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当然,这等不敬师长的话,三皇子虽小,却也知道说不得。
李玄听到下人通传时,还心头一怔,一时起了戒备心,他也算是皇帝信重的臣子,自晓得皇帝隐隐有立后之心,立后不稀奇,但立后这动作背后,却是富有深意。
至于三皇子,李玄倒没什么感觉,皇帝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纵使立了储君,也不知何时才能继位。他没必要舍近求远,去讨好下一任储君。
但三皇子找上门,他又当了皇子几日的先生,不见却是不行的,遂搁下手里的笔,理了理袖子,踏了出去。
见到坐着的小团子,李玄倒是毫无芥蒂行了礼,拱手道,“臣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摆摆手,示意伺候茶水的宫人退下,自己却是急急忙忙从座椅上跳了下来,先作了作揖,不失恭敬道,“李大人于我有授课之恩,不必多礼。”
李玄从前是十分不耐烦小孩子的,小孩子没定性,喜怒无常,除了那能哄骗人的外表,哪里都十分讨人厌。尤其是宫里的皇子,更是娇生惯养长大,脾气一个比一个大。
但自从自己有了女儿后,倒是改善了不少,看着面前听话守礼的三皇子,心下有了几分好感,微微颔首,“三皇子找臣,所为何事?”
三皇子纠结了一小会儿,心里生怕给自家母妃惹麻烦,但一想到还在等他带人去救的姐姐,又做不到视而不见,心里百转千回,还是试探着开口了,“少卿大人认得一个叫苏沅的娘子吗?大抵这样高,眼睛差不多这样大,——”
小郎君还试图描述一下阿梨的模样,李玄却神色骤然一变,打断了他的话,“我认识。三皇子为何问起她?”
说罢,李玄神情不自觉沉了下来,阿梨进宫,他是知道的,可阿梨怎么会与三皇子扯上什么关系,她是来给太后贺寿辰的。
李玄强压下心里的急迫,尽可能缓和语气,“三皇子可否告诉微臣,她现下在何处,一切可好,您又为何问起?”
三皇子应了声。心里却在想,他还是第一次看李少卿慌了神的模样,明明父皇发火,他都只是从容跪下请罪的人呢。
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不过,他应该是可信的。
三皇子在心里给李玄盖了可信的戳子,便不再迟疑,道,“少卿随我走。”想了想,又解释道,“她好像不太舒服,脸上好红,像是发烧了。”
但李玄听了这话,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了,好好进宫来赴宴的人,又怎么莫名其妙不舒服,若是不舒服,以苏府对阿梨的疼爱,绝对会替她告假。
只怕是遭了人算计了——
李玄心中越发焦灼,面色却愈发冷了,上前一步,弯腰抱起三皇子在怀里。
三皇子被抱得一愣,下意识就要挣扎,却听得耳边一个沉沉的声音,李玄道,“抱歉,这样快些,劳烦三皇子指路。”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
三皇子脸上微红,不自在地咳了声,倒是继续指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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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阿梨这头,三皇子走后,她便意识朦胧躲进了柜子里,一片寂静黑暗中,她才找回些许的安心。
察觉到意识有些远去,阿梨赶忙用短簪在胳膊上划了一道,疼痛之下,思绪才又回笼。
阿梨尽可能保持清醒,忽略发热的不适,冷静下来想自己该怎么办?
方才那个小郎君若是替她传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但若是没有,她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她得想法子自救才行……
再等一刻钟,若是还没人过来,她便出去,先找水,不管什么药,迷药也好,其它药也罢,只要喝够多的水,便能压住药性。
待药性缓了,再用疼痛刺激,只要她能顺利寻到苏家的车马,便能安全了。
长乐殿是绝不能去的,阿梨如今不敢信这宫里的人了,只敢寄希望于自家人。
黑暗的柜子里,阿梨一点点在心里计算着时辰,不清醒了,便用短簪划一道,或是咬住舌尖,竭力保持着清醒。
直数到心里那个数字,都没听到任何动静,阿梨终于不再寄希望于旁人,抬起软绵无力的手,去推柜子门,因手没什么力气,便借了身子的力,一推之下,那柜子猛地一下开了。
阿梨整个人亦失力般,从柜子里滚了出来。
就在那一刻,李玄带着三皇子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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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的长乐殿
苏老夫人却有些坐不住了,有些担心醉酒的孙女,看了眼后边,却是没寻到方才那个带走孙女的宫女,想了想,便起了身,出了长乐殿。
有宫女上前询问,老夫人便道,“方才醉酒,被宫女扶着去歇息了,我不放心,想去看看。”
那宫女却没带她去看阿梨,而是轻声道,“太后请您过去。”
苏老夫人心里糊涂了,感觉有些不对劲,怎么太后要找她说话,闻言也只是一愣,但太后有请,她肯定不能不去的,便点点头。
二人来到后殿,谢太后倒没歇着,衣衫齐整,坐在那里,见了苏老夫人,便和善一笑,道,“自打哀家那侄女去后,倒是许久没这般坐着说话了。”
提起病逝的儿媳妇,苏老夫人心里有些唏嘘,但难过倒已经不深了,也只是点头,“是啊,云珠福薄,好在她在天之灵,还庇佑着阿沅,让阿沅认祖归宗。”
谢太后只含笑,“云珠那孩子是福薄了些。”话锋却一转,提起了阿梨,道,“但阿沅的福气,却是不浅的,先苦后甜,老天爷不会亏待她的。”
苏老夫人稀里糊涂点头,觉得这话像是话里有话一般。
谢太后却又问起,“可曾给阿沅相看人家了?”
苏老夫人倒是实诚摇头,“还未曾。这孩子在外吃了苦,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我便想再留她几年。”
一半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另一半,苏老夫人心里也是实打实这么想的。
她是个没什么城府的老太太,苏家家风清正,苏老爷子在的时候,护着老妻。苏老爷子走了,老太太有儿子护着,一辈子没吃过什么亏,也容易把人往好处想。
换作旁人家老太太,走丢十几年的孙女,突然回来了,和离之身还带着孩子,心里怎么也要膈应几日。可她却一下子就打心底接受了,且处处为孙女着想,恨不得还偏疼几分。
此时面对着谢太后,也只以为她是出于姑祖母对晚辈的怜惜,才会多问这么几句,全然没往别处想。
谢太后含笑看着面前糊涂的老太太,嘴上却道,“这缘分若是来了,留也是留不住的,家里该放手,还是得放,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太后这么说,苏老夫人心里纵然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和太后反着来,自然是颔首应和着,“娘娘说的是。”
谢太后倒是不再提婚娶一事,转而道,“说起云珠那孩子,当年同贵妃,也是时时陪在哀家身边的。只是谁又知道云珠那孩子这样福薄,说走就走了,哀家想起这遭,便觉得心里难受。”说着,太后拿起帕子,压了压眼睛的泪,帕子再挪开时,已经眼角微红。
苏老夫人也跟着动容,叹气道,“娘娘节哀。”
谢太后一脸难过模样,摆手道,“云珠同贵妃,哀家当年也是当女儿一样疼的。兄长怜哀家在宫中冷清,时时命姐妹俩入宫陪。哀家今日见着沅姐儿,便想起当年她的母亲,是何等的孝顺好性,谁见了她,都赞不绝口。”
一旁的嬷嬷也适时开口,劝道,“太后别伤心了。您若惦念谢大娘子(谢云珠),不如便留六娘子在宫里住几日,陪您说说话。奴婢瞧着,六娘子同大娘子不但模样肖似,性情也是如出一辙的赤忱天真。”
苏老夫人在一旁坐着,听到这话都懵了,怎么说着说着,就要把沅姐儿留在宫里了?
可看到谢太后搬出了沅姐儿母亲,又是落泪,又是感怀的,她居然不好开口回绝了,心里觉得不对劲,可找不出理由拒绝。
一来,太后是太后,她老人家一时兴起,留哪家娘子在宫里住几日,陪陪她老人家,连皇帝都不能说不行,更何况她了。
二来沅姐儿的母亲同太后还有那段旧事,沅姐儿代母事孝,也属正常,更说不出什么来。
太后留沅姐儿住几日,无论情还是理,都说得过去。
苏老夫人稀里糊涂地,都还没寻到说辞,便见谢太后都已经吩咐那嬷嬷去收拾房间了,还关切道,“拨哀家身边的如意去伺候沅姐儿,你们可把人伺候好了,不许出半点差错……”
嬷嬷恭敬应下,道,“是,奴婢记住了。”
苏老夫人就这般,原是去寻孙女的,结果回来的时候,非但没见到孙女,还晕头转向把孙女留在宫里住了。
老人家没什么城府,但不是笨的,只下意识觉得,今日事事都有些不顺,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会儿早点走,回去同儿子商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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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而入,看见阿梨从柜子里滚出来的那一刹那,李玄毫不克制地,动了杀心。
谁敢这么对阿梨,敢——竟然敢这样欺负她,他要将那人碎尸万段,都不足以消他心头之恨。
李玄沉下脸,疾步上前,打横抱起阿梨的时候,都还能感觉到怀里人的挣扎,他心头更恨,却只柔了声音,低声哄怀里人,“阿梨不怕,阿沅不怕,是我,我是李玄。我不会伤害你,没人可以伤害你了,别怕……”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阿梨费力睁开眼,见面前那张熟悉的清俊面庞,只比平日里更骇人一些,却比任何人,都让她安心。
她下意识蹭上去,发现男人身上的温度比自己低,贪恋男人身上的凉意,软绵绵用脸颊蹭着男人的胸口,几乎是无意识的动作,配上她微红眼尾那滴细碎晶莹的泪,动人心魄,勾人至极。
李玄从没有看过这样的阿梨,此时却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心中更恨,恨极了给阿梨下药的人。
他同阿梨情浓至极的时候,尚且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姿态,若不是难受到了极点,阿梨这样怕羞的小娘子,又怎会……怎会如此?
李玄心中恨意更深,眼下却无暇追究谁下的手,只拉过一旁的披风,将人罩在其中,稳稳打横抱起,瞥见还留在原地的三皇子,李玄怒极的神情才微缓下来,言简意赅道,“三皇子,今日的恩情,李玄铭记在心,他日定当千百为报。今日之事,还请三皇子保密。”
三皇子还不知道,自己顺手救了个人,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帮助。眼下,他只踮脚去看了眼被李玄抱在怀里的阿梨,嘴上道,“少卿放心,我不会与别人说的。”
顿了顿,又问,“姐姐没事吧?她病得厉害不厉害?”
李玄忽的心头划过点什么,垂眼落在三皇子的面上,看着他那张与陛下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低声道,“她不是病了,是被人下了药,多谢您救了她。”
三皇子眼睛下意识睁大了几分,圆圆的眼,黑白分明,看上去像是山野间的幼兽。脸上却微微一红,小声道,“您要带她出宫吗?”
李玄应声,低声同皇子解释,“她被人下了药,大概率是宫里人下的,不能继续留在宫里。宫里很危险……”
宫里是很危险的。三皇子下意识跟着点头,想了想,主动道,“那我帮少卿大人引走侍卫。”
李玄倒没想过,让三皇子这么个小孩子帮忙,虽然带个人出宫是不大容易,但小心谨慎些,总还是行的。他的马车停在外宫门舆车处,只要顺利过了外宫门,避开一路的侍卫,便无妨了。
只是若不想惊动旁人,必得小心再小心。
但看三皇子模样,便轻轻颔首,低声道,“多谢。”
二人配合之下,李玄很顺利带着阿梨,出了外宫门。
武安侯府的车夫正窝着打瞌睡,忽的见自家世子爷出来,怀里还抱了个人,吓得脸色大变,还以为自家世子从宫里拐人了,忙掀了车帘准备着,生怕被旁人看了去。
好在今日太后千秋宴,舆车处停满了马车,更把旁边的空地都腾出来了,连人手都抽调过去不少。他们都是惯常跟着自家主子入宫的,晓得规矩,便无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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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马车,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被掀开,阿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只含糊小声地道,“渴……”
男人取了茶盏过来,小半凉水入了口,阿梨顾不得舌尖生疼,一股脑儿将凉水喝尽,便又继续喊渴。
其实她想喊热,但还没彻底糊涂,知道不能喊,便咽了回去,只一个劲儿喊渴。
李玄无法,只能将马车里备着的水,尽数给阿梨喝了,却不见阿梨有所好转,倒是不喊渴了,改往他怀里蹭了。
软绵绵的,仿佛柔弱无骨般,带着股淡淡的甜香,李玄垂眼,只看得到阿梨后颈那块肌肤,原本雪白的肌肤,都透着股淡淡的红,仿佛熟透了的桃,软烂香甜,任人采撷的模样。
车厢内静谧无声,车厢外是咕噜噜的车轮声,昏暗中,甜香四溢,浓郁得令人发昏。
李玄却只轻轻抚着怀里人的后颈,一下一下,犹如哄着被惊吓到的猫,并不狭亵的姿态,只有浓浓的安抚意味。
离被下药,已经过去许久了,李玄盯着,又不许她用簪子划自己的手,方才的冷水下肚,也只是杯水车薪,阿梨很快连一点清醒意识都不剩了,只知道遵循本能,脸贴着李玄的官服,被烧得滚烫的面颊,才感到一丝凉意。
官服是用绸缎做的,极容易起皱,不易保存,但唯一一点,便是料子是沁凉的。
怀里人胡乱蹭着,李玄的官服很快都被蹭乱了,他也只坐着不动,左手轻轻揉着阿梨的后颈,直到阿梨迷迷糊糊去扯他的衣带,李玄才蓦地伸手,力道不大,却又很坚定的按住了她的手。
被药性弄糊涂的小娘子抬眼,嫣红的眼尾有七分埋怨,三分委屈,看得李玄心里无奈。
“不行。”
小娘子不停,继续迟钝缓慢地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