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明明就有!”郑老夫人一口咬定,两行浊泪边流,边道,“我养大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有的!有的啊……”
老夫人还在嚎啕大哭,郑夫人一边拦着她,一边朝郑嘉荷大声道,“带你三姐姐出去!”
老夫人听到这句话,反应更为激烈,“她不是柔柔,她是假的,我要我的柔姐儿……”
“我命苦的柔姐儿……”
郑嘉荷走到阿梨身边,不等她开口,阿梨便主动踏出了门,屋内老夫人悲怆的哭声,还如在耳边,那扇薄薄的门,并拦不住什么。
阿梨心里觉得难过,又愧疚得厉害,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伤口很浅,血没留几滴,自己便止住了。
要是这里真的有痣,那便好了……
只是,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阿梨自嘲一笑,打算要走。
一旁的郑嘉荷上上下下打量着阿梨,忽的道,“你真不是我三姐姐吗?”
阿梨回头看她一眼,被娇养长大的小姑娘,眉眼都带着肆意娇气,从来不懂得委婉二字,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出口了,无所畏惧的模样,同李元娘有几分相似。
她不讨厌李元娘和郑嘉荷这样的女孩子,甚至,是有些羡慕她们的。
阿梨轻轻点头,“抱歉,我不是。”
郑嘉荷歪着头,忽的灿然一笑,眉眼天真,直白道,“幸好你是假的。其实,我才不想要什么姐姐,郑家有我一个女儿,便够了。”
说罢,郑嘉荷转身,似乎没察觉自己说出多么恶毒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都带着轻松自在。
阿梨怔了怔,原来这郑家,只有那个可怜的老夫人,是真的在惦记那个走丢了的柔柔吗?
那个小姑娘,真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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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肆,已经出了正月了。
她不在,有刘嫂和伙计帮衬着,书肆生意倒也还算不错。
阿梨一回来,先给刘嫂和伙计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银,两人都是老实的性子,收了银子,做事更卖力了些。
平静的日子,一日日过,天渐渐就暖和起来了。
院里的一株梨花,不知怎么了,今年生得格外好,刚刚入春,便长了几个花苞了。
阿梨一日起来,推开窗户,看到那星星点点的粉白花苞,还愣了一会儿,继而露出个笑容。
坐在榻上的岁岁奶声奶气喊她,“娘!”
阿梨才回过神,转身去抱她,开了门,雇来照顾岁岁的沈婆婆已经来了,她手脚十分勤快,已经把早膳做好了。
沈婆婆擦干了手,从阿梨怀里,接过岁岁,笑着道,“来,婆婆抱咯。”
岁岁不太认生,沈婆婆带孩子是一把好手,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带大了好几个,照顾岁岁很上心,岁岁也十分喜欢她,朝她咧着嘴笑。
沈婆婆笑得眯起眼,抱她去屋里吃早饭,喂过早饭,又同阿梨说了声,带岁岁在院里晒太阳了。
今日天气好,不冷不热的,沈婆婆抱着岁岁,慢悠悠在院里走,一会儿指着梨花,一会儿指着树叶,逗得岁岁直笑。
阿梨见状,回了屋,换了身衣裳,带了帷帽,打算出门谈生意。
她如今做生意越发得心应手,从前和人谈的时候,总有些发憷,心里不太有底,但如今却好了许多。
等谈了生意,回到书肆,刚到晌午,太阳正是最好的时候。
阿梨进了书肆,要了账册,坐在圈椅上,一手拨着算盘,一边算这几日的账。
梨花木桌上放了个小茶壶,壶口冒出白雾,里头泡了碧螺春,苏州本地产的,阿梨十分喜欢,微苦带甘,清香四溢。
一壶茶喝完,账目也算清楚了。
书肆不大,盈利也一般,但自打他们给附近几家书院免费提供了旬考奖品后,来的客人比起从前,多出不少。
看着日益增多的身家,阿梨心里略安心了些,俗话说得好,手里有银子,人才有底气么。
她收好账册,刚要起身回后院,却见书肆门外来了个人。
打眼一看,是个书生。
不怪阿梨一眼看出他的身份,盖因他穿着书院发的深色长衫,头戴方帽,身材高而瘦,但并不瘦弱,五官端正,眼神清明,举止正派,进来后,并不四处打量,更不似旁人那样,一进门便盯着阿梨。
他进来后,便同伙计拱了拱手,道,“书肆掌柜可在?”
伙计自然朝阿梨这边一指,道,“您来得巧,掌柜的恰好在。”
梁慎行顺着伙计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便见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坐在梨花木桌边,一身鹅黄粉藕的裙衫,乌黑的发垂在胸前,木簪束发,眉眼生得极为好看,令人一看,便不自觉生出些好感。
梁慎行看得一愣,脸不自觉一热,但很快回过神,朝伙计道,“多谢小哥。”
谢过伙计后,梁慎行才朝阿梨走过去。
出于男女之防,还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便停下步子,道,“小生梁慎行,乃东林书院学生,听闻书肆招账房,前来谋事。”
他说话时,恭敬有礼,微微拱手,并不似其他书生心高气傲,且又是东林书院,这可是苏州最好的书院。
阿梨不着痕迹打量了眼梁慎行,对他第一印象不错,光是他方才待那小伙计的态度,便极为难得。再者,他方才知道她是书肆掌柜时,并没因她是女子,便露轻蔑之色。
第一印象不错,阿梨却也没急着点头,只道,“先生先试几日,若你我都觉得合适,再签聘书,可好?”
梁慎行自然点头应下,约好第二日上工,便一拱手,出了书肆了。
拐过几条街,称了几两肉,又买了些菜,梁慎行走近一个破落院子,理了理身上的深色长衫,才轻轻推门进去。
屋里榻上歇着的老妇听见开门的声音,忙睁了眼,费劲要坐起来,沙哑粗糙的声音问,“二郎,怎的回来了?”
梁慎行将肉菜放在桌上,去扶母亲坐起来,边道,“先生告病,便放我们归家了。”
梁母这才放心点头,去握儿子的手,她是常做绣活的,指尖厚厚的茧。她殷切道,“你好好念书,别惦记娘。娘在家里好好的,什么都不缺,你姐姐几日便来看我一回,我好着呢。”
梁慎行俱点头应下,道,“儿子晓得。”
梁母又殷殷嘱咐了一番,无非便是叫他不要为了家里的事,误了科举之类的话。
梁慎行一一应下,梁母便赶他去书房温书了。
等儿子一走,梁母面上的笑,便落了下来,叹了口气。
她的二郎,学问本事,样样都好,只唯独一样,运势太差。县试府试,场场都是头名,那时候谁不羡慕他们梁家。
那时候二郎才几岁,便有好些人家要上门,同他们结亲。门槛都差点被踩破。
后来,二郎他爹病没了,好不容易熬了三年,还以为要熬出头了,结果婆母又没了,一拖就是六年。
从前人人赞她儿子是神童,出了这事后,人人都来笑她,说她儿子没这个运道,还有那等子恶毒妇人嚼舌根,说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梁母咬紧牙根,她才不会死,她就是熬,也要熬过五月的院试!她非但不死,还要看着二郎当大官,娶贤惠媳妇儿,她还要带孙子呢!
就让那些子没见识的妇人嚼舌根去吧!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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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
苏追骑在马上,看了眼西北大营的将领,朝他们摆摆手,淡声道,“不必送,我这便走了。”
西北是边疆,外族常年侵扰,鲜少太平,苏追自经武举入行伍起,便一直在西北镇守,这些年南征北战,虽然也会去别处,但多半时间,都在西北。
除了原来的镇远侯厉大将军,这些年,就属苏追在西北的时间最久了。
他这回,是被陛下召回的。
其实,倒也不算是召回,只是换个地方,进京当官,还升了一级。
苏追这些年坚持留在西北,除了当年拐走妹妹的那些人,是逃到西北这一缘由外,自也有些自己的私心。
只是,如今父亲年岁颇大,身为人子,他的确该回京了。
“末将恭送将军!”
苏追一摆手,告别旧部下,最后看了眼漫天黄沙的大西北,策马走远。
回京吧。
找了这么多年,苏追有时候都在怀疑,妹妹还在不在。
小妹被抢走的时候,才两岁,如今都过去十五年了,若是还活着,应当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第51章
翌日, 梁慎行便来了书肆。
其实书肆缺账房很久了,从前都是阿梨自己顶着,如今她更多把精力, 放在如何扩大书肆的客流上, 两边都顾着,便有些力有不逮了。
梁慎行来了后, 阿梨很是轻松了不少。
他不是个死读书的,算盘使得极好, 来了没几日, 便把这几个月的账册, 都理明白了。
阿梨看了后, 只觉得一目了然得多了,便颔首道, “先生这账册做得极好,若是觉得月银合适,我们今日便签了聘书, 先生觉得如何?”
梁慎行正微微垂着眼,闻言也不惊讶, 只道, “还有一事要同掌柜言明, 因我还要念书, 怕是不能整日待在书肆。”
阿梨听了, 并没惊讶。略一思忖, 便也点了头, 道,“先生既是担的账房的活,每日做完便够了, 无需时时守在铺子里。”
两人说罢,便签了聘书。
书肆便有了正式的账房先生。
又过了几日,阿梨原想去衙门问问女户的事情,却不想,衙门的人倒是来了。
来的是个一身皂衣的衙役,面上毫无跋扈神色,进门便客客气气伙计,“你家掌柜何在?”
那伙计看见官差,吓得不轻,面色发白,结结巴巴,答不上话。
梁慎行便走上前,从容同那衙役说话,“官差大人略坐一会儿,我家掌柜在后头,片刻便出来了。”
衙役没半点脾气,难得的十分好说话,俱客客气气应下,只是并不入座,还站在门槛内几步等着。
阿梨原在后院,听伙计说有官差上门,很快便出来了,见梁慎行在同那衙役说话,心里便先一松。
刘嫂和小伙计到底都是小老百姓,平日里招呼客人还行,但真遇上什么事,还是不大顶用。梁慎行却不同,他虽家贫,却气度从容,说话做事都十分稳妥。
有他在书肆,倒叫阿梨省了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