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 第21章

作者:阿凫 标签: 朝堂之上 青梅竹马 强强 古代言情

  崔浔听见耳畔轻声疑问,转过头来:“赵国门客戚观复。”

  两人目光一接,同时认出了他来。

  戚观复正好摊开手掌,奉上掌心一枚五铢钱。

  秦稚好奇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崔浔解释道:“圣上念其迷途知返,不废兵卒而制止祸事,特意免去其罪,不过也革了他的功名。听说他四处奔走,欲上青天,总要借风而起。”

  好风凭借力,接我上青天。崔浔说得隐晦,不过足够秦稚理解。戚观复这样尴尬的身份,除非有人保举,否则一生仕途无望。

  果不其然,戚观复道:“方才见殿下的人欲为小殿下求福,草民恰恰有幸得了一枚,特意送来呈给小殿下。”

  “他不怕福气外散?”秦稚皱皱眉,随即了然,“也对,他是邯郸人,恐怕也不知道。”

  崔浔一时有些谎言被戳穿的紧张,站直了身子,却在听见秦稚后一句话时,长长舒出一口气。

  秦稚问道:“崔直指怎么了?”

  崔浔抬手摸摸鼻子,掩饰道:“没什么,在想殿下会不会收。”

  秦稚压根没料到面前之人糊弄她,定神朝那头看过去。

  萧懋没有接话,反倒是身边那个黄门帮着说了一句话:“殿下,如此甚好,也好让小殿下沾沾福气。”

  萧懋低头问萧元贞:“元贞,想不想要?”

  萧元贞见惯天下宝物,本对五铢钱说不上有多大的兴趣,只是觉得崔浔灵巧,才会想来讨要。说到底,吸引他的并非五铢钱本身,而是崔浔这个人。

  金尊玉贵的小殿下摇摇头:“父亲,元贞不要。”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简简单单拒绝戚观复的好意。

  跪在地上的戚观复一时没有料到,依旧不死心道:“草民听闻此物大吉,特意送来给小殿下。”

  意图巴结的神色从一只眼中射出来,萧元贞有些害怕,蒙着头躲到梅拂衣身后,嘴里念着害怕、丑陋之类的言语。

  戚观复脸色阴沉起来,低头望着萧懋鞋尖。

  “元贞年幼,胆子小。”萧懋看出他投机取巧之意,不由心生厌恶,不过面上没有发作,“此物难得,你自己留着。东宫也不缺这一枚五铢钱。”

  戚观复慢慢把手缩回身前,藏于袖中:“ 比起世间万物,于殿下而言,此物不足一提,或许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可于草民而言,此物已是平生难得,故而满心惴惴奉上。”

  他言辞恳切,似乎捧着的更是他一颗赤诚真心。

  “天家恩厚,宽恕草民与如夫人,草民无以报答,只能以此敬呈殿下。虽一介草民,也愿舍身报效天恩。”

  萧懋负手,冷下脸:“父皇恩赦,如何反倒来孤面前报效?既知恩厚,便该惜福,而非汲汲营营,你数日奔走,连梅相府上都走访不止一回了吧。”

  “若是有才,自该爱惜羽毛,而非到处寻求速成之法。”萧懋念其还算有些节气,出于提点之意,言辞上有些过激,“若皆如你这般,大周何来忠臣良将,岂非满朝蠹虫。若非你买通黄舍人,孤与你本不该有此一见。需知天地辽阔,切莫自视甚高,以为所作所为遮天瞒地。”

  那位帮着说过一句话的黄门登时拜倒在地,两股战战。

  “殿下,奴婢知错,奴婢不该收受钱财。都是他,都是他,奴婢不敢了。”

  萧懋大好心情顿时被毁个干净,摆手命人把两人带下去:“停半年俸禄,好生思过。至于你,好生回去想想,若有再犯,孤定不容情。”

  戚观复瘫软下来,萧懋此言,其实算是断了他一生官途。直到被人拖着走开一段路,他才言辞凄厉地喊道:“殿下视真心如草芥,肆意践踏...”

  手中的五铢钱在推拉中掉落在地,又被那位黄门一脚不知踢去哪个角落。

  崔浔觉得他癫狂之妆令人心中发毛,喊了一声:“殿下。”

  萧懋揉了揉眉间,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心术不正,即使入了朝堂,也只会是赵高之类的佞臣,倒不如断了他所念。”

  好端端一场赏月,被硬生生搅和,萧元贞受了惊吓,萧懋早早带着妻儿回了东宫。

  崔浔又陪着秦稚四下走走,直到月上中天,游人渐次散去,他们才慢悠悠往隐朝庵的方向走着。

  “今日多谢崔直指作陪,也多谢崔直指送的‘福气’。”秦稚站在离庵门不远处,驻足与他道谢,“今夜月色甚好。”

  崔浔张张嘴,想把那句憋了一路的情话说出口,却又怕把人吓跑,一时进退不得。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喜欢就好。”

  这边还在你来我往地说些客套话,转角却想起了闷闷的一声:“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第31章

  秦稚转身, 只见黑影里袅袅婷婷走出来一个女子,鬓发垂落肩侧,垂着眼眸, 赫然便是崔浔的表妹。

  不知为何,她陡然生出些心虚来, 顿时与崔浔拉开距离。

  乔恹手里提着食盒,径直走到秦稚面前, 撑着笑道:“今日是中秋, 姨母听说姐姐来了, 嘴上硬着,私下却要恹恹送一份月饼过来。”

  食盒盖子一打开,乔恹取出一碟四枚小巧的月饼递过来:“姐姐尝一尝。”

  一提起崔夫人, 秦稚头皮有些发麻,勉强拈了一块,尝得出是崔夫人的手艺。

  “夫人的手艺一如既往,替我谢谢夫人。”

  说着,嘴角沾染上些许月饼碎渣, 乔恹伸出修长的手指, 拿贴身帕子替她仔细擦去,脸色倒是缓和许多:“恹恹等姐姐很久了, 听师傅们说姐姐出去赏月了, 本来还怕人多, 还好姐姐是和表哥一起去的。”

  乔恹不高,还需抬头替她净面, 原本低垂着的眼突然撞进秦稚心里。

  秦稚心中一惊,不知她在此处等候多久,又多想了什么, 原本这种佳节,崔浔抛下表妹陪她,还让人在这里等如此之久。设身处地细想,若秦稚是这位小表妹,不闹起来便算不错了,还能如此冷静地说话,实在善良至极。

  还不等她解释,乔恹忽然凑近秦稚耳边,低声问道:“姐姐不是说过,连想都没想过去争吗?”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秦稚忽然握住乔恹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便断。

  嘴角浮起一个疏离的笑,她拿另一只手结果乔恹握着的帕子,胡乱在自己嘴上擦了几遍。

  “你放心。”她甚至没有转身,只是扬声同崔浔道,“崔直指,时候不早了,夜黑风高,一路与厌厌当心,秦稚不送了。”

  崔浔不明白她前后为何转变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问,乔恹笑起来。

  “表哥,姐姐说她累了,过几日我们再来看她吧。”

  崔浔目光在乔恹身上略停了停,想起秦稚刚刚还神采奕奕,直觉这等累了的话是托辞。不过待他望向秦稚时,忽然变了想法。

  “好。”

  已见早秋迹象,白天觉不出来,如今人少风大,秦稚还只穿了一身单衣。此时此刻,哪怕明知乔恹满嘴鬼话,也不急在一时半会。

  崔浔目送秦稚入了隐朝庵,才恢复从前不近人情的模样,言简意赅道:“我送你回侯府。”

  乔恹自然攀上崔浔手臂,撒娇道:“姨父姨母睡得早,怕回去惊扰他们。听闻表哥置办了一处新宅院...”

  崔浔抽回手,为防备她再扑上来,兀自环抱在胸前,大步一迈走在前头:“女子清白重要,不可随便外宿,偌大侯府,还不至于被你一人惊扰。”

  “不过一夜,姐姐不是终日住在外头?”

  谈及秦稚,崔浔便有了精神,难得回头,面上皆是心疼:“你与她不同,若非被逼无奈,你以为她愿意如此?”

  从前明艳开朗的女子,被逼到如今事事冷漠的样子,也不知道受过多少苦。

  崔浔微不可查地叹出一口气,抬头望天,纵然星子灿烂,比在满月之下,尽皆失其色。他慢悠悠说着:“她有我。世人看重女子清白,你日后还要婚嫁,若是坏了名声,日后怕你出阁受人青眼。自然,你若是能寻一个处处不嫌你,时时爱护你之人,这些话只当我没说。”

  身为兄妹,这是他所能释放的最大善意。

  乔恹闻言一怔,而后轻声笑了:“姐姐真幸运啊。多谢表哥提点,劳表哥送我一程吧。”

  崔浔的声音在夜色里飘散开去:“她吃了多少苦,哪里谈得上幸运。”

  *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平淡得像极了泡过三回的茶,直到五日后姜方尽冥寿。

  身为大周第一的武将,自其去后十数年,每每逢此时候,总要大操大办,今年更甚。萧崇早早下旨大修将军陵,同时迁姜寿陪葬。

  待这一日,萧崇身着常服,率心腹重臣亲往将军陵。

  崔浔奉命护卫萧崇安危,越过杨子真等人,立在皇帝身侧,一时招来不少眼神。只他毫不在乎。

  萧崇踏上汉白玉修成的台阶,熟稔抚上石碑:“方尽啊,你一去十数载,几无人再敢与朕执子对弈。想昔年何其风光,直捣王庭,只等你凯旋便可封王。谁知天妒英才,你去后,长平竟也随你而去...罢了,终归往事一场,兄长来看你了。”

  一番剖心置腹的话娓娓道来,引得黎皇后连连垂泪。

  世人皆知萧崇与姜方尽少年相识,又有知遇之恩,情比手足,此时此景,众人缄默不语,生怕萧崇沉浸往事之余,嫌他们打扰。

  萧崇亲手斟过一遍酒,忽觉有些头晕,酒壶被甩开在地。杨子真眼疾手快,抢在萧懋之前扶住了皇帝。

  “陛下,姜将军已去多年,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切莫哀思过度。”

  萧崇摆手,毫不留情地推开杨子真。与姜方尽相比,无论是战功还是揣摩圣意,十个杨子真都配不上一提。

  下首众人大有看热闹之嫌,杨子真默然收回手。

  崔浔不觉得如何,毕竟姜方尽少年成名,历历战功数不胜数,若非早亡,也轮不到杨家得势。不过看热闹的心倒也不必存,只是绷着脸。

  谁料杨子真忽然朝他这里看过来,只单单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扬:“劳烦崔直指再捧一壶酒过来。”

  崔浔抬眼,只见萧崇依旧陷在回忆里,接过黄门手中备下的酒,抬腿走去。

  酒壶还没来得及交到萧崇手里,一声凄厉的喊声突然响起。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一只浑身乌黑发亮的猫从树丛钻出,双目瞪圆,直直冲萧崇奔来。

  “护驾!”

  “父皇!”

  不知是谁颤着声音喊了出来,陡然拔刀声四起,渐次往萧崇这里奔来。

  离得最近的崔浔顺手甩开酒壶,把萧崇牢牢护在身后,抬手一挡,被黑猫抓个正着,登时血痕骤现。

  本以为黑猫只是一时受惊,才会慌不择路,谁知还不等崔浔松下一口气,那黑猫脊背耸起,发出诡异至极的叫声,亮出爪子又直奔萧崇,大有不肯罢休之意。

  “陛下,靠后。”

  崔浔对上猫眼,从腰间抽出节杖,一个滑步迎了上去。几乎毫不费力,他一个侧身,节杖拍上黑猫肚腹位置,打得黑猫偏离奔走方向,笔直撞上新成的“将军陵”石碑。

  一声呜咽之后,黑猫口中有鲜血呕出,抽搐几下也就没了动静。

  眼见危难解除,众人神色却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愈发紧张。

  原来黑猫撞上石碑之时,不知是崔浔用力之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石碑竟前后晃动起来。

  为彰显姜方尽生前功绩,石碑以整块汉白玉打磨而成,高大厚重,前后需十人才扶起,若是轰然倒下,怕是后果不可设想。

  崔浔收回节杖,连忙带着萧崇退到人群之中。还不等他们站稳脚步,石碑终支撑不住,重重倒下,碎裂开来。

  崔浔以身挡在萧崇面前,难免有飞溅的石子落在他背上,细细密密砸得他一时有些站不住,却还是勉强挡着。

  众人围上来查看萧崇情形,他却推开人群,伸手落在崔浔肩头:“回去让太医令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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