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 第4章

作者:阿凫 标签: 朝堂之上 青梅竹马 强强 古代言情

第5章

  永昌公主府里的人早来打过招呼,是以老管家见他醉里颠倒的模样,早早捧着热帕子上前。还不等够到人脸上,劈头盖脸就是要买宅子的事。

  老管家只当做哄着:“郎君,隔壁是杨车骑置办下的,未必肯卖。郎君若是想要另置别院,老奴明日去问问夫人。”

  崔浔眯着眼,站在阶前不肯走:“母亲手里的宅子都离得太远,到时候来往不方便。”

  老管家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郎君这宅子是要送人的?”他摸了一圈,崔浔结交之人非富即贵,自然不必他费心置办这些。

  莫不是将有远到的客,早早备好落脚处。

  “是夫人娘家那位女郎?”

  前几日崔夫人那里传过口信来,娘家有位女郎丧母,她做主把人接来住两日,要崔浔到时候去见一见。老管家约莫也明白,崔夫人等着抱孙儿不是一日两日了。

  若真是为那位女郎准备,郎君倒是也算开窍了。

  只崔浔摇摇头,还能分辨秦稚与其他人的区别:“那是谁?不认得。我只想她住得近些...”

  崔家的院子里栽了不少辛夷花,簇簇堆堆挤在一处,正往杨车骑家的院里探去。崔浔遥遥指着墙头的位置,借着酒气一笑:“到时候支个架子,她坐在上头,看我写字,又嫌我闷,还拿橘子掷我。”

  显然是喝得多了。老管家料想,崔浔鲜少有这种时候,就是连兰驸马都没有这般待遇,这宅子必然是为女子准备。

  他哄着崔浔道:“是,都按郎君的吩咐。”边又招呼扶人进去,狐疑着看了眼辛夷花,回身够了一朵,递到崔浔手间。

  第二日待崔浔起身,手里的辛夷花已被把玩得不成样子,花汁在手里黏糊糊得难受。边上还有老管家喋喋不休地回禀:“郎君昨日吩咐下的事,老奴去问过了。杨车骑的人来回话,这处宅子闲着无人,郎君喜欢便折价拿去。”

  崔浔依稀记得,他似乎是要人买宅子来着。他低低应了声,起身去洗漱,身后老管家又道:“还有,郎君昨日说要搭个架子,老奴请了人过来,只等郎君吩咐,便能动手。”

  这也还记得,左右备着,当处小景也好。崔浔点点头,又取过外袍,往外走开两步,回身从箱匣中翻出禁步,妥帖佩在腰间。

  有书云: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

  他今日要去见人,自然要从头到尾做得端正,不好无端失仪。

  老管家瞧着平日被当做压箱底的禁步,如今妥帖地挂到人身上,诧异道:“郎君是要去见人?老奴这便让人去采买所需,让那位能早日住得近些。”

  崔浔步子一顿,忘了自己还说过这样的话。

  “我出去一趟,这事儿先别跟母亲提起。”

  他早早迁府自居,就是受不了母亲成日念叨娶妻生子。若是被她晓得,难免要找秦稚说些有的没的。嘤嘤胆子小,别没事吓跑了她。

  那头胆子小的秦稚,正囫囵灌下一碗羊肉馄饨,坐在渭桥脚上看人。

  庵里都是些姑子,茹素念经,朝食也只是两个饼饵。秦稚倒是想跟着念上两句佛经,不过姑子们嫌她念得太过抑扬顿挫,没有那种崇敬之心,给了两枚五铢钱,让她来各处散散心。

  秦稚揣着钱,背着刀,晃晃悠悠在渭水边走过,寻摸个墩子,望着来往人群为生计奔波。

  她记得阿爹说过,长安城是皇城,平头百姓都有不一样的气度。不过她看着倒是没什么差别,照旧为了一两分价争得急赤白脸,还难为阿爹念了一辈子长安。

  “女郎可用了朝食?”柳昭明如常来摆书摊,瞥见墩子上的人,凑了过来,“某请女郎吃羊肉馄饨?”

  羊腿肉乱剁成泥,葱花、木耳碾成碎,拿鸡蛋清混了,再裹成大小匀称的馄饨。锅中羊骨清汤做底,连香油都省了,拿水萝卜一缀,香气能飘三四里。

  脸大的碗见了底,秦稚一抹鼻尖上的汗珠,排出一个五铢钱来。

  柳昭明道:“某请女郎吃,算是偿了昨日连累女郎。”他结了账,陪着秦稚坐回到墩子上。

  秦稚冲他扬眉,也不多说,只是夸了两句那碗馄饨:“不膻不腻,正正好。”

  柳昭明一拱手:“长安吃食繁多,女郎日后一一尝过就好。昨日不曾料到隐朝庵如此情意便收了女郎,可见佛祖跟前,都是些善人。还未问过女郎昨日睡得可好?”

  “一切都好,有劳先生指教打点。”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昭明算得上是个好人,秦稚也乐得和他说说话。

  柳昭明的想法也简单,无意讨好秦稚借以巴结崔浔,只不过还是觉着昨日的事连累了她,有些过意不去。读书人执拗,只认自己认定的理。

  他瞧见秦稚照旧背着那柄刀,好奇问道:“某多嘴问一句,女郎这柄刀可是有什么意义?”

  正巧晨风从水上卷来,正带起秦稚额角两缕碎发,直往脸上扑。秦稚伸手拨到耳后,道:“是我阿爹留下的,不值几个钱,留个念想罢了。”

  “原来如此,怪道豁了如此大的口子,女郎还成日背着。”柳昭明唯恐戳着她伤心事,巧妙转开话题,“昨日忘了问了,女郎和崔直指有同乡之谊,为何不去投奔?”

  “崔直指家如今承继河间侯,总比屈居在庵堂里要好得多。”

  秦稚抬手按按心口,道:“穷亲戚投奔都惹人厌烦,更何况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邻居呢。我不去招这个白眼。”

  说到不去招白眼的时候,她没有什么自轻自贱的神色,照旧笑着,仿若说的是旁人。柳昭明有些猜不透了,只是觉着女人心果真如海底针,难猜,属实难猜。

  眼前的女子更甚,倒是有些像狸奴。狸奴不像犬,不近人,看着温顺,凶悍起来便是一巴掌。

  柳昭明撇了撇嘴,决定顺着她话说下去:“女郎说的在理。”

  大半晌过去,桥上奔来走去的人少了许多,秦稚才把目光收了回来,望向身边人:“想问先生一句,有没有什么人善做画,我想请人绘幅景。”

  “我...”

  “想作画?”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秦稚抬头,桥上不远不近站着个人,偏巧是昨日大闹柳家的那位郎君,似乎叫什么明月奴,此刻正神色古怪地盯着秦稚。

  昨日事发突然,没仔细看,今日倒是让秦稚仔仔细细看了一周。五官端正,算是个好看的小郎君,不过大热天里穿着一身红衣,瞧着人眼晕。

  柳昭明是怕了公门众人,险些脚一滑翻进渭水里去。秦稚搭着他肩膀带了回来,起身对明月奴道:“大人有何教诲?”

  明月奴绕着秦稚转了两周,抬手按上太阳穴道:“你想找人作画嘤嘤。”

  “大人,我姓秦,单名一个稚字。”

  明月奴宿醉方醒,头疼得厉害,随口搭了一句:“哦,嘤嘤。想画什么?”

  秦稚:“...”

  蛮横无耻,有些败类的意思。秦稚强按住拔刀的心思,管不了他喊嘤嘤还是秦稚,答道:“是,想绘一幅长安时景,以全长辈心念。”

  “你家里人心心念念长安?怎么不一起带来走走看看?”明月奴如是问道。

  岂非何不食肉糜。柳昭明在一边扶额,这位郎君说话当真是有些没头没脑,他都觉得甚是尴尬,更不必提秦稚。

  抬眼看向秦稚,后者胸前起伏两下,鼻中叹出一口长气:“不大方便。”废话,她阿爹死了两年有余,要真跟着她蹦蹦跳跳来长安,怕不是要吓死一城人。

  复而又想着趁早摆脱得好,她道:“大人可还有别的指教?若是无事,不敢打扰大人。”

  明月奴摇摇头:“我能有什么指教。”正待秦稚扯着柳昭明要跑,腿一横,拦住了去路,“哎呀,一晃都这个时辰了,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去。”

  说话的时候两眼一弯,大有你若是敢说“用过”,便让你感受一番人世险恶的架势。秦稚觉着稀奇,怎么一个两个都轮着请她吃饭,柳昭明也就算了,还能扯出个上台面的理由。

  这位就不同了,没有理由,似乎就是纯粹想请她吃上一顿。

  莫不是也为了昨日之事前来赔礼?如此一想,倒是通顺了,秦稚想着总也逃不开,索性扯过柳昭明道:“难为大人破费了,我二人随意吃些便好。”

  三个人连拖带拽到了邻近一家酒肆里,跑堂的见着来人,几步窜到跟前,专挑着明月奴殷勤:“小黎郎君来了!您仔细脚下,这边请。您今日吃些什么?”

  明月奴点了饭菜,熟门熟路往楼上靠窗的位置走,手一撑,开了窗子,这才泰然坐下,拿着两支竹筷在桌上敲打。

  秦稚与柳昭明跟在后头,想着是与他挨着坐,还是面对面进食。终归还是赶在柳昭明落座之前,快他一步坐在明月奴左手边的位置。

  至少此处吃得泰然,不回头也就瞧不见。

  “嘤嘤啊。”明月奴的声音来得猝不及防,“你和崔浔认得?”

第6章

  秦稚明白了,这一个两个不是奔着她而来,却是朝着她与崔浔那点微末情谊来的。

  “认得,从前是同乡。”

  正巧跑堂端着碗鱼羹上来,端端正正摆在明月奴面前,顺带舀了一碗白汤,呈到他手边,只差没拿汤匙一口一口喂着了。

  明月奴不动,又问:“瞧着不单是同乡。你跟我说句老实话,崔浔两年前去蜀中,是不是特意寻你去的?”

  偌大一张脸陡然凑近,秦稚被鱼汤呛了一口,吐出根鱼刺来,震天动地地咳嗽一阵,才逼出两滴眼泪,不明不白地问道:“什么?”

  崔浔两年前回去过蜀中?

  秦稚捏着汤匙,意图从明月奴脸上看出些什么。山高路长的,他不好好在长安城里当大官,回去做什么。莫非还真应了那句话,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

  “两年前,他父亲刚接任河间侯,自己也刚被钦点绣衣使。”明月奴慢悠悠说来,“第一拢桃花开的时候,他往蜀中走了一趟,兴高采烈地去了,我还当有什么要案。没几天哭丧着脸回来了,那段时日,犯在他手里的没几个好过。”

  “你说,是不是去寻你的?”

  秦稚摇摇头:“我与崔直指的情分不值当他走那一遭,应当有别的事吧。”

  早在三年前的冬日,崔浔和父亲先后脚离开,她也告别故地,往北上了。至于崔浔回去蜀中做什么,她有些难猜。

  崔家尚在蜀中的时候,和周遭邻居虽有往来,不过也只是泛泛之交,要说他有什么亲近些的,在秦稚记忆里,可能也就她阿爹了。

  毕竟阿爹教过他拳脚功夫。

  秦稚又道:“具体我也不晓得了,大人何不去问问崔直指?”

  明月奴丧气:“我问了,他也得肯说啊。问一次和我翻脸一次,属实没劲,不然你以为我乐意问你。不过我看他对你倒是不一般,不然你帮我问问?”

  秦稚送了一口鸡蛋羹,心中暗叹:长安城吃食精细,不过她还是喜欢蜀中口味,椒椒麻麻,巴适得板。不过面上不露半分,只是眉眼弯弯,笑道:“崔直指私事,大人都不好过问,更不必提我等。今日多谢大人款待了。”

  午后突然落了雨,秦稚快了一步,赶在雨点子落下前,跨到隐朝庵门下。

  夏日雨水突然,一眨眼便汇成了雨帘,水汽蒸腾的气味飘散开来,倒也消了几分暑气。秦稚挨着墙根,借头顶三寸宽的瓦片挡雨,好让她顺势回到禅房里。

  顾了头顶顾不了脚,单是溅起的雨点就够沾湿鞋尖。犹犹豫豫,反而湿了个透,秦稚把刀护到胸前,借以外衣一裹,埋头冲着后院撒丫子奔去。

  不过跑开三步,一道惊雷劈下,秦稚余光一闪,面前正有人冲她这里奔来,一双皂靴卷起不少泥点子。

  几乎是本能反应,抬头的瞬间,错金刀劈开雨帘,直直奔向来人。

  来人不知用什么挡了下,只卸去她三分力。

  油纸伞被拦腰劈断,错金刀正架在崔浔脖子上。

  “嘤...”崔浔被大雨浇了个透,怀里捧着的辛夷花也被打得不成样,“是我。”

  秦稚看清楚了人,讪讪收回刀:“你跑的那么快,我一时没看清,还以为...”

  又是一道惊雷,正好盖过了她的声音,又或许她原本也没有说完整这句话。

  雨势又大了许多,总不好站在雨里说话,再有什么罪过,也先找个避雨的地。秦稚一手抱刀,另一手极为自然地握上崔浔腕处,带着他朝最近的檐下跑去。

  崔浔起初踉跄了两步,好在很快稳住脚步,跟着跑了几步。

  “崔直指今日过来,是来祈福还是求签?”秦稚坐在檐下,一点一点绞干头发,“方才是我太过紧张,毁了直指的伞。正好昨日的伞也能物归原主。”

  崔浔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退开一步。不管秦稚夫家如何,她如今都已婚配,自己还是刻意保持了些距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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