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许是被这变故所激,庆王胸中骤然生痛,他拧眉忍着那阵痛,捏紧双拳问:“你待如何?”
傅老太爷笑容加深:“我傅氏为王爷赴汤蹈火,王爷却想过河拆桥,这般品行,可非君子所为。”
“王爷既行逼宫之事,已然是反贼之身份,且适才众人瞧得清楚,是王爷你,在号令侵军,而我傅氏乃救驾而来,可居功臣之名。”
“当然,咱们到底是盟友,虽王爷欲对我傅氏不轨,可我傅氏,却有仁心在。”
迎着庆王警惕的目光,傅老太爷徐徐说道:“事也不难,只要王爷以桓帝之子的身份,手书一份罪供,还先皇一个公道。如此一来,我等也可留王爷性命。
这个先皇自然指的,是魏修。
庆王眉目压得极低,他目光冷鸷:“南涉之事,本就逼着本王走到生死局,你当本王此刻还会惧死不成?你要杀便杀,何须多言?那魏修罪责已定,你想让本王替他洗白,让魏言安的子嗣稳居这龙座?休想!”
傅老太爷嗓音仍旧松弛,且目光别有深意:“实不相瞒,庆王府已被飞煦军包围了,若王爷不愿配合,恐怕庆王妃与您那一对儿女……危矣。”
对比傅老太爷,傅砀要心急许多,他直接出声嗤笑:“轼君通敌逼宫这样的事都敢做了,王爷这时再扮出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未免过于装模作样,不如知情识趣些,保住自己啊——”
忽听得‘叮’声作响,伴着傅砀随之而来的一声惨叫,傅砀持走蛟之令的右手手腕,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利器,给整段削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文德殿外蓦然冲进一群玄衣精甲之人。
这群人身姿矫健更甚,只于几个起落间,便涌满了文德殿的各个角落。不多时,便将殿内所有人都给制住了。
亦在相近当口,只闻外间一片叮铃咣啷,俱是刀剑落地的声响。
接着,面如雪玉满身贵气的男子,在几人的簇拥之中,迈着庄严的步子,跨过槛栏,缓步入了文德殿中。
鸦青长眉,眼瞳幽黑,松柏般的身姿傲然而立。
温厚几人峭楞楞地僵在原地,已被今晚几重变故吓得面无神色。
“陛、陛下?”温厚吓得舌头打结。
姜洵正自宫卫手中接过那走蛟之令,垂眉端详了几眼,意味深长地笑道:“久仰飞煦军之大名,今晚,朕终于得见了。”
再观傅老太爷,总是泰然自若的人,这会儿,终于也慌了手脚:“这、陛下如何、”
姜洵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并不答话。
傅老太爷双手亦被人反剪至身后,他瞠目看着躺在地上哀嚎,已是面如金纸的傅砀,脑中飞快转动。半晌,咬了牙自齿间挤出话来:“陛下高明,设这么大一盘棋,便为了今日要瓮中捉鳖么?”
姜洵仍不答他,而是转了眸,去看那吓到面色白如鱼腹,抖颤不止的温老太爷:“温厚,朕给你一个开脱的机会,你可要?”
温厚愣住。
听了这话,温厚还未反应过来,见有生机的温茂周却是目中精芒闪过。
“扑通”一声,温茂周已跪在地上,急不可耐地开口道:“陛下饶命!此事与臣几个绝无干系,俱是庆王爷一意孤行,臣与臣兄臣父劝过他数回,无奈这反贼并不听劝,还威逼臣几个一起!”
温弘贤一惊:“三弟!”
“老朽、老朽亦是。”
这话,是回过神来的温厚,出声附和了。不仅如此,温厚还不由分说地扯了温弘贤,一道落了膝,向姜洵跪地求饶。
为表衷心,温厚还扬声说了句:“陛下,臣愿亲自轼了那反贼,为陛下清叛!”
姜洵掀了掀唇角,于此刻,才将目光投向庆王:“可见着了?这便是你听之信之的身边人。就这样,你还想取代朕,想与朕斗?”
语气讽哂,声音轻慢,且气势迫人。
如梦初醒般,庆王魂灵归位。他的心脏似有几息是趋于麻痹的,整个人,亦在被眼前一幕幕击溃的边缘。
不可置信地盯了温厚父子几息后,他腮帮紧咬,于心绪沸腾后,羞愤交加地盯着姜洵:“陛下当真是耍人的好手,今日这一出好戏,恐怕你筹谋已久罢?且让本王来猜上一猜,可是在吴白城中,在本王归宗之前,便已策划好的?陛下用心良苦,实令佩服不已。”
“嗤——”
丁绍策蔑笑着望向庆王:“王爷的意思是,为了今日,陛下于那吴白城外,特意中那魏言安的计坠崖?”
“认你身份、封你为王,予你种种好处,是处心积虑让你生出不该的异心,再让你与贼子勾连,叛国窃位,逼得陛下去边疆退敌、被敌细刺杀?而这种种种种,俱是为了今日费如此大功夫擒你?”
“庆王爷当陛下是有何等恶趣味不成?想来是你在以己度人罢?你这般想法,可真真是荒谬至极。”
一字一句,丁绍策咄咄逼人,直将庆王刺到面色青红交错,连胸口都闷到仿佛无法呼吸。
牙关紧扣,嘴角沉如覆舟。难堪至极,气到浑身打颤的庆王突将声音拔高,指着静立于侧的文国公等人,目光灼灼地质问姜洵:“凭什么他们都向着你?这些年来,你享有了富足生活,一朝魏修倒台,你便是无上至尊,是这大昌君主。而明明本王也是先皇后所出,可他们百般阻挠本王归皇室入玉碟,还要经你同意,他们才松口!”
“如施舍乞儿一般被对待,换作是你,试问你可能平衡得了?”
见庆王满脸不平地说着这些,丁绍策更乐了,可这回,有人比他先一步开口。
是文国公。
文国公眸子定定,声音不疾不徐,却是铿锵有力:“敢问庆王爷,你可曾受过仇人毒害?可曾用口吃食都怕人下毒?可曾日夜提防府中伺候的下人对你出手,只为营造你意外身亡的假象?又可曾背着屈辱,在杀父仇人面前扮傻作愚,战战兢兢讨命?”
“还有,扳倒魏修,为先帝后报仇,你可曾出过半分力?卫疆退敌,替民清危,你可曾真正做过些什么?”
文国公口吻极冷,字句侵人肺腑,戳人脊骨。
被堵到哑口无言,庆王忽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不待喘息平定,他仍视怒姜洵:“杀、杀剐随意,本王不想与你们争辩这些!”
姜洵静静盯他几息,嘴角挑起:“你若还不服,不如亲与朕较量较量?”
脱了桎梏,庆王的手中,被人塞了把刀。
他虽是文人,平时提笔行书作画也需要几分腕力,何况男子本也不至于提柄刀都提不起。可不知怎么回事,此刻他整条臂却越抖越凶,于他提来,那柄刀便恁地坠手,需得两手合握,才能拿得稳。
姜洵站在原地,手中却连兵器都无。
这般手无寸铁地要与他较量,像极了羞辱。
庆王一时心气上涌,他恨极姜洵,一心待想斩杀此人。可他方提着那刀向前走了几步,人还未到姜洵跟前,却心口剧痛,目光好一阵眩晕,猛地咯出两口浓血来。
姜洵也不催他,仍直直立着,等他近前。
庆王以刀支住身子,正想再提起劲来时,忽听得一声尖利急促的慌声禀报传入殿内:“陛下,不好了!曲姑娘被人劫持了!”
是急得魂魄俱丧的苗钧水。
姜洵腾地转身过去,只他还未开口,却听庆王急声发问:“三妹妹?三妹妹怎了?”
话才出口,有黑影闪至眼前。而下一息,庆王便被人单掌扼住了喉。
在他的身前,姜洵目光阴恻,嗓音单寒:“朕本不想亲手杀你,可你不配唤她。”
喉咙被掐,庆王大张着嘴艰难挣扎。他举起两手,想要挥刀去砍姜洵,可那刀方提起来,他手下便没了力气,整把刀就那般自手中脱落。
喉管如被火烧,呼吸被挤压,脑中白光频现,庆王双眼上翻。
随后,只闻得两下清脆的‘喀嚓’声响,姜洵将人搡在了地上,再多一眼也不看,便转身离去。
庆王下颌血迹鲜红,双目泛白,俨然,已是一具断气死尸。
……
赶往东华宫的路上,姜洵步伐极快,快到苗钧水疾跑都跟不上。
接近东华宫时,姜洵便听到了姜明霄震天响的哭声。
而见了姜洵,东华宫的人吓得连跪都忘记了,一个个大张着嘴,惊讶地唤:“陛下?!”
此刻,游仁已劫持着中了迷药,手足掸软的曲锦萱退到了廊下,他脑中正飞快想着该如何才能脱身,冷不丁听人唤这声。
抬起头,游仁对上姜洵鹰隼般的目光。
而同时,姜洵亦已辨认出了游仁。他眯起眼来:“是你。”
刹那间,游仁连呼吸都为之一滞,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姜洵:“姓姜的,你竟还活着?”
宫人怀里,姜明霄被抱着,可他的上半身,却一直在向曲锦萱的方向倾去。小娃娃胸脯一抽一抽地,哭得快要撅过去了似的,连“阿娘”的唤声都哑了。
姜洵接过姜明霄,一边轻轻拍着哭到打嗝的小儿子的背,一边问游仁:“说罢,你所求为何?”
确认是姜洵无疑,游仁脊背颤栗,心中厉乱如麻。他牙关打颤,反问道:“陛下以为呢?”
“放了她,朕保你安然无恙出宫。”说这话时,姜洵一直看着曲锦萱。
应是中了药的缘故,她四肢无力,整个人被游仁轻巧挟住,而她的细颈处,还横着把利刃。
姜洵看着清楚,那利刃之下,明显已有皮肤被割破,有血迹蜿蜒流下,渗红了她那白绫竖领。
姜洵心口发紧,那小片红色刺着他的目,灼着他的心。他与那唯有双眼能动的小女人视线触连,胸膛像被利爪连血带肉地撕扯,又几是肝胆欲裂。
而游仁,则正被切齿拊心的恨意给冲激着,见这两人打起眉眼官司,他心念陡然动了动。
出宫?
他还要出宫作甚?
这般看来,庆王那处定然已经失利,而就算他今日出了宫,也是镇日东躲西藏,没安生日子过。
既然如此,不如趁机要了这人的命,慰告妻女在天之灵!
这般想着,游仁旋即,便以如锥的目光盯住姜洵,一字一顿地试探道:“老道要的,就怕陛下舍不得给。”
姜洵立马答他:“直说便是,何必绕弯。”
游仁声腔缓慢:“老道要的……可是陛下你的命!只不知陛下,可愿为这女子舍了命,做到这般地步?”
听得这样的妄言,苗钧水一惊,立马上前喝斥:“大胆!”
显然这声喝并未吓住游仁,反而,让他把利刃再往曲锦萱的颈肉上凑了凑。本就皮肉细嫩的颈子处,须臾,又割出了一道明显的血痕。
“退下!”姜洵当即喝止苗钧水。
见姜洵这般反应,游仁目光亮起,嘴角浮现得意的神色。他视线突刺:“陛下是个命硬的,几回都死里逃生,委实让人佩服得紧。老道今日倒要看看,陛下服了我这丹药,可还会有命在?”
话毕,游仁腾了手,迅速掏出一枚黑漆漆的圆形丹药扔向姜洵。
他眸色癫狂:“老道这药可是精心研制,陛下既是真龙天子,倒刚好……能为老道试一试这药效如何。”
姜洵抬手接住,看也不看便问:“朕服了这药丸,你便放人?”
“我只要陛下的命,这女子的死活对我来说,无甚作用。”游仁如是道。
曲锦萱瞳孔骤缩,对姜洵拼命眨眼:“陛下,不要!不可!”
把姜明霄递给苗钧水,姜洵唇角微翘,唇间掠着一抹安抚的笑。他以唇形,对曲锦萱说了句:“莫怕。”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捏起了那药丸。
“陛下!”
曲锦萱眼睁睁看着姜洵服下那药丸。不过几息之后,便有鲜红的、刺目的血,自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不,不止嘴角,鼻腕亦渗了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