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收碗的时候,他瞧见碗里汤底都喝干净了,还有些纳闷。
须臾又笑着摇了摇头,暗叹一句果然是年轻好啊。
*
姜言意回到原先住的营房时已是亥时。
但营房里的女人们都没睡,里边灯火通明的,还有带兵的小头目拿着册子在登记什么。
姜言意一进门,就有好几个女人主动跟她打招呼,热络得让姜言意有些不习惯。
她问了句:“这几位军爷来这里做什么?”
“说是要登记我们的姓名籍贯,隔壁营房不是有个女人得疟疾死了么,下午有两个将士抬了副上好的棺材来把人敛尸葬了。但那女人是早些年被人抢到这里来的,平日里大家都叫她惠娘,可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晓。如今人一死,连个碑都不知道怎么怎么给她立。”
“听说那棺材还是大将军赏的,大将军果真宅心仁厚!”
“上个管理这边营房的小将前几天才被砍了脑袋,新上任的头儿发现原有的名册跟营妓人数对不上,怕大将军问起怪罪,这才重新拟了名册。”
姜言意听着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这些,心口怦怦直跳。
她是个黑户,被查出来了还不知要怎么处置。
如今国泰民安,家家户户都上了户籍的,毕竟徭役赋税还是国库的一大笔来源。
置办房屋就不说了,想要出远门也得拿着户籍去官府开路引才行,若没有路引贸然出城,是会被抓进大牢里去的。
她要想离开西州大营后也能安身立命,必须得先搞到一个户籍。
姜言意挤在人群里看别人是怎么登记的。
“名字?”
“籍贯?”
“何年何月犯了何事被发配到西州大营来的?”
小头目公式化询问。
大多数女人都是犯了事被发配过来的,答话之后,小头目便在以往的名册上核对,确认无误之后才传下一个。
也有人是跟死去的惠娘一样被掳来的,她们答话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本是良家女,却到了这种地方,这辈子都毁了。
小头目记下她们的姓名籍贯后,说是要寄信到他们籍贯所在的州府,让州府那边核实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若是所言属实,等禀报给上面,看上头怎么决定她们的去留。
言语之间大有若本是良家女子,极有可能恢复自由身的意思。
但没有人欢喜,从这军营里出去的女子,比青楼女子还要不堪些。嫁人是没指望了,归家之后会不会被亲人接纳还不好说,流言蜚语也能淹死她们。
下一个登记的是那名圆脸女子,姜言意听她道:“我叫秋葵,云州吴县人,丁酉年吴县遭了旱灾,爹娘在逃荒路上饿死了,我来西州投奔舅舅,却被舅母卖进青楼,那天正好青楼里死了个大官,我被官兵一并抓了送到西州大营来。”
她并没有像先前几人一样哭得肝肠寸断,脸上带着一种茫然的悲意,似乎是早对这烂透了的人生不抱任何希望。
原先的名册上有秋葵的名字,她舅母卖她时跟当地官府开了卖身契,官府那边是有备案的。她被发配过来时已是那座青楼里的人,罪籍已定,只能说是个可怜人。
秋葵答完就走了,姜言意看着她一脸平静回了床位,有些心疼这个姑娘。
姜言意是最后上前去登记的,小头目问她:“叫什么名字?”
“姜花。”
“哪里人?”
“登州奉仙郡坎石村人。”
姜言意说的是原书中一个闹瘟疫,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的地方。这样便是寄信给奉仙郡官府,那边也无从查证。
小头目下笔的手一顿,抬眼打量姜言意:“那村子的人不是去年闹瘟疫死光了吗?”
周围的女人们一听说瘟疫,立马离姜言意远了些。
姜言意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凄楚:“瘟疫爆发时我正好没在村中,阿爹是个厨子,邻县有户员外做寿请了阿爹去办席,不巧阿爹摔伤了脚,我便代阿爹去邻县办席。怎料就在那期间,村子里就出事了……”
小头目有些怀疑:“你会办席?”
立即有试图讨好姜言意的人帮她答:“她厨艺好着呢,今儿做的豆腐脑还得了大将军的赏赐。”
小头目一听说她得过大将军的赏赐,顿时没再怀疑,接着问:“怎到了西州来?”
姜言意开始努力挤眼泪花花,奈何挤不出来,勉强红了眼眶:“阿爹和阿娘都在瘟疫中没了,阿爹曾给我订了一门娃娃亲,我来西州找那户人家,怎料被掳到了军营里来……”
她额头上的纱布格外瞩目,小头目想着也只有良家女子才会这般性烈,不疑有他。
登记完名册,小头目和他手下几个兵离开了营房。
姜言意回到自己的床位躺下后,心跳得还是有些快。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不仅能在这里补户籍拥有一个新的身份,还可以恢复自由身。
只盼着那位大将军再发发慈悲,放她们这些良家女子离开军营才好!
此刻在姜言意心中,辽南王简直就是个顶着佛陀光环的救世主!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都想找三炷香对着辽南王的大帐拜一拜。
*
救世主封朔正在自己府中看大夫。
年过半百的老郎中手指搭在封朔腕上,把了半天的脉,还是探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抹了一把额前的虚汗,斟酌开口:“王爷您的症状,老朽行医多年,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封朔俊朗的眉头拧得死死的:“本王在军营里的时候的确是有了味觉,回府后又尝不出味道了。”
老郎中迟疑道:“会不会是军营里的厨子做菜用了什么秘方,刚好让您短暂地恢复了味觉?”
封朔眸光一下子幽深起来。
第7章 刀削面 谁下的毒?
翌日,五更天时分,姜言意就醒了。
额头的伤口夜里痛得厉害,她睡得并不安生。想着一会儿还得去火头营那边做朝食,她索性轻手轻脚穿衣起身。
也是这时,她发现对面春香的床位上没人。
这个时间点,外边天还灰蒙蒙的,姜言意以为春香是起夜去了,并没有在意。
她到营房外面洗漱。
外边摆着几口大缸,里面的水是给营房的女人们用的,每天都有负责担水的将士把水满上。
她掬了两捧水拍在脸上净面,深秋的清晨,缸里的水凉意侵骨,姜言意冻得打了个哆嗦。如今这天气还能勉强将就,等再冷一些,用这水洗脸怕是得感染风寒。
军营里条件不好,很多人都不刷牙,但姜言意有些轻微的洁癖,自然忍不了。
古人都是把杨树枝咬软了当牙刷的,她们营房后面就有一片胡杨林,姜言意准备过去折根杨枝当牙刷。
刚到胡杨林那边,就见春香提着裙子从林子里出来,头发和衣襟都有些乱,从脖子到胸口都布满青紫的痕迹,裙角还沾了些白精。
跟姜言意碰了个正着,春香面上有些慌乱,别开眼匆匆掩了一把胸前的衣襟就往营房那边去了。
姜言意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
对别人的私生活她无权点评,为了避免尴尬,她特意多折几根杨树枝晚了些回去。
等姜言意回营房,春香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裙,其他女人也陆陆续续起身。
她们洗漱完毕到火头营时,灶上已经生起了火。
今日刘成告了假,给女人们分配活的是赵头儿,姜言意自是直接进了营房给李厨子打下手。
做朝食比较简单,不管是蒸馒头还是下面,都只有揉面这一个工序,只不过数量庞大,做起来依然辛苦。
今早要给将军们做的朝食是刀削面,李厨子让姜言意把面提前发好。
姜言意心知做刀削面最是考验揉面的功底,多少面粉下多少水那是半点马虎不得,多了少了都是问题。
面若是没揉好,下刀时粘刀不说,还容易削断,出锅的面叶也不好看。
她当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待。
李厨子坐在案板边上喝着早茶看姜言意揉面。
因为昨日那两碗酸辣粉,李厨子一直觉得是姜言意做白案的功夫不到家,准备指点她一二,这一瞧却发现,姜言意揉面的动作有模有样,任他也挑不出错处,不像是没入行的人。
心中顿觉奇怪,然而没等他开口问,腹中突然一阵绞痛,李厨子大感不妙,放下手里的茶碗赶紧往茅房去了。
姜言意往边上看了一眼,恰见春香过去收走了李厨子放在案板上的茶碗,她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天早上李厨子跑了不知多少次茅房,后面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另外几个灶上的厨子见他这般,都让他赶紧去军医那边看看,说火头营这边有他们顶着,出不了乱子,但李厨子性子倔,死活也要留在这里看着。
赵头儿跟李厨子交情最好,气得捶胸顿足:“定是昨晚贪杯,吃到后面菜凉了你今日才闹肚子的!”
李厨子瘫坐在椅子上,说话都没了力气:“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吃个冷菜都成了这样。”
赵头儿叫了个年轻力壮的火头军过来背李厨子,“你别跟我倔,赶紧去让军医把把脉开服药,这样下去怎么成!”
李厨子摆手,一脸菜色:“捱过这一阵就好了,等会儿还得准备午饭,今天要给大将军做红烧狮子头,火头营里除了我没人会做这道菜。到时候菜上不去,整个火头营都担待不起。”
赵头儿也知道他说的是个问题,一时间焦头烂额,但还是道:“你前些日子不是教了刘成那小子做这菜么,你回去歇着。那小子也是,偏偏在今天告假,我找人把他叫回来。”
“他只学了个皮毛,那点手艺哪拿得出手……”
李厨子话说到一半,腹中又一次绞痛起来,他捂着肚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两个火头军搀着他去茅房的。
姜言意看着李厨子佝偻的背影陷入沉思,便是吃了冷菜,也不至于拉肚子拉成这样。
李厨子这早上只喝了碗早茶,但那早茶是用大茶壶泡的,火头营里其他人也有喝,说明不是早茶的问题。
想到春香在李厨子去茅房后,就过来收走了李厨子喝茶的碗,姜言意心中一凛,兴许问题就出在茶碗上。
她四下看了一圈,没在营房里面看见春香。
面团已经揉得差不多,灶上的厨子们开始削面下水煮。
西州大营现下一共二十万大军,大小将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削面功夫最好的李厨子如今坏了肚子,要赶着做出这千八百份刀削面,剩下的厨子们是半点不敢耽搁。
姜言意瞧着自己暂时没有活,正准备去外边看春香在不在,怎料刚走到营房门口就被一个厨子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