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说给月亮
她问心无愧,也无意去争辩什么。
她忽然觉得很累,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孟九思刚来长公主府就听到这里有喧哗的声音,也匆忙赶了过来。
他站在人群之外,看到祁丹朱迎面走过来,愠声道:“祁丹朱,你又胡闹!”
祁丹朱抬眸看他,水珠顺着她微卷的睫毛滑落,落尽酸涩的眼睛里。
她看着孟九思,讥讽地轻扯了下嘴角,一言未发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她身上湿透的衣衫低垂着,水渍随着她的鞋底蜿蜒一路,氲湿了地面。
孟九思微微一怔,出乎意料地看着沉默的祁丹朱。
他以为祁丹朱会如同往常一样,张扬的骂回来,甚至一鞭子抽向他,可是没有,祁丹朱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了。
祁丹朱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祁丹朱冰冷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君行之追逐祁丹朱而去,眉心不由拧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怅然若失。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摇摇晃晃的身体,跑到她身前,蹲下身道:“我背你回去。”
以前祁丹朱总是找各种理由让他背她,这一刻她却犹豫着,手指微微蜷缩,指腹摩挲着湿淋淋的袖口。
“不用了,别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君行之眸色微沉,拽着她的手,有些强势地将她背到自己的背上,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稳稳地走远。
魏沁雪看着他们的背影,胸口起伏,恼怒地捶了一下地面。
她旁边的贵女们连忙安慰,语气泛酸。
“沁雪,她是公主,向来欺负人欺负惯了,你还是别惹她了,免得下次她再打你。”
“人家是天潢贵胄,我们不过是些臣子的女儿,像你刚才所说,我们的命在她眼里可能连只蚂蚁都不如。”
“她现在就对我们说打即骂,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嚣张呢。”
……
大家三言两语地说得起来,越说越气愤,大有同仇敌忾之势。
很多人刚才都不在场,听她们这么说,不由也跟着气愤起来,渐渐引升为祁丹朱瞧不起官家子女,恶意欺辱。
林叶璧站在人群里,静静听了片刻,抬头看向魏沁雪。
她上前一步,温声道:“魏小姐,我刚才虽未听清你与公主具体说了什么,但后来你越说声音越大,我也断断续续地听了几句。”
魏沁雪心虚地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林叶璧微微垂着眸子,声音没有起伏道:“刚才公主全程没有怎么开口说话,是你一直在大呼小叫,不但以下犯上,甚至还出言提及公主的母妃和陛下,公主气上心头,才会亲自教训了你,至于你落水的事,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你自己脚滑跌倒,并非殿下推你,反而是殿下好心,看你跌倒后立刻伸手去扶你,才会被你牵连落了水里。”
林叶璧声音不疾不缓,却掷地有声,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清楚。
她出身名门世家,素来文雅端庄,虽不及祁丹朱美貌,也不及魏沁雪的才名,却是出名的行事稳妥,极有大家闺秀风范,她的话,大家都是信服的。
大家听到她的话,不由疑惑地看向魏沁雪。
魏沁雪脸色变了变,微微懊恼起来,她刚才兴致上头,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大了稍许,竟被林叶璧听了个大概。
林叶璧既然听到了,刚才跟她在一起的那几个贵女自然也听到了,她心虚地抬头望去。
那几名贵女看着她的目光都淡了淡,她们虽然也会妒忌祁丹朱,但绝不会因此罔顾黑白。
林叶璧继续道:“魏小姐,你口出狂言,有错在先,公主罚你也是应该,公主在你落水之时及时伸出援手,在我看来你应当感恩,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落水时吓糊涂了,你刚才说公主推你下水,实在与事实不符,据我所知,公主不识水性,她能在不识水性的情况下,毅然伸手救你,可见她不但未觉得你人轻命贱,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
大家听说事情的真相是这样,不由有些惊讶,刚才跟着一起阴阳怪气的人,忍不住羞愧地低下头去。
林叶璧举止有礼道:“希望魏小姐下次提及此事时多多注意,不要再混淆此事,免得让人以为你故意颠倒黑白,心术不正。”
魏沁雪先公然挑衅,落水被救之后,还故意上纲上线,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话说,其心不能谓之善,大家看她的目光不由变了变,刚才围着她的人,都讪讪地站了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魏沁雪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觉得众人的目光火辣辣地落在自己的身上,犹如针刺。
她眸子转了转,连忙扯出一个尴尬地笑脸,佯装羞愧道:“刚才落水时太过惊险,我受了惊吓,眼花没有看清楚,看来是我误会公主了,等有机会我会亲自向公主道歉,多谢林姑娘告知我真相。”
林叶璧微微颔首,神色淡然。
孟九思站在不远处,错愕地听着,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祁丹朱刚才唇畔那抹苍白的笑容,微微攥紧了拳头。
……
君行之背着祁丹朱顺着湖边一步步往前走。
日暮渐落,天边一抹胭脂色,绯色余晖倒映在碧玉的湖泊里,如抹了胭脂的少女,雅致柔美。
别庄里的仆从们已经早早将路旁的烛灯点燃,烛光明明中,静美的湖泊远远看去如少女点缀的珍珠,夕阳余晖落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
祁丹朱趴在君行之的背上,声音闷闷地低声道:“先生,你也觉得丹朱错了吗?”
君行之轻轻摇头,柔声道:“丹朱没错。”
“为何。”
君行之看着两人黄昏下的倒影,声音低沉而轻柔,“因为我知道丹朱并非胡闹之人,丹朱定是痛了,才会如此。”
祁丹朱睫毛一颤,抓着君行之衣襟的手不自觉收紧,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里夺眶而出。
她被魏沁雪冷言嘲讽的时候没有觉得委屈,落水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委屈,此刻委屈却都涌上了心头。
她将脸颊贴在君行之的背上,轻抿着嘴唇,没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只有泪水如珠坠落。
君行之感觉衣襟上湿了一片,脚步轻顿了一下,然后便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多言,只是将祁丹朱背得更稳了一些。
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红袖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她看着湿透的祁丹朱,神色担忧道:“殿下,长公主听说了您落水的事,已经叫了太医,太医马上就到,长公主说请您今夜就留在别庄里休息。”
祁丹朱不想让红袖看到自己哭过,没有抬头,只是将君行之抱紧了一些。
君行之对红袖道:“那就劳烦红袖姑娘了,顺便烦请长公主派人将四皇子送回宫。”
“是,公子放心。”红袖含笑福了福。
祁丹朱低声道:“别告诉明长刚才发生的事。”
祁明长腿脚不好,因此听到喧哗声也没有过来,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祁丹朱担心他知道后又要闹事。
“是,殿下,奴婢只告诉四殿下是长公主想留您在这里住一夜,不会说其他。”
红袖是在长公主身边伺候多年的人,为人机灵,处事圆滑,不用多说,便能明白主子们的心意。
祁丹朱轻点了下头,在未多言。
君行之将祁丹朱背进屋内,太医很快就赶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给祁丹朱检查过后,开了两副驱寒的汤药。
夜幕落下,星光点点,屋内点着烛灯,一片暖意融融。
祁丹朱泡过澡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床铺柔软温暖,衣服清爽整洁,可她还是无法忘记刚才在水中的踩空高,想起来依旧有些心悸,手指不自觉轻轻抓着身下的被子,这样才能让她觉得稍微踏实一些。
君行之坐在床边,拿着汤匙喂她喝药。
祁丹朱低垂着眉眼,乖乖将药一口一口喝下去。
君行之看着她柔声道:“别的小姑娘喝药的时候都嫌药苦,不肯轻易将药喝下去,不是吵着要蜜饯,就是吵着要人哄,你倒好,一声不吭,让喝就喝。”
他刚才闻过,这药比一般的汤药都苦,他本以为祁丹朱娇气,必定要折腾一番才肯喝,没想到她只是皱了皱眉,就一言不发地将药喝了下去。
祁丹朱笑了笑,自嘲道:“我身子弱,运气也不济,三天两头便要折腾病一场,喝药都喝习惯了,若每次都要人哄,估计大家都快被我烦死了。”
君行之又喂她喝了一口药,看着她喝药时不自觉微蹙的眉心问:“那苦也习惯了吗?”
祁丹朱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苦笑道:“哪里会有人习惯苦,顶多习惯了接受苦罢了。”
君行之心脏狠狠拧了一下,他低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蜜饯塞进她的嘴里。
祁丹朱含着蜜饯,微微一愣。
君行之朝她眨了下眼睛,放下药碗道:“你以后习惯的事情要多加一样。”
祁丹朱嚼着嘴里的蜜饯,感觉甜味在自己嘴里一点点蔓延开,她怔愣着,干巴巴问:“习惯什么?”
“习惯让我哄你。”君行之扶她躺下,给她掖了掖被子道:“以后你如果不想喝药,便让我来哄你,你如果觉得药苦,就跟我讨蜜饯。”
祁丹朱心尖颤了颤,抬眸看他。
“你日日跟我闹,我也不会觉得厌烦。”君行之勾唇,温柔地看着她,“若能撒个娇,就更好了。”
祁丹朱眸光闪动,浅浅弯起唇,扯着他的衣袖道:“我现在便要跟先生闹,先生今夜不许走,就留在这里陪我。”
君行之听着她娇蛮的语气,忍不住稍稍安心,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微微有些迟疑。
祁丹面容仍有些虚弱,垂眸低声道:“先生陪陪我吧,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她现在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刚才在冷水里的窒息感,还有那个飘雪的夜,她本来除了做噩梦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段往事,如今被魏沁雪提起,又无法遏制的想起。
她想有个人陪着她,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如果那个人能是君行之,她会更好过一点。
君行之看着她苍白的面色,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好,你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祁丹朱莞尔,指着对面睡榻道:“先生今晚睡那里吧,让我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
君行之看了一眼睡榻,轻轻颔首,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道:“现在时辰还早,我等你睡熟了就过去。”
祁丹朱含笑点头,安下心来,轻轻闭上了眼睛。
刚才的汤药里放了助眠的药材,她不一会儿就歪在枕头上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并不踏实,偶尔会像受惊一样不安地动两下,眉心轻轻蹙着。
君行之一直坐在旁边陪着她,每当她受惊的时候,就抬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抚,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能感觉到他的陪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直到她的眉心渐渐松开,沉沉地睡了过去,君行之才微微放心。
柔和的烛光映在祁丹朱的脸上,纤长的睫毛在她脸上遮下一小片阴影,她的面色比平时要苍白许多,柔嫩的脸颊透着几丝委屈。
君行之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眼眸黯了黯。
他后悔今天没有一直陪着祁丹朱,让她只离开短短一会儿,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想起祁丹朱落水的事就忍不住后怕,早知如此,他定然不会离开她半刻。
夜渐渐深了,有君行之陪伴,祁丹朱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一夜无梦。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窗外的鸟鸣声清脆地传进来,叽叽喳喳,欢快而愉悦。
祁丹朱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侧过头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君行之。
君行之趴在床边,闭着眼睛,正在安睡。
她抬头望去,对面的睡榻整洁如初,君行之没有过去睡,就留在这里守了她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