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第104章
这一番折腾, 李玄自然没必要继续在书房住了,当晚便搬回了北屋。
吃过药再歇下,都已经是半夜了, 夫妻二人同榻而眠。
翌日起来, 阿梨还在屋里梳头发,李玄正坐在外室看书的时候, 嬷嬷抱着岁岁过来了。
小家伙一见爹爹居然在,赶忙从嬷嬷怀里下来了, 高高兴兴跑过来, 趴在爹爹的腿上, 仰着脸, 圆圆眼睛亮亮的,甜甜喊, “爹爹!爹爹今日不忙吗?不去大理寺吗?”
大理寺具体是什么,岁岁不知道,但她每回问嬷嬷, 爹爹去哪里,嬷嬷都这么回答, 久而久之, 小家伙便觉得, 爹爹若是不在家里, 那必然是去大理寺了。而这段时间, 李玄又常不在家中。
李玄一把抱起女儿, 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温声道,“爹爹今日在家里陪你们。”
岁岁立马就笑开了,父女俩正高高兴兴着的时候, 阿梨从内室出来了,瞧见女儿坐在李玄膝上,便示意嬷嬷过去抱她,道,“爹爹膝上有伤,岁岁自己坐。”
嬷嬷闻言赶忙上前,抱起岁岁,另个丫鬟搬来有靠背的凳子,二人将岁岁安置好,便退到一旁了。
岁岁乖巧,这般也没哭闹,只小心看着爹爹的膝盖,“爹爹怎么了呀?是不是摔跤了?膝盖摔破了吗?”
李玄自然不能告诉女儿,这是在宫里跪的,便颔首,一本正经扯谎,“嗯,爹爹下马车时摔的。”
岁岁听罢,也不要嬷嬷扶,自己从凳子上跳下来,哒哒哒跑到爹爹身边,蹲下、身,撅着小屁股,脸朝前靠着,然后鼓起腮帮子,呼呼吹着爹爹的膝盖,还很严谨,一边吹十下,吹完就换另一边。吹罢,仰起脸,“爹爹还疼不疼?嬷嬷说,呼呼就不疼了。岁岁给你呼。”
小家伙鼓着腮帮子,愣是吹得脸都涨红了,黑黑的碎发黏在额上,圆圆小脸、亮晶晶的眸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李玄一颗心都被女儿吹得软成水了,温声道,“爹爹不疼了。”
岁岁这才站起来,手叉着腰,自己又爬回了凳子上,边还不忘嘱咐道,“爹爹下次要小心呀……”
阿梨看着岁岁这贴心小棉袄似的样子,不由得抿唇露出个笑来。
也不知岁岁这性子随了谁,性子纯善温软,日后选夫婿的时候,他们做爹爹娘亲的,可真得把好关才行。
不知不觉便想远了些,阿梨收回思绪,坐下来,陪着父女俩慢吞吞用了顿早膳,说是慢吞吞,其实反倒是父女俩在等她。
自打怀孕后,阿梨是没孕吐的反应,可胃口却不如何,她原本也没在意,只是后来大夫来瞧过后,说按照月份来看,她这肚子有些小了,阿梨才有意识逼着自己多吃些。
吃过最后一块蒸糕,阿梨便觉得自己饱了,刚搁下筷子,便见嬷嬷推门进来了,急急忙忙道,“宫里来人了。”
这话一出,阿梨一惊,哪里还坐得住,一下子便站了起来,倒是李玄,猜到了些玄机,扶着阿梨,怕她摔了,安慰道,“别慌。一起过去看看。”
阿梨赶忙点了头,吩咐嬷嬷照顾好岁岁,自己随着李玄出了北屋的门,世安院的正厅,便见到屋里坐着个头发花白的太监,正端起茶盏啜了口茶,仿佛是听见有人进门,赶忙放了手里的茶盏,起身来拱手。
太监道,“奴才见过世子,世子妃。”
打过招呼后,便微微抬起脸,去打量对面的夫妻二人。他生得微胖,白白胖胖的,连眉毛都花白了,又笑眯眯的,看上去便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仿佛脾气很好似的。
阿梨原本还有些不安,可见这公公这般慈眉善目,倒是一愣,她进宫了几回,回回都不大顺利,最后一回更是差点遭了算计,颇有些把宫里人当狼豺虎豹的感觉,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就像打起精神准备打场硬仗,结果上门的却是个笑眯眯送礼来的。
她一愣,一旁的李玄倒客气回道,“德公公不必多礼。”
德忠便笑得一派和气,然后道,“奴才是遵陛下的命令,来给世子赐药的。”说罢,从袖中取出两瓶药来,一手托着,一手递过去,边道,“这白瓶的是祛疤的,红瓶的是化瘀的,俱是太医院胡院试亲手调制的,药效极好。”
李玄接过去,道,“多谢陛下赏赐。”
德忠含笑着道,“世子乃是栋梁之才,陛下一贯是看重您的,昨日一时气急,罚了您后,他嘴上虽没说,可奴才们看得出,陛下心里也觉得罚重了,故而今日一早便赐了药。”
李玄自然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却也没戳穿,只装作不知,颔首应下。
德忠倒是没急着走,又坐了会儿,与李玄寒暄了几句,甚至十分和善问起了阿梨,问道,“奴才听闻贵府有喜事,世子妃身子可还稳妥?”
阿梨没料到德忠忽然问起自己,回过神后,道,“谢公公关心,我身子十分康健。”
德忠听罢,含笑颔首,“那便好。这怀孕的妇人,最是辛苦,天底下最难的,便是为人母了。眼下天又热,闷得厉害,实在难熬得很。世子妃平素心里有什么烦心事,也不要放在心上,您家里那事儿啊,奴才给您透个底儿,您实在不用烦心,只等着便是。也就过不了几日的功夫。”
德忠没把话说全乎,但阿梨又不蠢,看得出这德忠怕是陛下跟前得用的太监,身份与一般的太监不一样,此时他这番话,只怕有七八分是真的。爹爹的案子应当是真的要有结果了!
她心里不由得激动,面上也露出几分感激,道,“那先谢过您的吉言了。”
德忠忙道,“不敢当,奴才不敢当。苏大人往日对奴才也多有照拂,都是应当的。”
嘴上这般说,心里却在想,这可是公主,且陛下还这般看重,前脚罚了驸马,后脚就眼巴巴派他来送药,安公主的心,这待遇,宫中那几位公主可谁都没有。他哪里敢犯上!
正这时,得到消息的武安侯匆匆赶过来,一进门,气喘吁吁的,再一看屋里这氛围,与他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样,倒是实打实一怔。
德忠倒是起身,含笑道,“奴才见过侯爷。”
武安侯自然晓得这位德忠公公,那可是从陛下幼时起便在东宫伺候着的,很得陛下信重,如今虽因为年长的缘故,卸了总管的职,可在宫里,就是连宫妃,都得敬着这位爷爷的。原本以为陛下是来降罪于儿子的武安侯忙道,“德公公,可是便有什么吩咐?”
德忠仍旧笑眯眯的,摆手道,“侯爷莫急,陛下命奴才来给世子赐药。另外陛下还说,让世子在家中休养些时日,养好伤再办差。”
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但那番“让李玄在侯府好好待着,放着怀孕的妻子不管,三天两头在外头跑什么”的话,自然不能说出来。
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吓破胆的武安侯,听了这话,只余满心的疑惑,来送药?就这?
德忠笑眯眯,慈眉善目的脸上仿佛写着,没错,就这。
武安侯喏喏几声,委实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只好坐下来,硬着头皮与德忠寒暄。
德忠一见武安侯坐下,倒打消了继续聊的心思,他这回来可不是来陪武安侯聊天的,便道,“差事办完了,奴才还要回去给陛下回话。便不打扰侯爷与世子了。”
说罢,朝几人告辞,便带着小太监出去了。
他一走,武安侯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着了,他和儿子儿媳一贯不亲,想说点什么都开不了口,索性便起身,道,“既然没事,那我也走了。”
李玄从容起来,淡声道,“侯爷慢走。”
武安侯匆匆点了头,便出去了。
人都走完了,阿梨才感觉,忽然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那些事,一下子便消了七七八八了。
李玄瞧她这神情,哪里猜不出,心里道,陛下这回倒是真的用了心,陛下做事一贯肆意妄为,何时这般小心翼翼过。
但对李玄而言,多一个人疼阿梨,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他只怕自己给的太少,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对阿梨好,无一人对她有坏心思。
他牵了阿梨的手,温声道,“现在放心了?过几日,等陛下下了旨,我们便去接岳父出狱。这些日子你要多吃些,下巴都尖了,岳父看见你这幅模样,不知多担心。”
阿梨自然高高兴兴点头,嗯了声,连眼睛都欢喜得亮晶晶的,道,“我一定好好用膳。”
李玄见她和小女孩似的,忍不住心里一软,将人搂进怀里,拥着她的肩,温柔道,“等岳父回家了,我陪你回娘家住几晚。娘那边我来与她说。”
出嫁的妇人一般不好回家住,可李玄去与侯夫人说,自然便没什么了,侯夫人如今事事都听儿子的,全然一副儿子说什么我便听什么的模样。
阿梨闻言一喜,抬起脸,搂着李玄的脖子,高高兴兴在他唇上碰了下,李玄还没如何,她自己却是红了脸,却依旧小声又坚定地道,“谢谢你。”
李玄失笑,忍不住摇头道,“谢什么……我们是夫妻,都是应当的,你与我说什么谢谢。”
阿梨却在心里想,怎么会是应该的。
旁人若是遇上了这样的事,只怕早就对对犯了事的岳家避之不及,再狠心些的,一封和离书便递出去了,哪里还会这般费尽心力。
似李玄待她这般的,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情深义重了。
第105章
德忠乘着马车, 回到宫中,下了马车后,直奔太和殿的方向去了。
太和殿外守着的太监总管全福一见他, 便殷勤上前扶他, 边亲热喊他,“干爹, 您回来了,儿子扶您喝口茶去。上好的龙井, 昨个儿有人送来的……”
德忠瞧了干儿子一眼, 摆摆手, 推开他, 道,“不着急, 等我去给陛下回个话。”
全福一听,自然不敢说什么,连连哎了几声, 便见干爹在太和殿外停住,理了理衣衫, 上下拍了一番, 收拾得整整齐齐后, 才要踏进去。
临踏进去前, 却是忽的道, “龙井我就不喝了。”说罢, 不慌不忙走了进去。
全福听得一愣, 心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干爹这话,怎么像是话里有话。
德忠自是没工夫搭理干儿子, 提醒一句是一句,进了太和殿后,很快便顾不得外头的事了,恭敬给皇帝磕头,然后回话道,“陛下,东西已经送到武安侯府上了。”
皇帝正批阅奏折,闻言“嗯”了声,半晌没吭声。
可皇帝没发话,德忠自然不敢走,只安静等着。
过了会儿,皇帝终于放了笔,抬起眼,言简意赅问了,“如何?”
德忠伺候皇帝那么久,自然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关于武安侯府的事,只简单一句“世子的伤倒是无碍,奴才去后,武安侯也安了心,倒是未见父子二人对陛下有什么怨言”,等说到公主的时候,便详细多了,生怕露了一个字。
“奴才去时,听侯府下人说,世子妃正在用早膳,世子陪着的。后来夫妻二人也是一起来的,世子妃神色原本瞧着有几分忐忑,后来听奴才是领陛下的命令,去给世子送药的,便好了许多。奴才瞧着,世子妃气色很好,只是人略微瘦了些,世子待她也十分关心爱护,就那么说话的一会儿工夫,眼神一直落在世子妃身上。”
皇帝仔仔细细听着,“嗯”了声,皱了眉问,“她不是怀着孩子,怎么还太瘦了?林孝芝怎么说?”
德忠忙不迭回话,“林太医说了,世子妃胃口不大好,吃不大下去,所以便瘦了些。”
皇帝虽不是妇人,可后宫那么些妃子怀孕生子,他也了解几分,便皱了眉道,“把御膳房那几个专门伺候有孕宫妃的送去侯府。这种时候,胃口不好如何行?让林孝芝仔细着,他若不行,便叫胡三久去。”
德忠一概应下,然后便退了下去。
德忠一走,皇帝也没什么心思看折子了,独自坐了会儿,才开始召见臣子。
转眼的功夫,便到了夜里,皇帝刚与刑部尚书说完话,太监领着他出去,皇帝一抬眼,便见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
皇帝眸色一闪,沉声唤了太监进来,难得道了句,“传敬事房总管过来。”
伺候的太监惊了一跳,回过神来后,赶忙应下,退出去叫人去了。
过了会儿,敬事房总管急匆匆赶了回来,一步都不敢慢,生怕皇帝一下子又没了宠幸后宫的意思。后宫许久未进新人,他这个敬事房总管,也几乎成了摆设,一个月都派不上几回用场的,在陛下面前露一面都难,险些想使银子换个差事了。
敬事房总管跪下,双手稳稳端着整齐摆着绿头牌的木盘子,举在头顶,等着皇帝翻牌子。
片刻,便听到啪的一声,敬事房总管抬起眼那么一瞧。竟是贵妃的绿头牌。
皇帝翻过便没了动作,道,“下去准备吧。”
敬事房总管退下去,也没让人跑腿,自己便冲贵妃宫里去了,含笑嫣嫣报完喜,领着赏钱出去了。
钟粹宫中却是喜气洋洋起来了,谢贵妃的贴身嬷嬷催促着宫女们都动起来,几个人围着谢贵妃,替她梳发换衣。
谢贵妃倒还面色沉静着,觉得有几分奇怪,挥退了宫女,对嬷嬷道,“去打听打听,最近宫里可出了什么事?陛下怎的起了心思来后宫了?”
那嬷嬷却道,“娘娘何必打听那些,陛下如今鲜少踏足后宫,各处都冷清着,偏今日想着您了,您若是一举得个皇子,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谢云怜听罢,倒也歇了打探消息的心思。她在宫里十几年,膝下一直无子无女,哪怕是有个公主,也算有个念想。若非她膝下冷清,位份没有朝上走的希望,谢太后也不会动了再接谢氏女进宫的念头。
谢云怜有些意兴阑珊,摆手道,“罢了,那便不必打听了。”
钟粹宫中一番忙碌,谢云怜收拾好后,便坐在屋内等着,原本殿内气氛还算融洽,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越来越晚,桌上的热茶都凉透了好几回,换了好几茬后,殿内宫女们的神情也逐渐紧张起来了。
谢云怜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面色也难看了几分,犹如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般。
陛下若一开始便没说要来,便也罢了,可既翻了牌子,却又一直不来,便未免要叫人多想了。
谢云怜坐着等了一夜,蜡烛烧完了又换了新的,可皇帝没来,也没派人来说不来了,她作为妃嫔,就得等着,丝毫不可懈怠。
坐到天明,谢云怜紧紧绷着的肩膀一松,却听得外头传来动静,嬷嬷匆匆进来,面上神情不知是喜还是忧,急忙道,“娘娘,陛下降了圣旨。您快出去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