来救她。
可她现在被怪人紧紧抱住,估计她要是真的喊出来,还没等到禁军过来救她,她的小命就已经先交代了。
她急的满身都是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人的脸轻轻一转,竟将后脑勺贴在她的脖子上,贪婪的,依恋地哼唧了一句:“娘,我好想你。”
鬼使神差地,宋茹甄的心忽然放松了下来。
能在生死关头想着自己娘的人,也许……不是个坏人。
她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你乖乖听话,先松开手,我带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那怪人竟然真的听了她的话,松开了手,双眼迷蒙地看着她傻笑。
只是笑着笑着,白眼一翻,又晕了。
宋茹甄:“……”
本想骗他松了手后,脱身立即逃出去喊人,可瞧着这怪人傻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她却从他迷蒙的眼睛里看见了期待和满足,一时竟狠不心来。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你可不是为了什么浮屠不浮屠的,而是为了给二郎神积德,希望它能好好活着善终。”
梅园与冷宫只有一墙之隔,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低矮的角门,正好能从梅园直通冷宫,因为是冷宫,鲜少有人会去注意梅园里的角门,甚至许多人觉得晦气,都很少来梅园。
宋茹甄费尽了九头二虎之力总算将怪人拖到冷宫里去,又寻了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放下。
她原本打算就这样丢下他算了,可看着大雪顷刻间就在他身上覆盖了一层,又见他肩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最终还是于心不忍。
她仔细看了一眼怪人肩上的伤口,想着如果此人真的是刺客的话,伤口要么是刀伤,要么是箭伤,怎么会出现用木枝伤人的?
而且受伤的位置看起来并不会要人命,只是会血流不止,可是这根木枝要不拔/出来的话,他身上的血说不定就会流到死。
她见那人半死不活的,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总比等死强,于是握着那根木棍闭上眼睛,咬牙飞快一拔。
“唔!”
那人嘴里顿时发出一声孱弱的闷哼。
宋茹甄看了眼手中血淋淋的木棍,发现很像梅园里面随手折下来的梅树枝,前端尖利,还有毛刺,应该是不久前刚从树上折下来的。
木棍拔/出来后,那人伤口里的血顿时如喷泉似的涌了出来,宋茹甄吓坏了,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慌乱间,随手抓了一把雪摁在伤口上,血势总算缓慢了些,她见用雪止血有效,就不停地抓雪堆在他的伤口上,很快堆出了一座小雪山。
不过小雪山很快变成了小血山,反反复复好几次,血总算是止住了。
宋茹甄四下看了一圈,想找个东西替怪人包扎伤口,但这里是冷宫,绫罗绸缎没有,蛛网灰尘倒是取之不尽。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的袖口上,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最后定在了胸前的宫绦上,她只迟疑了一瞬便解了下来,那宫绦上沾有她身上的苏荷香,随手一抖,便是香气袭人。
她将那人的肩膀搬了起来,用宫绦从他腋下来回缠绕了三四圈,最后在前面打了一个繁复精致的蝴蝶结。
一番折腾后,看着那人还有呼吸,宋茹甄总算松下一口气。
她记得冷宫的西北角有一堆干草,二郎神经常躲在里面睡觉,便跑过去抱了一捆干草过来,将那人全身上下盖住。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的满身都是汗,寒风一吹,从头到脚凉飕飕的,立即抖了几个哆嗦。
外面禁军的动静渐渐远去,她抱起地上的二郎神,垂眼看着地上那人,道:“我能做的都做了,你能不能活下来,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她抱着二郎神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后,宋茹甄停了下来。
她低头无奈地看着二郎神,“哎,我也不能带你回长春宫,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盘,你就留下来罩着他吧。”
宋茹甄又折了回去,掀开干草,将二郎神放在那人的胸口上,这样二郎神的体温就可以护住他的心脉了,又将身上带着的几根胡萝卜放在那人身旁,这才冒雪离去。
那夜雪大,很快覆盖住了地上所有可疑的痕迹,当晚,禁军搜了一夜刺客,最终无果。
翌日,放晴,宫人们都忙着出来铲雪,打扫宫道。
至下午时分,宋茹甄悄悄去了一趟冷宫。干草之下,什么也没有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她的二郎神……
缓缓睁眼,头顶上是熟悉的茜云金纱帐。
宋茹甄叹了一口气,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还没到晚上,只是睡了个午觉竟然就梦到了二郎神。
她看着连枝缠绕的茜金纱帐顶,怔怔地出起了神。
也不知道二郎神当年去哪儿了?
不会是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了吧?
还有,那个怪人最后活下来没有……
宋茹甄本来起床出门散散,一想到出门可能会遇见褚晏,她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她不惧尴尬,但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好在,下午有两个清客新学了两首曲子,特地跑过来献艺,她便在屋里硬是听了一下午都没出过房门。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用过早膳,她站在廊下赏梅,瞥见西厢房门打开,丁林二婢正在里面收拾,心念忽地一动,便走了过去。
丁林二婢见她来了,双双停下,欠身行礼。
宋茹甄站在房内东张西望,果然看见不远处的榻上放着一个小木笼子,笼子里面窝着一个小白团,她明知故问道:“驸马呢?”
“回公主,驸马已经上值去了。”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丁林二婢退下后,宋茹甄立即快步走到榻边坐下。
那小兔子似乎已经认识她了,见她来了,小短腿掰着笼子竟然立了起来,小嘴一动一动的,就像在说什么话似的。
宋茹甄见一旁的几案上摆放着一叠已经切好的胡萝卜条,没想到褚晏真的打算养下这只小兔子。
她随手拿起一根伸进笼子里,小兔子立即仰起小嘴巴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逗了一阵小兔子后,宋茹甄百无聊赖地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虽然这房间是她亲手布置的,但大概是有了褚晏的气息,她总觉得这房间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这西厢毕竟是偏殿,不比正殿宽敞,进屋便是正厅,往北是一间耳房,做净室用,往南面阔两间,中间临窗设罗汉榻,对面置书架书案,便算是书房了,里面那间就是寝卧所在。
宋茹甄起身走到对面,见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文房四宝,一尘不染,就如褚晏的人,干净整洁的令人发指。
书架上依着高低摆放着各类书籍,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曲赋,甚至还有各类游记趣闻医典之类的书。如此看来,褚晏的涉猎倒是挺广泛的。
宋茹甄随手抽了一本《策问》出来。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