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说给月亮
芳寿嬷嬷声音哽了一下,似乎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只道:“一起上的药。”
君行之将鞋袜穿回去,他蹙眉解释道:“皇后娘娘,这个香囊是丹朱送给我的,并非我的东西,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丹、朱……”陈皇后一字一顿念道,倏然冷静下来,双眸逐渐变得清明。
她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恍然道:“不,这枚玉佩就是你的。”
她抬手摸了摸君行之的脸,哽咽道:“是我太笨,你明明就近在咫尺,我竟然没认出来。”
她哭了一会儿,慢慢站了起来,神色恍惚地朝着掌珠宫的方向走去,芳寿嬷嬷连忙跟了过去。
君行之一个人留在大殿里,他紧抓着手里的香囊,过了许久,才微微动了动。
他摊开手心,看着手里的香囊,定睛望去才发现,香囊抽线的地方被什么割破了一半,刚刚他摔倒的时候,就是这里突然断了,香囊才会掉在地上,露出了里面的玉佩。
君行之喉咙滚动,忽然低笑了一声,似嘲讽,似苦笑,似难以发泄的痛苦……他抓紧香囊,轻轻闭了闭眼睛。
香囊在他手里渐渐变形,变得扭曲,香囊里面交织在一起的两缕头发也变得凌乱。
君行之过了许久才再次睁开眼睛,他抬眸望去,殿中摆放着许许多多怀念太子的小东西,有太子小时候玩过的拨浪鼓,有太子小时候穿过的小衣裳,还有很多太子用过的东西,陈皇后都小心翼翼的保存了下来,殿内还摆放着佛像、牌位、香烛……整个大殿幽暗而沉重,让人无法想象陈皇后是怎样在这样的环境下,痛苦的生活了二十年。
这里就像是一座陈皇后用来思念儿子的宫殿,处处都是太子留下的痕迹。
君行之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忍着背痛站起来,赶紧从宫殿里走了出去,逃一般走了出去。
……
陈皇后来到掌珠宫时,祁丹朱正跪在佛堂里,佛堂里没有神佛,只放着两张牌位,牌位上都蒙着红布。
陈皇后只身一人安静地走进来,祁丹朱听到她的脚步声,没有任何表示,依旧跪在那里,朝着那两块牌位拜了拜。
陈皇后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两块牌位,神色弥漫过一丝伤感,有些疑惑问:“你母妃虽然过世了,但陛下还在世,另一块牌位是谁?”
按理来说并排而放的牌位,只能是祁丹朱的父母。
“母妃?”祁丹朱听到她的话,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她拿起旁边的香,慢慢点燃,伸手轻轻扇了扇漂浮起的白烟。
她垂着羽睫,袅袅香雾映着她晦暗不明的瞳孔,让陈皇后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低头看着香雾,声音没有起伏地道:“皇后娘娘,您与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故交好友,为何事到如今,你却还不敢喊一声她的名字?”
陈皇后诧异地睁大眸子,她看着蒙着红布的牌位,微微愣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喃喃:“雨柔什么都告诉你了。”
祁丹朱拿着手里的香,对着牌位拜了拜,然后站起来,将燃着的香插进香炉里。
“我娘身处后宫,四周守卫重重,她想起往事无人可说的时候,就只能跟我说说了。”
她看了一眼并排而立的两块牌位,沉默片刻,终于回头看向陈皇后。
“她说的最多的便是皇后娘娘您,您与她一同长大,她的回忆里,您占了很大一部分。”
陈皇后睫毛轻轻颤了颤,眼中弥漫起浓厚的伤感,她占了沈柔雨回忆里很大的一部分,沈柔雨又何尝不是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曾几何时,沈柔雨在她心里,比锦帝还要重要很多很多。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度过的漫长时光,是没有人比得上的。
可惜,早就已经面目全非。
她甚至不敢去想、去回忆,每每触碰就觉得心中难过。
祁丹朱的目光落在陈皇后的脸上,陈皇后的脸上依旧挂着泪痕,看起来是一副刚哭过的模样。
祁丹朱心中了然,对她为何而哭,心里一清二楚。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开口道:“皇后娘娘,还记得我曾经跟您说过的话吗?”
“什么?”陈皇后还沉浸在回忆里,不由愣了一下。
祁丹朱看着她微微一笑,“我说过,我会用你最想要的,来换冰融丸,现在我把他给您送来了。”
陈皇后眼睛微微睁大,身体震颤,她用手帕捂住嘴巴,声音哽咽道:“行之……他真的是……”
祁丹朱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我要用明渊太子换冰融丸。”
陈皇后被巨大的惊喜笼罩,她忍不住喜极而泣,她太过开心,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神色又惊又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担心起来,抬头紧张地看着祁丹朱,道:“冰融丸我可以给你,但你怎么把明渊还给我。”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她就知道,最后一颗冰融丸一定还在这个世上。
陈皇后看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变了脸色,忍不住惊慌道:“如果他真的是明渊,那么你与他岂不是兄妹?你们……你们连孩子都生了!”
祁丹朱神色淡然道:“朝朝堂堂正正是我与行之的儿子,皇后娘娘慎言。”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明渊?”陈皇后越想越心惊,神思不定道:“你如果早就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是要报复我吗?”
祁丹朱轻笑,意味不明道:“您反应如此激烈,我就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陈皇后已经被巨大的惊喜和惊吓砸懵了,既难以置信,又茫然无措。
“您尚且如此激动,百官和百姓们如果知道了,恐怕更是激动难安,觉得我们在一起是有违伦常,违反天理,要闹得不可开交。”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仿佛已经猜到了百官们得知君行之身份后的情形。
陈皇后像看不懂她一样,惊恐道:“你要做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祁丹朱看了她一眼,声音平淡道:“我不过是想替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做些事情罢了。”
陈皇后面色变了变,她上前一步,看着祁丹朱道:“你知道当年的真相?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
祁丹朱抬眸看她,淡淡道:“我知不知道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知不知道。”
第121章 山上的昙花
陈皇后神色激动起来, “你究竟知道什么?是你娘告诉你的吗?她怎么知道的!”
祁丹朱直视着陈皇后,声音没有起伏道:“皇后娘娘,您恨她, 恨她在您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候, 抢了您的男人。”
陈皇后想起痛苦的往事,双目逐渐红了起来, 她抬起头, 看着祁丹朱颤声问:“我不该恨吗?”
她含泪走到牌位前,伸手掀开右侧牌位上的红布,露出沈柔雨的名字来。
她看着牌位上面的‘沈雨柔’三个字,目光颤动,眼中闪过痛楚。
“我跟柔雨从小便认识, 我们一同长大, 是最好的手帕交。”陈皇后笑了笑,泪珠顺着她的眼睛流淌下来, “我们家中都没有姐妹, 所以我们就跟亲姐妹一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亲的亲人, 可也是她让我认识了祁承乾, 最后嫁给了祁承乾。”
“她跟我说,祁承乾一表人才, 是她夫君的义弟,是她亲自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可怜人,祁承乾就像她的亲弟弟一样,未来必定大有所成,我如果嫁给他, 一定会幸福,我是那么信任她,我也以为我一定会幸福……”
陈皇后声音微微顿了顿,安静了片刻,才继续道:“她嫁给了君鹤晏,我嫁给了祁承乾,成婚之后,我们的夫君从来不拘着我们,我们依旧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的相处,祁承乾和君鹤晏是好兄弟,我与柔雨是好姐妹,我们两家人就像一家人一样,大家经常在一起吃饭、说笑、畅快饮酒,那是我们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回忆起那段往事,陈皇后不自觉笑了笑,面色柔和下来,“夫君们去战前打仗的时候,我与柔雨就为他们维持好后方,储备粮草、关爱百姓、像成婚之前一样一起施粥……我们甚至约定好,将来要做儿女亲家。”
陈皇后双手捂住脸,哭声颤抖,“其实我成婚后不久,就发现祁承乾对柔雨怀着不安分的心思,但是柔雨早已嫁给了君大哥,祁承乾也已经娶了我,我便以为只要相处的时间久了,祁承乾总有一天能放下执念,我假装不知,在柔雨面前强颜欢笑,对祁承乾真心以待,连儿子都给他生了,我想就这样装糊涂地过一辈子。”
陈皇后眼底淌下两行清泪,“我即使知道祁承乾的心思,也不曾防备过祁承乾,更不曾防备过沈柔雨,却没想到他们二人竟然真的背叛了我!”
陈皇后痛哭道:“他们在我最彷徨、最无助、最需要他们的时候背叛了我!当我知道祁承乾新带回来的美人其实是你娘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比活活将我的心撕开还要难受!我儿子尸骨未寒,他们却已经比翼连枝了!”
祁丹朱抬眸看她,“你可曾想过我母亲是被逼的?”
“当然怀疑过。”陈皇后自嘲地笑了一声,眼角笑出泪来,“柔雨与君大哥感情深厚,我与他们相处多年,将他们的感情看在眼里,又对柔雨了解甚深,自然不信她会背叛君大哥,也不愿相信她会背叛我。”
“她在君大哥过世后,倏然进宫服侍祁承乾,此事如此蹊跷,我几乎毫不犹豫地以为是祁承乾逼迫她的,甚至不顾失去明渊的痛苦,强撑着病弱的身体,设法想要救她。”
祁丹朱抬眸,语气平静问:“那您后来为何没救?”
“因为你!”陈皇后抬起头,目如蛇蝎一样盯着她,一字一句痛声道:“因为沈柔雨进宫五个月便生下了你!”
祁丹朱神色一动,瞬间明白过来。
陈皇后声音悲凄,控诉道:“太子薨后两个月你娘便进宫了!五个月后,你娘就生下了你!他们分明早就背着我和君大哥在一起了!”
祁丹朱无声叹息。
陈皇后后退半步,含泪笑了一声:“我最好的朋友竟然嫁给了我的相公做妃嫔,我如果不是日日躲在佛堂里,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如胶似漆,真是可笑至极!”
她仰天大笑两声,目中含泪道:“我最亲近的两个人,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亲自将刀插在了我的胸口上,我痛不欲生,日日抱着明渊穿过的小衣衫以泪洗面,他们却在我眼皮底下寻欢作乐,很快就将你生了下来。”
“明渊没了,为何只有我一个人伤心欲绝?陛下也是他的父亲啊!我孩子没了,他们却在这个时候有了孩子,他们分明是在用刀剜我的心!”
空气里回荡着陈皇后宛如泣血的控诉,祁丹朱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娘进宫之前就已经怀了我,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不是陛下的孩子?”
陈皇后嗤笑了一声,眼神冰冷,“我倒是想安慰自己你不是陛下的女儿,可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你不可能是君大哥的女儿,我欺骗不了自己!”
祁丹朱问:“为什么?”
“因为太子薨前三个月,君大哥一直在外带兵打仗,根本就不曾回过家!祁承乾倒是借着要照顾嫂子的理由,屡次去君家看望沈柔雨!”
陈皇后提起此事依旧愤怒难平,她粗喘着气,抬头看向祁丹朱,厉声道:“沈柔雨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是君大哥的,分明就是祁承乾的!你就是沈柔雨背叛君大哥的证据!也是祁承乾背叛我的证据!祁承乾这些年来对你宠爱有加,还屡次让你过来给我请安,他分明就是故意激怒我,他根本就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祁丹朱轻轻闭了闭眼睛,想起锦帝这些年来对她的‘宠爱’,不自觉有些想笑。
锦帝的确在故意激怒陈皇后,不过不是为了气陈皇后,而是为了利用陈皇后折磨她。
陈皇后声嘶力竭地怒吼:“沈柔雨不但背叛了君大哥,她还背叛了我!她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他们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在我强忍着丧子之痛,想方设法想要救她的时候,她的肚子里却已经怀了你!你可知我知道她怀孕时,心里就像有座山崩塌了一样。”
陈皇后怒火倏然散去,她哭了两声,语气悲凉,“这些年来,我除了躲进佛堂里,还能做什么?我做不到报复沈柔雨,也不知道该恨谁,我懦弱无能,不配做明渊的母后。”
陈皇后想要把这二十年来积压的所有怒火和委屈诉说出来一样,她声音低低地道:“我与柔雨、君大哥一同在沂临县长大,他们像我的亲人一样,祁承乾是我的相公,是我的枕边人,他们本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一夕之间,我最信任的兄长成了杀害我孩子的凶手,我最看重的好姐妹成了我夫君的嫔妃,我的夫君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仿佛所有人都变了样,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了原地,被迫承受他们赋予我的一切。”
“我这些年来就像身处在一团迷雾当中,每个人都变得面目全非,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吃斋念佛,为我的孩子祈祷,祈求他下辈子不要再像这辈子一样,有我这样一个无能的母亲。”
祁丹朱摇了摇头,看向神色崩溃的陈皇后。
她声音沉痛而悲哀地开口,“你错了,君鹤晏曾经回过家,只是他没有声张,所以旁人不知道罢了。”
陈皇后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摇头道:“……不可能,当时前线情况危急,君大哥根本就抽不开身!”
祁丹朱抿了下唇角,缓缓开口:“君鹤晏当时的确在战场上,但是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回去了一趟。”
“什么事?”
祁丹朱看着蒙着红布的牌位,开口道:“君鹤晏在战场上听亲信告知,陛下偶然外出的时候,在茶竂里遇到了一位术士,术士见到陛下之后,说陛下有真龙之相,非要给陛下卜算了一挂。”
陈皇后屏住呼吸看着她,心里惊疑不定,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当时战事紧张,她既要忙着帮锦帝处理好后方的事,又要忙着照顾太子,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曾知道什么术士之言。
祁丹朱抬眸看向陈皇后,沉声道:“当时术士说,将来祁、君两家会共享天下。”
陈皇后倏然一惊,平分天下,对帝王来说无疑是大忌。
祁丹朱声音低低道:“君鹤晏带兵征战多年,在将士中极有威严,俗话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少将士都只听他的命令行事,特别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沂临军,无坚不摧,但只以他马首是瞻,他平时爱护百姓,从不允许将士们伤害百姓一丝一毫,善名远播,所以百姓们对他也极为拥护,甚至隐隐超过了陛下,当时胜利在望,只剩下京城这一个地方还没有攻占,陛下马上就可以登基为王,他心里本就忌惮君鹤晏,术士的话更是引起了他心中隐藏已久的猜忌。”
“君鹤晏得知消息之后,担心陛下会猜忌于他,所以不顾路途遥远,连夜快马赶回去跟陛下表明自己的志向,他告诉陛下,在战事结束之后,他就会辞官归隐,自此以后逍遥在外,不会再踏足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