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园泡
“呵,”扶苏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你。”
陆婉吟终于完完全全明白了扶苏对她的敌意和看不起。那一夜里,她伏在他脚边,醉酒诉衷肠的场面似乎只是一场梦。那一夜里,他垂眸看她,漆黑暗眸之中似蕴缱绻柔情的模样也似乎只是一场梦。
扶苏是一座高山,一轮皎月,无人可攀,无人可摘。她衣衫褴褛,头破血流都无法分得他一分怜惜。
面前男人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
陆婉吟在原地静了一会儿,终于妥协,她亦步亦趋的跟上去,嗫嚅半响,开口道:“那只镯子,公子收好了吗?”
“怎么,还想要回去?”扶苏皱眉,语气不善。
陆婉吟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这只镯子是我小娘的遗物。”
那时,吴家正是最艰难的时候,该卖的都卖了,镯子是她阿娘从小戴到大的,因着取不下来,所以才没卖,直到她阿娘死时,瘦得皮包骨,才被她自己褪下来,然后戴到了陆婉吟腕上。
扶苏听罢,只冷哼一声。
前头一个外祖母的遗物,现下又来一个小娘的遗物。还要装可怜来骗他,以为他会相信她吗?
这个女人,用这张脸,这副温柔小意,委屈可怜的表情,不知骗了多少男人!
“你先回去,有消息我会让青路来通知你。”扶苏径直下逐客令。
陆婉吟虽出身低贱,但自尊心却强,她强忍着不堪,对扶苏说出关于那只镯子的事已然是极限,可男人却不信她。小娘子委屈极了,她咬着唇,狠狠瞪他一眼,转身离开。
扶苏站在那里,表情不变,手中的象牙折扇却朝着面颊狠扇了几下凉风。
扇风迎面扑来,小娘子蕴着泪珠,波光潋滟的眼尚在眼前飘荡。
扶苏想,这个女人一定是知道她方才那副模样是何等的风情万种,这才如此作为。
想,勾引他。
.
扶苏又做梦了。
穿着小厮衣衫的美人,细长的裹胸布往下褪,层层叠叠,如剥落的花瓣。他捏着手里的象牙折扇如那一头轻缓落下的青丝乌发一同打开,飘散出馨甜的香气。
扶苏霍然惊醒,榻旁站着一人,正俯身看他。
梁定安垂眸,歪头,对上扶苏的眼睛。
扶苏刚从梦中醒,眼神还没定下来,眸中充斥着水色,像五光十色的湖。
梁定安伸出一根手指,从扶苏额前滑过,语气低沉道:“扶苏公子,春心荡漾否?”
扶苏原本氤氲浑噩的眼神瞬时清醒,抓起一旁的象牙折扇就朝梁定安的脑门上砸了过去。
“唔。”梁定安捂着自己被砸疼的额头哼唧,“恼羞成怒了?我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美梦,出了这么大的一头汗?难道是梦到了什么仙子美人?哎,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梁定安故作妩媚,又不怕砸的凑上去,正被扶苏用折扇又狠狠敲了十几下,直敲得他作揖求饶才堪堪放过。
扶苏站在木施前穿戴外衫,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院中的小厮,忍不住又想起梦中之事,直觉自己是魔怔了,他被那小妖精施了法。
“你怎么过来了?”扶苏一边调整腰带,一边转头与梁定安说话。
“路过,来瞧瞧你。”梁定安嬉皮笑脸的,“对了,你没为难那位陆五小姐吧?我觉得上次芸儿说的事不像是真的,我瞧着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路过来寻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小妖精从梁定安的嘴里蹦出来,扶苏就觉心中不爽利,他面无表情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话罢,他冷眼朝梁定安看过去,“梁小侯爷倒是怜香惜玉。”
“唉,”梁定安伸手摸了一把头发,耍帅道:“谁让我是个多情种呢,不像某人,生了一副多情的好皮囊,谁知却是个冷心冷肺的,也不知道谁能将你这颗硬邦邦的心给捂热了。”梁定安的手按到扶苏心口轻轻挠了挠,扶苏被恶心的不行,一把推开他。
“赶紧带着你侯府的人把京师地界内外,所有你们定远侯府的地方清理一遍,加强人手别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混进去了。”扶苏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梁定安。
“其实混进去一个的,也没什么关系。”梁定安朝扶苏挑眉,“咱们可以顺藤摸瓜,看看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梁定安不是个蠢人,他只是平日里看着不靠谱罢了。因为圣人太过在意定远侯府,所以梁定安只能做一个风流纨绔。
扶苏看向梁定安的视线一瞬变得沉默而晦暗,他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道:“嗯,你看着办。”
两人正说着话,梁定安见扶苏穿戴整齐往外去,便问,“去哪?”
“刘骅那。”扶苏话音刚落,青路就疾奔进来,急赤白脸道:“公子,刘太监那边出事了。外头正在传,他那里有一位姨娘藏了一个木头小人,被锦衣卫搜出来抓进了昭狱。”
扶苏下意识皱眉,“哪位姨娘?”
“兴宁伯爵府的三小姐。”
.
昭狱,那是什么地方?人间炼狱都不足以形容它的可怕。
弹琵琶、梳洗、勾肠……酷刑累累,令人闻之胆寒。别说是闺中娘子,便是那铁铸的人进去,都会被熔成汁水。
兴宁伯爵府这位三小姐,恐怕是命危矣。
扶苏坐在书桌后,皱着眉,神色烦躁地屈起手指轻叩书桌面,他问梁定安,“此事该如何办?”
梁定安道:“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傅班素来是个铁面无私的人物,从来也只听圣人差遣,不爱钱,不爱权,更没听说过什么风流韵事,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扶苏青山远黛般的眉蹙得更紧。
梁定安垂眸看他,“难得见你愁成这样,到底出什么事了?”
扶苏嗫嚅半响,到底还是没将自己跟陆婉吟做的约定告诉梁定安。只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法子?”
梁定安摸着下颌想了想,“倒是有一个。”
“什么?”
梁定安一本正经道:“劫昭狱。”
扶苏:……让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去劫昭狱?
“哈。”扶苏嗤笑一声,起身把梁定安关在了外面。
梁定安:……
“哎呀,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真有法子,有法子的!”梁定安狂敲门求原谅。
.
当陆婉吟听到她三姐被抓进了昭狱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明明扶苏已经答应过她,会帮她救三姐的,怎么救着救着,人就进了昭狱呢?
陆婉吟急得头晕,趴在榻上缓了好一会才坐起来梳洗,正准备出门去。帘子突然被人撩开,宝珠疾奔进来,手里拿着两封信。
“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捎信过来了。”
陆婉吟不用看都知道她大姐和二姐会说些什么话,无外乎就是问她三姐的情况。
大姐和二姐已为人妇,不能像她一般常出门,除了书信,或者求助夫家,实在是使不上力。
陆婉吟略略看过信,与自己所想没什么两样,都是问她关于三姐的事。她这两位姐姐虽入的是勋贵豪门,但作为一个小小的姨娘,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连枕边风都吹不上。
她还是要去一趟卫国公府。
第22章 并非真心
梁定安的法子就是他去定远侯府地界等幕后之人自投罗网,扶苏则负责稳住傅班。
“青路。”扶苏唤来青路,“今日不去刘府,你去一趟锦衣卫,将傅班请来,就说……”扶苏沉吟半刻,寻到一借口,“就说我这里有关于巫蛊之案的线索要告诉他。”
“是。”
扶苏知道他的这句话对于傅班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果然,不过半个时辰,那位锦衣卫指挥使便登门了。
扶苏早已在园内摆好美酒棋盘,他身穿月白春衫,宽袖窄腰,身高腿长地立在亭内,朝站在亭下的傅班拱手道:“傅大人。”
傅班身型比扶苏高壮不少,身量也高上大半个头,站在那里犹如一座小山,将亭子里的日头罩住了一半。
傅班拱手回礼,他生了一张硬朗俊挺的脸,气质是沉默而寡言的,像一颗黝黑而坚硬的石头。
“扶苏公子。”
“请。”扶苏将傅班请入亭内。
傅班身上穿着血红色的飞鱼服,腰间挂一柄绣春刀,一看便知是匆匆而来。他抬脚跨入亭子,却并未坐下,而是直接开口道:“我听闻扶苏公子有巫蛊之案的线索。”
傅班的声音是嘶哑而干涩的,像冬日里裹着沙砾的,冷冽的寒风。
“确是有线索,不过傅大人不会准备白拿吧?”扶苏撩袍坐下,指尖捏着一枚白色棋子轻轻摩挲,说话时朝傅班的方向微偏头,露出白皙完美的侧颜。清冷面容之上难得挑了几分笑,显出眉眼风情。
“扶苏公子要如何?”傅班似有不解之意。
扶苏抬手叩了叩棋盘,“傅大人若能赢我一局,我便将那线索告知大人。”
傅班皱眉。他生了一张深邃冷硬的脸,皱起眉头来也深刻的很,像一座小山川攒在眉间。
“扶苏公子,我不会下棋。”
扶苏与傅班不熟,最多就是点头之交,他确实不知傅班不会下棋。面对这位诚实正直的钢铁硬汉,扶苏沉吟半刻,吐出三个字,“我教你。”
.
陆婉吟到达卫国公府时已是晌午,门房听得她的名号,赶紧将她请了进来。
陆婉吟碍于名声,自然不会说自己是来找扶苏的,只说来寻扶莲华。走到半路,碰见青路。
青路与陆婉吟拱手问安,“陆五小姐。”
陆婉吟回万福礼,见四下无人,便豁开脸皮道:“劳烦青路大人回话,我来寻扶苏公子。”
青路面露难色,“这,不大方便。”
不方便?男人在什么时候不方便见人?
“公子正在教人下棋。”
自然是佳人在侧的时候!
陆婉吟的面色有一瞬难看,可她很快就恢复平静。廊下安静非常,暖日和风,栏杆楼阁,开阔地势,让陆婉吟忍不住就想到了一幅场景。
屋内,榻旁,一男一女,一俊一美,棋盘置中,黑白双子,美人佳偶,天生一对。他在对她笑,她也在对他笑。
“我,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陆婉吟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酸涩而艰难,“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扶苏公子?”
“这,我也不知道。”青路想起方才一瞥之下,自家公子强忍着往那位传说中的锦衣卫指挥使脑门上砸折扇的场面来看,那位锦衣卫指挥使的资质实在是不佳,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教学。
“我可以等。”陆婉吟敛袖坐到身侧美人靠上。
青路面露为难,“要不,我替陆小姐去通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