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两日后,忘忧身上的青紫伤痕渐渐地淡了去,太后和天子也要回銮了。
赵祯一直忙,并没有再叫忘忧去清露轩,忘忧这两天有沈夫人照顾,饮食起居都很好,夜里睡得也安稳。只是心里着实记挂着赵祯,不知道他肩上的伤如何了,更担心他这两天为了这件事情吃不好睡不稳。但是赵祯不打发人来叫,沈夫人也不让她回,她自己便不好意思说什么。好不容易等到回銮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他上龙辇,忘忧的目光便像是黏在他的身上,再也移不开。
“上车吧。”沈夫人催了一句便先上了自家的马车。
忘忧不敢怠慢,忙扶着银环的手跟沈夫人上了同一辆车。
临走时钱,沈熹年匆匆的上了车,沈夫人很是意外,因问:“你不去护驾,怎么倒是上了内眷的马车?”
“母亲,我有两句话同紫苏说。”
“怎么了?是陈常禄的事情另有隐情吗?”忘忧纳闷地问。
“这几天我一直没时间过来看你,有一件事情一直没跟你说,你还记得丁巍的夫人身边那个叫翡翠的丫鬟吗?”
“你是说福音的女儿?”忘忧惊讶地问,“她不是在被发卖的前一夜失踪了吗?”
“她一直在浣衣局,这次的事情她承认是她做的。先跟御药房的小太监联手,然后利用陈常禄对她的美色的觊觎,利用陈常禄对陛下下手,目的就是引诱你上钩,然后取你的性命。”
“怎么是她?”忘忧听闻此事十分意外,忽而想起当初在丁府讨生活的时候翡翠对自己也是多有照顾,心里一直觉得她不是这种狠毒之人,如今却为了仇恨细心筹划算计到这种地步?
“仇恨最容易让人迷了心智。”沈熹年叹道。
忘忧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信,她人关在什么地方?哥哥安排我与她见一面吧。”
沈熹年看了看沈夫人,方说:“下月初五是你的生日,母亲又要为你操办及笄礼。这阵子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料理,等过了及笄礼再说吧。”
“我怕夜长梦多,若是她再被人灭了口,这件事情就永远没有真相了。”
沈熹年想起赵祯说的那番话,心里有些不甘,但也知道即便问明白了真相也无法报仇,于是叹道:“只怕你见了她也问不出真相,这个人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神,大内宫监的刑拘她都尝了个遍,依旧没改口。你见不见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其实有些事情真相不重要,结果才重要。那些人虽然想要害你,但你只是被绑在小屋里待了大半日。你身上的伤也不严重,依照刑律,这是杀人未遂。就算找出幕后之人也不能定他的死罪。而且,你是个明白人,能让陈常禄相信可以保命的人后宫之中还有谁?就算那个叫翡翠的丫头招了,你能去问她的罪吗?”
忘忧苦笑着点点头,说:“好吧,我听义母的。”
沈熹年下了马车,车辇跟在天子銮驾依仗队之后缓缓而行。
走了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在暮云观外停住了脚步。太后和天子进暮云观歇息吃茶,忘忧便靠在马车里打盹儿。刚有些迷糊便被人叫醒。
“我们娘娘请县主过去喝茶呢。”马车外是茉莉的声音。
忘忧知道丁素云这个时候邀自己去喝茶肯定是有话说,遂回道:“多谢王妃相邀,我这就过来。”
丁素云在一颗合抱粗的桑树下扑了毡子,在毡子上摆了小巧的茶案和两个坐垫。忘忧过来的时候,她正坐在那里用心的碾茶。
“见过王妃,王妃安好。”忘忧浅浅地福了一福。
“妹妹快来!”丁素云笑着向忘忧招招手,“来尝尝我做的茶。”
忘忧至茶案跟前坐下,笑道:“这一路点播的骨头都散了,王妃还有力气做茶?真是好兴致。”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丁素云把茶粉扫进茶海里,坐等水开。
忘忧笑道:“王妃有喜事?快说来祛一下我这身上的晦气。”
丁素云羞涩一笑,凑近忘忧的耳边低声说:“我的喜事么,还要等些日子才能确定。不过有你给我的药方,我想着,喜事应该也不远了。”
忘忧看着丁素云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忽而想起来的时候她曾问自己要坐胎的药方,还要了熏香的配方,便明白她这是得手了。于是笑道:“这样的大喜事只喝一盏茶怎么能行呢?若得了喜讯,王妃可要好好地请我一顿酒才行。”
丁素云忙应道:“你放心,若得喜讯,我必定重重谢你。”
忘忧想起沈夫人说乞巧宴上的情景,又说:“王爷跟王妃琴瑟和鸣的佳话已经传遍了。这喜讯自然是早晚的事儿。看来我的谢礼是十拿九稳了。”
“这话都传到你的耳朵里去了?”丁素云笑着摇摇头,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神采,可见赵承渊在乞巧宴上表现得与她情真意切再也容不得旁的女子的事情让她非常满意。
忘忧趁机打趣:“只可惜当时我没在,没瞧见王爷跟你柔情蜜意的样子。这也算是此生一件憾事了。”
丁素云忙放下茶壶伸手按住忘忧的手,一脸歉意地说:“真是对不住,这两年你遇到事儿,我都没去看看你。其实我是想去看你的,可王爷说你这几日都跟沈夫人住在一起,我是怕沈夫人瞧见我想起故去的熹月姐姐又要伤心,便听了王爷的劝,没去瞧你。妹妹不会生我的气吧?”
忘忧忙说:“我怎么会生气呢?你家王爷为了这事儿也跑前跑后的,听说着实辛苦。还劳烦王妃回头替我道一声感谢。”
丁素云跟忘忧说说笑笑,一起喝茶。
不远处的赵承渊靠在歪脖子树上闭目养神,心思却被这二人的说笑声缠绕着。谁也不知此时的他心里有一个贪婪地念头,他想着忘忧能跟丁素云这般说笑说不定是上天在眷顾他。
第183章 情相悦,奈卿若何
赵承渊想起七夕那天,自己里里外外的忙倒了深夜,回到自己的住所时已经身心俱疲。进门却闻见一股细细的香甜味道。这似曾相识的香味像是一把利刃一下戳到他的心尖上,把他一身的疲惫都消了去。
那晚丁素云温情婉转,还特意穿了一身绯色的轻纱衣裳,妆容也极为精致。不得不说她是个难得的美人,然而这个熏香却是赵承渊的心结。当时赵承渊想要摔门而去的,但又想到这个熏香是忘忧的独门秘制,便耐着性子同丁素云吃了两杯酒,花费了一点心思左顾右问之后知道果然这香是忘忧给的,赵承渊嘲讽地笑了。
既然是你撮合的这件事情,那便如了你的愿吧。赵承渊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也懒得控制自己了,当晚跟丁素云颠鸾倒凤,做了真正的夫妻。却在第二天一早悄悄地打发阿寺去弄了一副避子汤来当做补汤给丁素云喝了下去。
孩子,自然是赵承渊想要的。但是他不想跟丁氏女子生。
那边丁素云跟忘忧在小声说话,偶尔开心的笑起来,看上去很是满足的样子。赵承渊抬手拿了树杈上的马鞭,朝着二人走了过去。
丁素云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赵承渊,早就见他往这边走却只装看不见,待走得近了方猛然抬头,惊讶地问:“王爷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口渴了要吃茶?”
忘忧忙起身跟赵承渊见礼,赵承渊按了按手,微笑道:“你只管坐着吧,我不过是来讨你们一口茶喝。无须多礼。”
“我已经吃过茶了,想起义母带了几样点心在车里,不如给王爷和王妃拿过来。”忘忧说着,又向素云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
赵承渊落座之后扭头看了一眼忘忧的背影,淡淡的问:“她怎的见了我就走?”
丁素云递上一盏茶,嫣然笑的:“不是说给王爷拿点心去了嘛。”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那么开心?”赵承渊又问。
“没聊什么,不过是小女子家的闲话罢了。”丁素云低声笑道。
忘忧回到马车便躲了起来,只让小丫鬟金珠儿送了一盒点心过来。丁素云自然知道忘忧是在躲赵承渊,心里领情,嘴上也不多问。只把点心拿出来跟赵承渊分享。
一个时辰之后,太后和天子从暮云观出来,众人继续前行终于在天黑之时进了城门。
天子的龙辇跟天后的凤驾均从朱雀门入大内,各家王妃夫人们送至宫门口便折返,各自回府。忘忧没有进宫,而是跟着沈夫人住进了靖西候府。
沈夫人带着忘忧进了偏院一处叫听雨轩的所在,看着跨院小门匾额上的“观风听雨”四个字,叹道:“这是老夫人生前最喜欢的一处住所,她最喜欢这院子里的那棵芭蕉,每年夏天都要在这里避暑。我想着,当年她那样疼你,若泉下有知知道你住这里必定是欢喜的。”
“多谢母亲费心安排。”忘忧福身说。
“走,进去看看。我前儿打发人回来收拾过了,也不知道这些底下人事情办得如何。”沈夫人说着,拉了忘忧的手进了院子。
院子里那棵芭蕉已经高过了屋顶,碧油油的遮住了半个院子,月光从芭蕉叶子的缝隙里照下来,清凉如水。
忘忧笑道:“我记得这棵芭蕉,只是想不到如今竟长这么高了。”
沈夫人拉着忘忧的手进了正屋的门,笑道:“十年了,能不长吗?当年你跟个小皮猴子一样登高爬低的,现在都出落成这般水灵的大姑娘了。”
屋里的陈设简洁实用,花里胡哨的东西一概没有,是沈夫人一贯的风格。倒是靠山几上的一只官窑花瓶里供着一支半开的白荷并一支莲蓬,给这屋里添了几分雅趣。
“这淡淡的荷香真好。”忘忧满意的笑着。
“你喜欢就好,今日天色不早了,叫银环伺候你睡下吧。林府的大轮廓已经修好了,只是各处的花木以及屋里的家私布置都要着手张罗。明儿让人带着你去看看,该如何布置修饰,还需要什么采买的东西也好列了单子让他们去办。”沈夫人说着,又带着忘忧进了卧房。
忘忧感激地深深一福,说:“多谢母亲,让您费心了。”
“原本,我跟熹年商量着你的及笄礼在林府办,但算算时间怕是赶不上了。秀林居地方狭小,还是在我们府里办吧。一应事务张罗起来也方便省心。你觉得呢?”
忘忧忙应道:“都听母亲的安排。”
沈夫人听忘忧嘴上改了称呼不再叫自己“义母”而是口口声声直呼“母亲”,心里既高兴又酸涩,想起自己早亡的女儿,便越发的舍不得忘忧受委屈,然而又不好表现得太过了,只按了按她的手说:“时候不早了,颠簸了这一整天,身上乏得很。你也早些歇着吧。”
“是,母亲也请早些安歇。”忘忧送沈夫人至院门口,看着她缓缓而去的背影,只觉得眼睛里涩涩的,心里一阵阵的酸楚。
夜里,忘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一时想起小时候在这靖西候府玩耍的事情,一时又想着自己家里的模样,哪个院子里有什么树,什么花草,什么石子盆景,题写的什么匾额。想来想去,越想越睡不着觉,索性起身下床,悄悄地推开窗户,仰头看着婆娑的芭蕉以及细碎的月光想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忘忧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揉了揉眼睛起身把着窗口往外看,看见沈熹年站在院子里,身边还有一个人,身影有些熟悉但却看不清是谁,于是纳闷的喊了一声:“是谁站在那里?”
一个修长的手臂从她的身后环过来,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身。耳边一声轻笑,熟悉的气息便缠绕上来:“这么晚了还不睡,守着窗户等谁呢?”
“陛下?!”忘忧心中一惊,忙挣脱开赵祯的钳制,皱眉问:“你怎么来了?这深更半夜的”
“深更半夜的怎么了?朕有事找沈熹年商议,商议完了过来看看你,不行吗?”
“你”强词狡辩!
赵祯看着忘忧气鼓鼓的样子,笑道:“朕是放心不下你身上的伤,来,让朕看看可已经好了?”
忘忧把手藏回袖子里,扭身说道:“陛下自重。您身为天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是啊,朕为了你,都顾不上什么天子体面了。你还这么没良心地躲开?真是让人伤心啊。”
忘忧心里有些气恼,转身朝窗外喊了一声:“沈熹年!”
“唔县主怎么了?”睡在外面的银环被吵醒,茫然的应了一声便找火折子点灯。
赵祯想不到她会喊这么一嗓子,一时心急不知道该往哪里躲,转身便上了床榻并顺手放下了帐子。
银环端着烛台进来,看见忘忧站在窗口,关切地问:“县主,您怎么站在窗口吹冷风?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忘忧掩饰地笑道:“没事,我睡得有些口渴,起来找点茶喝。忽然看见外面有个人,还以为是义兄,便喊了一声。想不到把你吵醒了,对不住啊。”
“县主要喝水?您别喝冷水,奴婢给您倒热水喝。”银环说着,把屋里的灯烛点上,又匆匆出去了。
忘忧看了一眼虚掩的床帐,又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院子,心想一定是沈熹年把赵祯送过来的,否则他怎么能轻易进这道门。
没多会儿功夫银环便提着一壶热水进来,刚给忘忧倒了半盏,果然便听见外面沈熹年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们都还没睡?”
“这么晚了,公子怎么过来了?县主已经睡下了,因要吃茶,奴婢才有点了灯。”
“我一直忙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此时肚子已经饿瘪了。你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去给我拿些来。”沈熹年说着,便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银环一听这话,立刻跑去厨房找吃的。
忘忧转身掀开床帐,好笑地叹道:“陛下真是好手段,竟把熹年收服了。让他帮着您打掩护。”
赵祯伸手拉了忘忧的手,一本正经地叹道:“你这话说错了。他带朕过来并不是为了朕,而是为了你。你看看你想朕想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若朕不来看你,你可不是要在窗户跟前等到天亮么?”
“”忘忧无奈的瞪着赵祯。
“干嘛这样看着朕?朕的脸上有灰吗?”赵祯一脸无辜的问。
忘忧后退一步,福身说道:“陛下英俊潇洒天下无双,您的脸上怎么会有灰呢?只是这是奴家的闺阁,陛下身为天子,当行大丈夫之事,就别赖在这里了。请至外间奉茶。”
“嗯,明嘉县主甚是明事理,只是朕的肩膀还疼着,劳烦你过来扶一把。”赵祯说着,缓缓地伸出手臂。
“算算时日,陛下身上的伤应该无碍了,怎么还疼?”
“朕哪里晓得?或许是几天没好好休息的缘故?哦,对了,汤药朕也没敢用。”赵祯攥着忘忧的手,无奈地叹道:“卿卿不在身边,朕连用膳都觉得不安心呐!卿卿,朕该奈你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