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朱色 第127章

作者:说给月亮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她靠在冷冰冰的墙上,看着夜凉如水的庭院,眸里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她静静地待了许久,直到身上已经凉透,才抬脚回了房间,终究没有阻止君行之继续看下去。

  之后几天君行之一直忙了查阅宗卷,他不止看关于君鹤晏的,还在找关于沈关山的宗卷,他觉得君鹤晏和沈关山既然都是沂临县的人,那么他们之间很有可能有着某种联系,如果君鹤晏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他想要替君鹤晏翻案。

  祁丹朱任由他查着,不曾开口询问,也不曾试图阻止。

  她沉默地放纵着君行之自己去寻找真相。

  花总会开,该来的也总会来。

  君行之和祁丹朱回京的时候已经是秋天,转眼便到了沈厚处斩的日子。

  这天一早,祁丹朱就带了一盘糕点,一个人去了牢里,探望沈关山。

  牢房昏暗,不见天日,一个个面目可憎的犯人被关在牢房里,祁丹朱由官差带着,走进了牢房最深处。

  沈关山毕竟是重臣,还没有彻底定罪,所以住得不算太差,至少牢房里干净整洁,他一个人占了一间牢房。

  沈关山看到她没有惊讶,只是掀了掀眼皮,声音苍老道:“你终于来了。”

  官差将门锁打开,祁丹朱吩咐让所有人都退下去,不可靠近,然后才抬脚走进了牢房。

  她进去之后,抬眼四处看了看,牢房里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张木桌,石床上铺着稻草,上面放着一张有些破损的被子,桌子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在昏暗的牢房里显得更加陈旧,她看了沈关山一眼,在桌旁悠悠然坐下。

  沈关山不声不响,盘腿坐在石床上,背靠着墙,神色漠然地看着她。

  祁丹朱将食盒放到桌上,抬头对沈关山淡淡一笑,“你既然猜到我要过来,可猜到我所来为何?”

  沈关山下了床,脚上的镣铐哗啦啦地响,他在桌旁落座,姿势端正,依旧是一副从容的做派。

  “你既然来了,或是心里有疑问,有事想要问我,或是心里有不甘,想来骂我几句,当然也有可能,你只是单纯想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落魄的模样,反正总会有个缘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想看便看,想骂便骂。”

  祁丹朱莞尔一笑,“你倒是想得开。”

  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盘芙蓉糕放在桌子上,“我娘说过,你最喜欢吃芙蓉糕,所以我给你拿了一盘芙蓉糕来,芙蓉糕现在还热着,你尝尝。”

  沈关山看着盘子里的芙蓉糕微微愣了愣,看了半晌,拿起一块芙蓉糕看了看,神色复杂道:“难为你娘还记得。”

  祁丹朱桃花眸含笑地望着他,眼底却像粹了细碎的冰碴,她红唇轻轻阖动道:“我娘还说你最喜欢吃她亲手做的芙蓉糕,对么?舅舅。”

  沈关山面色不变,轻轻转了转手里的芙蓉糕,“对,你娘从小就蕙质兰心,她亲手做的芙蓉糕模样精巧,甜而不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芙蓉糕。”

  祁丹朱唇角扬起漫不经心的笑,看着他声音冰冷道:“可惜我娘已经死了,世上再也无人能给舅舅做你喜欢吃的芙蓉糕了。”

  沈关山动作微微顿了顿。

  “这些芙蓉糕是御膳房的厨娘做的,你多担待,将就吃点儿。”

  沈关山咬了一口芙蓉糕,轻轻嚼了嚼,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和畅然,“确实不如你娘做的好吃,你娘心灵手巧,世上再无人能及她的手艺。”

  祁丹朱看着他将一块芙蓉糕吃下去,勾着唇角问:“舅舅就不担心我在里面放了毒药,将你毒死?”

  “你如果只想让我那么轻易的死,就不会设计了这么久,一点点将我抓到你的笼子里。”

  沈关山仰头笑了一声,祁丹朱也低低地笑了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相谈甚欢。

  沈关山只吃了一块芙蓉糕,就未再动,他看着祁丹朱跟沈柔雨有几分相似的面容,问:“你何时知道了你的身世?”

  “那年在行宫,我差点出事,醒来之后,我娘担心我死后连自己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别到了阎王爷那里还认贼做父,所以就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沈关山沉吟片刻,问:“你娘……又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祁丹朱袖子轻轻拂了拂,看着绣着精致刺花的袖口,幽幽道:“如果我娘不明真相,恐怕还天真的活在你们为她编织的梦里,以为你是疼爱她的兄长,陛下是敬爱她的弟弟。”

  “可惜,她从未相信过你们的鬼话,她知道我爹根本不可能背叛陛下,更不会想做什么皇帝,我爹只想在战胜之后解甲归田,跟我娘归隐山林,如果我爹和你们之间有人在撒谎,那么一定是你们在撒谎。”

  祁丹朱放下袖子,抬头看着沈关山,“所以我娘努力坚持着,她在等待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想知道我父亲经历过什么,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大家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后来,我娘终于等到了,我父亲身边的副将辗转找到了她,将真相告诉了她。”

  沈关山露出了然的神态,“原来是秦清淮,他竟然没有死。”

  祁丹朱垂眸浅笑,眸中漫过讥讽,“原来你还记得沂临军。”

  “沂临军……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沈关山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怅然的感慨地道:“怎么会忘呢?他们是我的同乡,是跟我并肩作战的兄弟,更是一群跟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

  祁丹朱单手撑着下巴,欣赏着沈关山脸上的情深意重,轻笑接道:“可他们在你的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关山双手揣在袖子里,不以为道:“我不选择荣华富贵,难道选择跟他们一样成为刀下亡魂吗?我并不觉得做聪明人有什么不好。”

  他抬头看向祁丹朱,理直气壮道:“我虽然给陛下递了刀,可陛下如果不想杀人,不用我这把刀即可。”

  他挑了挑眉道:“可陛下如果想杀人,我就算不递刀,他也会想办法杀人,与其这样,倒不如我给他递刀,他至少会念着我的好,予我荣华富贵。”

  “呵……”祁丹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将助纣为虐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还真是厚颜无耻到无药可救了。”

  她站起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沉声道:“如今这个时辰,你的儿子应该就快被推出去处斩了。”

  沈关山面色依旧不变,只是神色更沉了一些。

  祁丹朱漫不经心道:“你猜他被砍头前会想什么呢?会不会后悔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你做事,而不是选择自力更生,会不会恨你这个将他推出去顶罪的狠心父亲?”

  沈关山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自嘲道:“其实我想救他的,在我鞭打他的时候,我还希望他可以变好,毕竟他是我娘的侄子,我希望他可以迷途知返,可惜他死不悔改,已经无可救药了。”

  沈关山声音无波无澜道:“你跟你娘一样,太过心软,对仇人也无法做到全然的恨,所以才会令自己更加痛苦。”

  祁丹朱睫毛轻颤了一下,微微垂眸,低声道:“我娘应该跟我一样,也曾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她抬手轻蹭了一下鼻子,“我们确实无法做到像你一样狠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说抛弃就抛弃。”

  沈关山道:“我只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我如果死了,厚儿也活不了,倒不如他把大部分罪责都担了,保我一命,说不定沈家还有转机,到时候我定会为他风光大葬,用长明灯供奉。”

  祁丹朱摇头嗤笑,“还真是冷静到无情无义……”

  她转过身,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关山的眼睛,狠声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要看一看你可会心痛。”

  “你害死自己妹夫的时候,能做到毫不手软,你骗自己妹妹入宫的时候,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一次,你的亲生儿子被你推出去顶罪,就要被处斩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沈关山老神在在地抬眼看她,语气平静无波道:“你恨我,恨陛下,恨我们所有害死你父亲的人。”

  “对啊……我恨!”祁丹朱毫不犹豫地坦然承认,微红着眼眶道:“我不止恨你们害死了我父亲,我还恨你们将我母亲圈在皇宫里,害得她郁郁而终,我更恨你们害得三万沂临军血流成河,你们辜负了他们的一腔赤胆,让英雄成了白骨!”

  祁丹朱说完,满室寂静,只有尾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响。

  沈关山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眼中蔓延起淡淡地讥讽。

  他近乎嘲讽地开口道:“你恨,又能怎么样呢?你能向我报复,向吴赤东报复,向我们每一个害过你父亲的人报复,可是陛下呢?真正把刀捅向你父亲和沂临军的郐子手呢!你敢报复吗?你不但不能报复,你还要认贼作父!”

  “你就算杀了再多仇人又怎么样?你依旧没有办法给你父亲沉冤昭雪!我若是乱臣贼子,你父亲便是谋逆叛将!你看,忠臣良将和乱臣贼子的结局是一样的,我们都是遗臭万年,算起来还是我这个乱臣贼子赚了!”

  牢房里回荡着沈关山歇斯底里的吼声,祁丹朱后退一步,不再看沈关山那张厚颜无耻的脸,背过身去。

  她走到牢房里唯一的小窗前,微微仰着头,看着窗外透进的阳光轻眯了一下眼睛。

  她声音清冷而缓慢地道:“此恨有三,一恨君主无道,二恨尔等叛徒,三恨含冤亡魂不得安。”

  “无道君主要改,乱臣贼子要诛,含冤亡魂该沉冤得雪。”

  她蓦然转过身去,目光坚定地看向沈关山,掷地有声道:“我自会拨乱反正,还英雄清白,让忠臣良将青史留名!”

第115章 惊蛰经年事

  沈关山怔然看着祁丹朱, 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偏了偏头,嗤笑了一声:“不得安?他们都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早就已经变成了皑皑白骨, 也许连渣都不剩了,还有什么安不安的?”

  “小人当道, 英雄长埋, 如此乾坤颠倒,岂能安?”

  沈关山哑口无言,拧眉看她。

  祁丹朱步步紧逼,“真相未明,含冤莫白, 即使葬身成白骨, 也是永埋深渊,夜夜嘶吼, 等待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沈关山眯了下眼睛, “所以你要一一报复我们。”

  “你们那叫罪有应得。”祁丹朱在桌旁坐下,收敛了全身的戾气,微微一笑道:“舅舅, 跟我说说我娘和我爹吧, 再说说你们当年是怎么下定决心害他们至此。”

  沈关山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现在这样默默倒数着沈厚被处斩的时间太过难熬, 他还当真说了起来。

  “沈家是沂临县最大的富商,你娘从小就乖巧听话,心地善良,家里的小狗死了,她都能哭上三天, 她跟隔壁太守家的女儿陈望瑶是手帕之交,两人关系最是要好,经常一起给贫苦的老百姓们施粥,被大家偷偷称为仙女。”

  沈关山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想起往事,神色亦是有些怀念。

  “你娘刚及笄,前来求亲的人就快踏破了门槛,可她偏偏早就已经心悦于你父亲,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里见他们两情相悦,不久就让他们成婚了。”

  沈关山神色微微顿了顿,语气微转,“他们成婚不久,你娘就在河边救了一位公子。”

  祁丹朱眉心一跳,抬眼看他,“是陛下?”

  沈关山轻轻点头,有些叹息地道:“当时我们谁都没料到,自此以后,我们的命运便都改写了。”

  他感慨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陛下当时还是一个家破人亡的落魄少年,奄奄一息,可是他还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你母亲见他可怜,将他救了回去,你父亲也是个心善之人,给他找了大夫医治,他养好伤之后,便留在了你们家。”

  “后来,你父亲跟陛下,还有孟怀古结义为兄弟,世道越来越乱,他们便揭竿而起,你父亲和孟怀古在沂临很有威望,他们振臂一呼,百姓们纷纷加入,集结了三万兵马,后取名为沂临军,那是陛下征战天下的第一支队伍。”

  祁丹朱睫毛颤动了一下,如果她父亲知道这三万大军,最后落得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不知可会后悔。

  沈关山道:“其实你父亲一直都有平定天下的心愿,他想解救万民于水火,不想有更多的人受苦,孟怀古是他的好兄弟,知他懂他,跟他有相同的志愿,陛下跟他们不同,陛下心中除了百姓之外,还有家仇,前朝昏君害得陛下家破人亡,陛下急着想要复仇,他们便这样开始征战四方。”

  沈关山看着祁丹朱,自嘲地笑了一声:“你父亲是胸怀天下的人,我跟他不同,我只想守着自己的锦绣生活,安逸度日,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昏君无道,前朝末年朝廷已无银两可用,昏君便不管百姓死活,派兵抢掠各地富甲一方的商户,沈家也在劫难逃,我爹娘都死了,财产被掳劫一空,我走投无路,只好投靠你父亲,加入了沂临军,做了你父亲的先锋。”

  “我本想暂时找个安身之所,没想到沂临军竟然一路势如破竹,逐渐壮大起来,渐渐真的有了能夺得天下之势,我那时才意识到这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个天赐良机。”

  “我开始试图讨好陛下,可陛下那个时候只信任你父亲和孟怀古,有他们在,我始终无法在陛下面前占得一席之地。”

  “直到在猛虎关的时候,他们三人终于发生了分歧,我瞅准机会,趁机给陛下献计,终于让陛下开始注意到我,并且逐渐信任我。”

  “从那之后,他们三兄弟的分歧越来越大,你父亲和孟怀古事事以百姓利益为先,尽全力保护百姓,陛下却不想浪费时间,只想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夺得天下,他认为牺牲不可避免,没必要妇人之仁。”

  “我看出了他们之间日渐扩大的嫌隙,趁机在陛下身边立足,让陛下知道我心中没有道义,只有忠诚,我始终只站在他这一边,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而且我不会问为什么,那个时候的陛下需要的正是我这样的人。”

  祁丹朱声音微凉,“陛下如果跟我父亲生了嫌隙,夺了我父亲的军权即可,是什么让你们决定铲除我父亲和沂临军,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如果锦帝只是和她父亲离心,不必如此大费周折,让三万沂临军陪葬,锦帝如此做,必然是有个缘由。

  沈关山轻轻挑眉,抖了抖袖子,“该从何说起呢……我手下的一个副将,喝醉后强占了一个民女,还不小心杀了那个民女的老爹,你父亲得知此事之后,说我治下不严,当着所有士兵的面将我这个大舅哥打了二十大板,还杀了那个副将。”

  “所以你就怀恨在心?”祁丹朱强忍怒气。

  “我当时年少气盛,确实心有不服,但我也知道,你父亲不打我就难以立军威,如果官兵们都出去强占民女,那么我军的名声就算彻底毁了,况且,以你父亲那个刚直不阿的性子,他是真的在为民女鸣不平,此事归根结底确实是我疏忽。”

  沈关山看向祁丹朱,话锋一转道:“可通过这件事,我却明白过来,只要有你父亲在一天,这军中就还是你父亲说了算,就连陛下也不会为了我跟你父亲作对,我只能任他宰割。”

  沈关山笑了一下,“我当然不甘心屈居人下,我早在万贯家财被掳劫一空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过来,万物皆是空,唯有权利才是真的,我想要位居高位,就必须让陛下和你爹、孟怀古之间的关系变得更恶劣才行。”

上一篇:通房宠

下一篇:美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