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知薇
朝臣们这么一想,似乎长公主监国未必是一件坏事。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纷纷低着头归位,这就代表大家暂时愿意接受长公主监国一事。
下朝后,宋茹甄故意放慢脚步离开,果然,不多时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长公主,请留步。”
宋茹甄转身,笑靥如花地冲身后之人说:“舅舅怎地与甄儿这般生分客套了?”
梁松仁一本正经道:“长公主如今身份贵重,老臣不敢冒犯。”
宋茹甄上前,自然而然地挽着梁松仁的手臂,撒着娇道:“甄儿在舅舅面前永远都是梁家的甄儿,就是甄儿哪里做的不对,舅舅作为长辈要打骂甄儿也是理所应当的。”
梁松仁一听,果然眉目舒展,春风满面地笑道:“甄儿果然同你娘一样,明事理,顾大局。”
宋茹甄边走边冲梁松仁俏皮地眨了眨眼,道:“舅舅,您有话就同甄儿直说了吧,不必同甄儿拐弯抹角。”
本来梁松仁还准备了一肚子的客套话来着,见宋茹甄如此直接,一时有些应接不暇地怔了怔,不过如此甚好,他一边捋须,一边斟酌着敲打的词,意味深长地说:“甄儿啊,你可知这长公主好当,但监国不好做啊。”
宋茹甄却是一派天真烂漫地笑了笑,撒娇地摇了摇梁松仁的手臂道:“有舅舅在后面支持甄儿,甄儿不怕,再说,甄儿这国如何监……”她话锋一转,多了几分狐狸般的老成,“还不是要多听舅舅和鸾台的元老们的意见。”
梁松仁之所以主动来找宋茹甄,要的就是这句话,这句话代表了宋茹甄的立场,朝廷大事还是鸾台说了算,而她虽然监了国,但凡事还是会先听鸾台的话,这就表示鸾台的大权并未旁落。
梁松仁捋须叹道:“甄儿的悟性果然高,阿时要是及你十分之一便好了。”
宋茹甄压低了声音道:“舅舅,阿时之所以不懂事都是被人撺掇的,假以时日,只待我除了那人,阿时必定会成为明君。”
梁松仁立即明白了宋茹甄说的那人是谁,不由得大惊:“你想除掉那人?”
宋茹甄重重点头:“恩。”
梁松仁见宋茹甄不像在开玩笑,沉吟道:“……你想怎么除那人?”
宋茹甄冲梁松仁露出势在必得的冷笑:“我既然得了这监国之权,自然是得新官上任三把火,先将其赶出鸾台,再夺其权。”
梁松仁原本以为宋茹甄当这个监国长公主只是和宋应时一样,玩玩而已,根本没想用心想打理朝政,可如今听宋茹甄对他推心置腹,他方觉得眼前的这个外甥女一点也不简单。
童恩何其难除,以他们这帮老东西联合之力都只能与其保持抗衡,宋茹甄竟然一上来就口出狂言地表示要除掉童恩。
但若是她真能除掉童恩,于朝廷,于大魏将是大好事一桩,他自然先要替其扫平一些障碍,便郑重道:“甄儿尽管放心去做你的监国长公主,大臣们那边舅舅会亲自替你出面摆平的。”
梁松仁等到了宋茹甄的话,而宋茹甄也在等梁松仁这句话,她心知即使阿时给了她监国长公主的身份,可朝中她无人可用,无权可调,那她就是个孤掌难鸣的空架子。
所以,她必须借助梁松仁之力替自己稳固在朝中的地位。
宋茹甄笑眯眯地挨着梁松仁的手臂道:“甄儿多谢舅舅爱护。”
梁松仁乐呵呵地说:“自家人,无需客气。”
自从宋茹甄与梁松仁达成一致后,宋茹甄入鸾台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监国之名,将童恩赶出鸾台,理由很简单,以后传达鸾台政议将会由她亲自向陛下传达,童恩再无正当理由留在鸾台内听政,所以不得不离开。
而鸾台见宋茹甄一上来就将碍眼的童恩赶走,立即对她好感备升。
梁松仁趁热打铁,在府中设宴,将托孤大臣和鸾台宰相们,暗请到梁府里密谈了两个时辰,自此之后,鸾台对宋茹甄怎么看怎么顺眼,常朝时,连大臣们反对的声音都少了。
宋茹甄趁机向宋应时提出想要一个在宫里单独处理政事的地方,宋应时一听顿时想要把处理政事的地方设在乾庆宫的偏殿,宋茹甄却说这样会让天下人以为她擅权,主动提出想要集英殿东厢为处理政事之处。
集英殿乃翰林学士所在之处,宋茹甄挑中集英殿就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想从这些才子们当中挑选可用之才来发展自己的羽翼,打算用来慢慢架空殿中监童恩的侍诏之权,然后再夺其绣衣司,等到童恩手里彻底无实权了,就是铲除童恩的时候。
转眼已立冬,就在宋茹甄觉得自己计划眼看着就要成功时,府里突然发生了一件让她措手不及的大事,一件险些要了褚晏性命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宋应时就是黑暗系的,他有病,是真有病,心病的那种,他所有的好只针对他的阿姐而已。】【童恩为什么难除?想想魏忠贤一流,不过魏忠贤时间久,而童恩现在正是收拢中央权力的时候。童恩跟阿时的关系很复杂,但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第53章 暗涌(二)
宋茹甄自从监国后,整日早出晚归,已经很久没同褚晏见面了。
她原以为用言语相讥后,再冷落褚晏,渐渐地就会把褚晏给逼走。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褚晏的决心,因为自从上次从回音崖回来之后,褚晏就默默地呆在他的荼蘼阁里,也不再主动找她了,像是生怕会惹起她的注意似的。若不是蕙兰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她透露褚晏的行踪,她几乎还以为褚晏已经离开了公主府。
冬至在大雪纷飞里悄然而来。
宋茹甄记得褚晏的生辰好像就是冬至,认识褚晏这么久,她倒是从未见过褚晏过生辰,再一想起褚晏在华京的十几年里,一直都是独自一个人,恐怕没有人陪他过生辰。
她许久未见褚晏了,心里忍不住想见他,她想亲自为褚晏庆祝一下生辰,于是早早地从宫里回了府。
她觉得褚晏这几年应是吃腻了府里的饭菜,既然是过生辰,那就换个不一样的口味,于是特意命蕙兰去了华京最有名的长庆楼订一席丰盛的晚膳送过来。
金乌西沉,褚晏还未下值。
宋茹甄见时辰还早,便来到书案前随手翻阅着堆积的案牍,这些案牍还是之前从御史台时拿回来的一些旧案牍,大半都是弹劾朝内外官员们的奏折,只是她用来熟悉御史台的流程用的。
此前她没顾得上看,如今闲来无事便随手翻了起来,这一翻发现许多折子旁批有红字,上面分别写着:十分信,七分信,三分信,不可信……
宋茹甄突然想起来,这是前两个月褚晏陪着她一起消沉时写的,当时她只瞄见褚晏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但一直忘记翻阅,如今一阅,才知原来褚晏是在替她辨折子的真伪。
只是,褚晏又怎么知道这折子上所奏之事的真伪?
正寻思着,忽地闻见一股奇异的香气。
她合上折子,轻轻耸了耸琼鼻,四下里一看,见银翘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摆弄刚从外面折下的腊梅,准备插瓶用,她的手旁放着一顶青白釉莲花香炉,里面有淡绿色的轻烟袅袅升起。
“这是什么香?怎地闻起来这么怪?”不仅怪,而且还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异样感。
银翘背对着她随口道:“这好像是舶来品,奴婢见搁在库房里许久,怕潮了便拿出来用了些。”
宋茹甄一听,原本不准备放在心上的,可当她低头看着褚晏的批红时,心里莫名冒出一种怪异的不安。
她皱了皱眉,再次看了一眼香炉,总觉得这香越闻越怪异,便道:“你且拿过来我瞧瞧。”
银翘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她放下手里的腊梅,小心翼翼地端着香炉来到书案前,将香炉放在她面前。
宋茹甄打开香炉盖,以手为扇对着鼻端轻轻扇了扇了,隐隐约约从这香里嗅见一味奇异的但似曾相识的香料。
她蹙眉细细思索了一番,终于想起了这味香料的名字——是曼陀罗香。
这曼陀罗香少量可以安神,大量却可以致人迷幻。
忽地,一阵眩晕涌来。
这香根本不是舶来品,银翘有问题!
宋茹甄立即捂住口鼻,抬头怒瞪着银翘,却正好看见银翘冲她诡异一笑。
她的心猛地一沉,立即防备地跳起来向后一退,正要喊人,忽然脖根一痛,两眼顿时陷入了漆黑……
褚晏下值后,人才回到荼蘼阁,就有下人来请他去瑶光殿,说是宋茹甄要见他,褚晏略感意外,这可是他回到公主府后,宋茹甄第一次主动邀请他去瑶光殿。
不过算算日子,就算宋茹甄不召见他,他也该去见见她了,不然他怕宋茹甄还真把他给忘了。
自从宋茹甄做了监国长公主后,二人几乎鲜少见面,他也尽量不去打扰宋茹甄,好让她安心地适应如今的身份,而他则在暗中替宋茹甄挑选了一些可用之人。
他很清楚,尽管宋茹甄贵为长公主,但她势单力薄,要想在朝廷里面扎根,就必须有自己的人可用。
这些日子里,他重操旧业,以绝顶轻功于深夜里悄无声息地再度出没那些官员家中,暗中观察着他们的举动,从中筛选出一批真正为国为民的正义有才之士,并将这些人的德行与品性都记录在了折子上。
有了这个折子,宋茹甄就能一目了然地知道,哪些人才是于她真正有用的人。
褚晏更完衣之后,摸了摸怀里的折子,满心期待地去了瑶光殿。
还未进门时,褚晏就闻见一股诱人浓郁的饭菜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他脚步微微一顿,唇角忍不住轻勾了起来。
看来他的阿甄今日打算与他共用晚膳。
甫一迈进门内,褚晏就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佳肴,其中一碗放着荷包蛋的长寿面赫然跳入眼帘。
褚晏心中一动,猛地想起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原来是他的生辰,他已有十多年未过过生辰,早就将生辰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宋茹甄竟然会知道他的生辰。
所以,今日这些……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生辰宴?
他心里一暖,只觉得心房似被什么东西瞬间填满了一般,充实又惊喜。
宋茹甄今日穿着一袭明艳的妃色撒花长裙,背对着他静静地立在桌子一旁,长裙洒在地上,仿佛一朵正在怒放的牡丹,秀色夺人。
听见他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后,宋茹甄却一动未动,像是在故意等着他亲自过去拉她转身似的。
褚晏压抑着心中的期待与思念,缓缓地走过去,双手搭在宋茹甄的双肩上,附耳低问:“阿甄,这些都是你为我准备的吗?”
宋茹甄缓缓地转过身来。
褚晏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住了。
片刻后,他缓缓低头,看着插入腹部的匕首,和匕首另一端的那只白皙的素手,顺着素手他的目光缓缓上移,每挪一寸都是难以置信,最后震惊地回到宋茹甄面无表情的脸上。
眼前的宋茹甄悄无声息地捅了他一刀,然后又冷酷无比地拔出匕首。
“唔!”
褚晏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一大步,血瞬间从伤口里涌了出来,淅淅沥沥地滴在了地上。
宋茹甄二话不说,高举起匕首扑上来,竟是对着褚晏的胸口又要扎去。
褚晏下意识抬手截住宋茹甄的手腕,这一用力,腹部的伤口就像装满了米的袋子突然破了一个大口子,决了堤似的往外直喷涌,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
但宋茹甄就像是非要至他于死地一般,迅速抬起另一只手一起握住匕首,咬牙死命地要往他心窝子里扎。
一个拼命扎,一个用力截,二人保持一种诡异又平衡的僵持。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褚晏都来不及反应宋茹甄为何突然间要杀他,心里起初很混乱,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和宋茹甄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相信宋茹甄是绝对不会下手杀他的,一定是宋茹甄身上出了什么事。
趁着僵持时,褚晏仔细观察了一下宋茹甄的脸,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冷漠,几乎没什么表情,但细看之下却发现很僵硬,而且她的瞳仁也有些发散,看似是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其实并未看他,显得空洞又呆滞。
褚晏陡然明白了,宋茹甄这是中了傀儡术。
他曾听师父说过,江湖上有一秘术叫傀儡术,可控人心魂或神智,使其如同傀儡一般,只能听施术者也就是傀儡主的指令,而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宋茹甄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眼看着离他的心口越来越近,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宋茹甄纤细的皓腕,那个地方只要他反向一折,就会如同折柳似的轻而易举地将其折断。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决定,因为一旦如此,那只皓腕将会彻底受损,就算接回来了也会一辈子不能拿重物,甚至无法握稳笔,他宁伤自己十分,也不想伤她半分。
眼见刀尖越逼越近,他只好冲宋茹甄急切地喊了声:“阿甄!醒醒!快醒醒!”
宋茹甄呆滞的瞳仁忽地一缩,聚起几分光彩来。
片刻后,宋茹甄定睛一看,看见自己的双手抱着匕首正在往褚晏的心口上插,惊地面色陡然大变,她慌忙向后扯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
她心中一骇,忙看向褚晏:“怎么回事?”
褚晏见宋茹甄醒来,心中一松,虚弱地说:“你中了傀儡术,神魂被人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