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酒狂宴
“本宫叫人查了, 你祖上因着一些朝政之事而获罪没入贱籍, 及至你这代也有五六代,若是照着规矩, 颜家世代都应是贱籍。”看着站在自己跟前微微弯腰恭敬着态度的人, 穆染徐徐道, “本宫前日已经奏请陛下,准你脱籍,日后你便不再是贱籍的身份。”
颜致远原本还因着这些时日不得见殿下而心中压抑着,眼下乍一听得这话, 整个人先是一怔,接着巨大的喜悦从心中蔓延开来。
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祖上究竟是何时犯了罪没入的贱籍了, 只知道从记事以来便一直都是在奚官局,照着大魏的规矩,没入贱籍的人子孙后代都是贱籍, 他原以为自己一生都会是这样的身份了,可未料到殿下竟会为了他去求陛下,让他脱籍。
颜致远正要开口,却听得对方又说了句。
“你脱籍后自然不可能再回奚官局,而留在本宫身边却也不再合适。”
原先他若只是个贱籍罢了,毕竟在大魏,贱籍的地位同牲畜一般,无人会将贱籍当做人一样对待,所以他以男人之躯留在长公主身边,也无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眼下他脱了籍成了良民,那便再不能留在明安殿了,否则旁人瞧了便不像话。
“本宫已经叫人安排好了,今日你自己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宫吧。”
穆染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同平日一样冷淡,并不带任何特殊的情绪,显然只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可这话落在颜致远的耳中却让他整个人都滞住。
“殿下……您,要赶奴走吗?”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压抑。
穆染便解释了句。
“不是赶你走,而是你脱籍后不能再留在明安殿了。”
这样的道理颜致远其实不是不知道,可他没想到殿下竟会这样直白地叫他离开。
说是叫人安排好了,可究竟是为何,他自己想想便也知道了。
李太妃都被处置了,更不必说他。
原本颜致远将陛下的身世告知长公主,是有自己打算的。
而长公主在知晓后确实有一段时日没再去过紫宸殿,那段时日里他也时常陪在殿下身边。
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得偿所愿了。
可如今才意识到,只怕当初的一切都是殿下有意为之。
每每将他叫入殿内候着却又从不让他近身伺候,只是让他在一旁站着。
为的就是不然他将此事告知旁人。
颜致远并不是很清楚冬至宫宴上究竟发生来了什么,可从李太妃最终的结果来看,只怕当时说的便是有关天子身世的事。
对旁人来说,若是颜致远在先前说起此事时,旁人只怕还会信一些,可若是眼下再提及,自然不会再有人相信,且还会觉着他是在造谣。
上一个李太妃已经被废为庶人了,李家也满门获罪。
他便是知道真相又如何?
眼下他掌握的这点真相已经完全没人会信了。
而先前长公主一直将他留在身边,便是不欲让他冲动之下将这事告知旁人。
如今一切事了,自然要来着手料理他了。
思及此,颜致远失了所有想开口的心思,他最终什么都没再问,而是恭敬地上前几步,在长公主跟前稽首行大礼。
就如同他第一次正是见殿下一般。
“奴谢殿下,谢陛下恩典!”
即便眼下已经脱籍,可他在长公主跟前的自称还是习惯性地保留着。
之后,他便退了出去。
全程除了最开始问的那句话,他竟再没表现出一丝失态,且退出去时,穆染状似无意落在他面上的眼神,恰好看见了对方面容上的那丝喜悦。
显然是高兴于自己能脱籍。
颜致远这样的反应,倒让穆染原本的有些思心思逐渐散去。
颜致远是第二日清晨离宫的。
他原是想去长公主跟前辞行,可刚到了寝殿外,便被千月拦住。
千月告诉他,殿下眼下还未起身,叫他不要去打扰。
其实这样情况,只要颜致远再等等,抑或是千月入殿瞧瞧殿下有没有醒来便能解决。可千月素来不喜欢颜致远这个人,因此也不想让他走之前还同殿下接触,于是完全拒绝入殿查看。
而颜致远等了一段时辰,却最终没能等到。
再加上那长公主早已安排好的人在催着他了,他便只能拿着自己少得可怜的包袱,上了车舆,慢慢往朱雀门去。
许是早已知会过鹅,因此车舆一路出去经过好几道宫门都畅通无阻,唯独在开朱雀门时以后城门侍郎拦下了驾车的驾士问了几句,但也很快就放行了。
毕竟那驾士手中拿着的是长公主的信物。
而车舆一路出了朱雀门,又往外跑了不少距离,最后在一处想对安静的巷子外停下。
“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将车舆停稳后,那驾士转回身子,冲着车舆内道,“殿下吩咐了,那放在车内的包裹是给你的,叫你下车时记得带走。”
包裹之内其实没有特别复杂的东西,不过是些金银财帛罢了。
可便是如此,那也是叫人羡慕不来的。
那驾士于是感叹了句:“殿下果真是慈悲心肠,我入宫这么些年,听得说脱籍的人寥寥无几,更不必说你脱籍之后还能离宫,殿下还给了你这样多的东西。怪道人都说明安殿的差事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那驾士自顾自地感慨着,却并未发现车内的良久都没动静,仿佛不存在一般。
好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
“诶,你怎么不下车啊?”他道,“你还是快些吧,我要在宫门落钥前赶回去的。”
听得这话后,车舆内才稍微有了些动静。
接着便是内里的人掀帘出来的声音。
颜致远手中抱着车上原本放着的那一整个包裹,还有自己收拾的一些东西,往车辕边上站定,接着稍稍往下一跳,便稳稳落在了地上。
“多谢。”他抱着手中的东西,看着那驾士道了声谢。
而那驾士略一摆手,正要开口时,却瞥见了对方怀中鼓鼓囊囊的包裹,心中不由地犯嘀咕,心想这样大的包裹。里面究竟放的是什么东西。
可最终他也没好意思开口问,便随口说了句:“殿下带你真是好。”
原本只是随便一说,谁知颜致远听后沉默了半刻,接着唇边扯起一抹笑,看上去冷漠而嘲讽。
“你也觉得殿下是待我好?”
驾士闻言不甚明白,便反问难道不是吗?
可这回颜致远却没再回答他,而是抱着手中的东西举步慢慢往另一头离开,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之处。
驾士现状有些不解,挠了挠头却没想通。
“算了不想了。”最终,他决定放弃,转而也驾了车往皇城之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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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染醒来后听说颜致远已经离宫了也没说什么。
她坐在妆奁台前,透过身前的镜子看着身后正替她梳妆的千月,半晌后忽然问了句:“千月,你生辰是否已经过了?”
千月原本正认真替她挽着发,乍一听得她这样问,指尖便顿了顿,回过神后便忙应了声:“回殿下,奴婢是前两月满的二十六。”
意思就是生辰确实已经过了。
穆染想了想便又道:“本宫觉得去岁时曾答应你,待你年满二十六便奏请陛下放你出宫。”
“是。”
“既如此,过会儿你同本宫一道去紫宸殿,本宫将此事告知陛下,待陛下应准,你过些时日便也出宫吧。”
同样是让对方离宫的话,颜致远听了便是惊愕和不能接受,可千月听了后心中却一下变得极度喜悦。
“殿、殿下……”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真的吗,奴婢真的可以离宫了吗?”
原本去岁殿下告诉她此事时,她一直都放在心上的,以至于前两月二十六的生辰快到时,心中十分期待。
因为殿下曾说的是在她满生辰之前放她出宫,可她等了许久,从临近生辰,到过了生辰,又到之后过了这么两个月,却再也没能等来殿下再提起放她离宫一事。
而她有不便开口自己问。
于是时日长了,她便只以为当初殿下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千月心中虽失望,可也没办法,只能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事,而家中托人送入宫的家书中问她究竟何时能出宫,说已经替她同未婚夫婿家谈好了,一切也都准备好,只等她出了宫便能安排婚礼了。
她拿到家书后心中难过极了。
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及至眼下殿下忽然再提及此事,她才知道,原来殿下一直都记着,只是先前事太多了而暂时不得空来处理她的事罢了。
是她自己想的太狭隘了,还以为殿下不过是随口说来消遣她的。
眼见千月这样激动,穆染便知道了对方心中究竟是如何渴望着离宫的,引因道:“本宫这边定是没问题的,只是陛下那边还需要他点头。”她说着看着镜中印照出来的千月清秀的面容,续了句,“你跟在本宫身边这样长的日子,本宫也没什么送你的,前几日叫人在宫外挑了处住处,本宫记得先前你提过,出了宫便要同你的未婚夫婿成婚。”
“你是从明安殿中出去的人,又是本宫的大宫女,这么多年来尽心伺候,本宫自然记得你的好。你可以先写封家书送回去,将家中之人全接到京都来,至于你未婚夫婿一家,届时叫他们来京都迎亲,日后便定都京都便是。”
身为长公主,她赐予的那座宅子,便是千月成亲后在婆家的底气之一,而另一个……
穆染待千月替她挽好发后转过身去,看着对方。
“待你婚期定下,记得告知本宫,本宫亲自去替你主婚,也算是主仆一场。”
千月万万没想到长公主竟做出这样的打算。
原本在听得殿下替她在京都之中置了座宅子她便已经够惊愕了,眼下又听见对方说会亲自去替她主婚,她整个人都滞住,而后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殿下,奴婢、奴婢何德何能,竟有幸让您替奴婢主婚……”
穆染便道:“你是从本宫身边出去的人,本宫自然要替你做脸,否则嫁了人后婆家的人看轻了你又该如何?”
千月虽是从宫中出去,可毕竟年纪大了。
二十六岁,若是放在宫外,许多人只怕连自己的孩子都成亲了,可千月却才要嫁人。
若是男方家中是明事理的便罢了,若碰到那等眼皮子浅的,只怕会以此嫌弃千月。
这也是穆染为何又是赐宅子,又要亲自主婚的原因。
毕竟眼皮子再浅的人,也知道长公主主婚意味着什么。
这边代表鹅,千月背后是有人的。
不是那等能随意拿捏的新妇。
千月自己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因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