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她抖着双手接过那香囊,翻出内袋,从中取了一张已泛了黄迹的花笺。
那花笺上头,抄着两句小诗。
年月久远,虽那两行墨迹都淡到看不清,但她仍然知道,那诗藏头的两个字,是她的闺名,施琼。
见生母眸中水光点点,曲锦萱声音放轻:“女儿隐约记得,娘曾与我说过一位季姓世伯,想来,便是那位季大人?”
苏氏颤声问:“他、他可还好?”
曲锦萱点头:“季大人说了,若是娘果真识得这物,便让女儿转告娘一句话:思卿念卿,二十载,不曾忘。”
苏氏抚着那香囊上的绣纹,满目的眷恋、却也掺着无奈与遗憾:“知他尚在人世,知他安好,便足够了。终归已是天涯两边人,且我眼下这幅模样……又何苦再生纠葛,无端误了他。”
“娘……”曲锦萱喃声。
她还欲再说些什么,话题却被苏氏岔开了,苏氏转而,关心起曲锦萱腹中的孩子来。
见生母不想再提,曲锦萱便也暂时歇了再谈的心思,生怕惹她伤心。
反正,季大人说过,他也会来奉京的。
……
母女二人数月未见,这番相聚,都有诉不完的话,从上午到傍晚,将近申时正,才依依不舍地话别了。
待曲锦萱回到章王府时,天已擦黑。
白日里哭过、与生母叙话又费了好些心神,曲锦萱已很是疲惫。
好巧不巧的是,才刚回到章王府,曲锦萱便迎面碰上个花蔚。且瞧着花蔚出来的方向,正是玉昇居的书房。
花蔚主动与曲锦萱见了礼,姿态行止都很是恭谨得体,还主动地,与曲锦萱说了自己去那玉昇居的原因。
“昨儿个,爷与妾说,他得了一方新砚。妾也无甚旁的技艺,只略略通晓如何开砚,便自告奋勇……”
虽那话只说一半,但余下的话,纵是花蔚不补齐,但凡不是个蠢笨不堪的,也能明了。
夜幕盖下,曲锦萱心间也直犯堵,整个人都闷得喘不过气来。
回到待霜院,她连晚膳都不想用,便独自入了内室,只想倒头蒙被,好好地睡上一觉。
岂料才掀了帘入内,她便见茶桌前,坐着个冷面郎君。
“去了何处?还知道回府?”男人冷沉沉地盯着她,声音隐怒。
曲锦萱自然听出了姜洵的怒意。
她咬了咬唇,想起出府前与他闹的不快,心间跟拧麻花似的难受。怕说多了再生争吵,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低落的情绪,垂着头回了句:“出府前,我与嬷嬷说过的。”
“嬷嬷许你这样晚回府?”姜洵声音越发紧绷。
他在这房中,从未时正等到酉时初。整整一个多时辰,期间数度想一走了之,可想到白日里听到的那声哽咽、想到她那双肿成粉桃的眸子,他这腿便像被钉在这房中似的,一步也迈不动。
好不容易把人给等回来了,却已是这样晚的时辰。她一介弱女子,又是个双身子的,在外头待到这样晚才归,他心内忧煎,险些就派人出去寻她了。现下,他见人回来了,问上一声半句的,不是很正常么?
可瞧瞧她回的是什么?
避重就轻,他问她去了何处,她却说出府前与嬷嬷说过。这言下之意,他还问不得一声了?
姜洵心内火气乱蹿,而那厢,即使是低垂着头,曲锦萱也能感受得到砸在自己身上的、那道愠怒的目光。
她攥着手,唇瓣几度开合,却始终,没有作答。
薄暮冥冥,日夜交替间,霞光如稀释了的金色溶液般,透过窗纱打在沉默的小女人身上。
她单薄的半边身子浸在朦胧的、如尘的夕阳中,半边瘦削的肩膀又随着她的神色,隐匿在灰黯的阴影中。
某些时候,在带着情绪的解读中,沉默,是一种不满。
好得很,她这是在犯倔,还是压根不想搭理他?
有了这么个意识后,姜洵更是躁郁不堪:“怎么?你现下脾性就这样大,连我的话都不打算回了么?”
姜洵眉间的薄怒蓄势待发、如冷面煞神,而对曲锦萱来说,被他冷脸相对,又听他语气这样差地质问,她心间更是诸多委屈,忍不住辩驳道:“我与夫君多说两句话,夫君便嫌我顶撞于你,我不说话,夫君也不满意,横竖,我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夫君了,夫君若这样瞧我不顺眼,便请自去找那善解人意的罢。”
“你!”一腔好意被曲解,姜洵气得眼前发黑,他一时急火攻心,脱口道:“你当我想过问?若非你腹中怀着我的骨肉,我、我、”
“若非我腹中怀着夫君的骨肉,哪怕我在外一日不归,夫君也不关心,对吗?”曲锦萱忽然抬起头,迎着男人的视线,声音极轻地,将他未说完的话给补足了。
这回,姜洵结结实实地,被噎到了。
小女人直视着他,泫然欲泣,虽眉眼间的心碎之色清晰可辨,可这样脆弱的人,同时于那神色中,又显露出一派倔强。
这般像是浑身冒起尖刺的猬鼠一般,似乎他靠近半步,她便会更会竖起那尖刺来,拒他于千里之外,或是狠地挠他两爪子。
而果果然,他身子才向前倾,她便立时往后退了一步,似是当他瘟神一般。
姜洵胸间牵痛,心里头亦拧巴得不行,他固然恼自己一时口不择言,可那肺门子才被顶了几回,这下是怎么也拉不下脸去哄她。
最终,他还是锁起眉来,再度怒遁了。
姜洵刚走,曲锦萱心内便是一空。她的眸子直泛酸,喉间哽咽、热泪滚滚。
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紧咬着唇,扑到榻间,把脸埋进被褥中,直哭到气塞闷绝。
而回到玉昇居的姜洵,亦是不好受。
他眸中掠起霾色,心里更是乱得跟缠了一团麻似的。
想到她将嘴皮子咬到死紧泛白,像是要咬出血来的模样,他心窝子绞痛,又更像是堵了一股子污浊之气似的,怎么都排遣不出。
须臾,他唤过了杜盛进来。
“许府那边,可安排好了?”
“已安排好了,就等主子发话,看何时行动。”
姜洵略一思忖,便答道:“后日。”
“后日?”杜盛愣了愣。
是不是急了些?
“有何不可?”姜洵睇他,神色不虞。
今日之事,论起来,那魏言安亦功不可没,多让那厮过一天的好日子,他都心间不平。
见主子神色阴郁,杜盛连忙回道:“事已安排妥当,后日应当能顺利的。”
出了书房,杜盛暗自于心中,给魏言安燃起一柱香。
狗太子这回,不说多的,半条命是肯定要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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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倏然便过。
灵喜寺,亦是奉京城有名的寺庙之一,只此地与城郊接壤,往来有些不便,故而平日里前来祈福的人,自然比相国寺、慈恩寺这样地处繁盛地带的要少一些,尤其,是在今日这样的雨天。
魏修在主殿参拜完神灵后,便被许昭容搀着,往殿外行去。
他今日穿着一身行衣,是微服出行,而特意来到这庙中,则是瞒着傅皇后等人,为他那双过世的兄嫂祈福。
魏修两鬓斑白,脸上,是遮也遮不住的病容。明明才年过五旬的人,看起来,却似已年逾花甲。
纠其因,皆是近来,那磨人的梦魇就如鬼魅一般,对他缠将不去。
夜间,他难以安寝,到了白日里,便愈加头痛欲裂,就连脾气都暴躁了许多。
两三日前,他尚能靠那新霁圣使的药丸子睡上一两个时辰,可昨儿个,那药丸子他接连吞了三颗,可将将阖眼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却又被拖入那痛苦的噩梦之中。
论起来,这几日对比新霁圣使的神丸,反而是许昭容的耐心抚慰,能让他多得片刻的休憩。
加上近来,他与发妻傅皇后生了些不快,对比起最是温柔小意的许昭容,魏修自然是要偏宠她多些。是以,当许昭容提议,让他来这灵喜寺中祭拜时,他略一思虑,便应下了。
到了殿外阶上,许昭容柔声:“陛下,这空山新雨,正正是赏景的好时候,既是好不容易出来了,便不急着回去了罢?在这山寺之间逛逛,于您的身子也有益的。”
许是心理暗示在作祟,又许是这雨后空气着实令人神清气爽,魏修点了头:“听爱妃的,不急着回宫,且逛一逛。”
许昭容眸间闪过一簇精光。
她佯作喉间不清利,于清嗓时,向某处作出示意,接着,便搀住魏修,往后山行去。
几人拾阶而上,路经一处清幽的禅房时,却陡然听到当中传出一阵嘻闹声。
“小马蚤人,肚子里揣着孩子,还敢来勾孤。怎么?那姓姜的满足不了你?”
“嘁,他哪里能与殿下比?论皮相、论气度、论本事,他哪个都比不上殿下呀……”
“好个不守妇道的,竟饥渴至此,孤今日不把你给收拾妥当了,岂不白来这一趟?”
……
层出不穷的淫词浪语飘到耳际,若不是许昭容及时扶住,魏修气得险些仰倒在地。
“这、陛下,要不、要不咱们先行回避?”许昭容故作惊惶。
魏修脸色铁青地指着随侍的卫士:“去,把里头的人给朕逮出来!”
卫士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破门而入。
在一阵女子的尖声惊叫后,袍衫俱乱的一对男女,被双双逮到了魏修跟前。
见果真是自己那好儿子,魏修两额青筋爆起。他抖着手,指向魏言安,半晌都说出话来。
而魏言安亦是耳管里轰轰然,被吓到都不知如何辩驳了。
魏言振声喝斥:“逆子!你这个逆子!竟如斯淫佚奢荡,这便是你身为国之储贰的德行么?!”
魏言安如坠寒窖,吓得冷汗满脊,脑袋一片空白,连思绪都找不到。
许昭容心下暗笑,面上,却好声好气地,为魏言安说着话:“殿下向来是光风霁月的仁人君子,这当中许是、许是有何隐情呢?”
魏言安一时失了判断,极度不知所措之下,竟顺着许昭容的话,为自己开脱起来。
“对、对的,父皇,是、是这贱人害我,她还有同党的!她与她那同党给儿臣下了药!”
许昭容当即肃起脸来:“陛下,既是故意谋害、有心引诱太子殿下,那这女子,很该就地打死了。”
沛柳骇然失色,她立马往前跪了几步,仰头哭颤道:“不!不是的!殿下所言失实!求陛下为妾作主!妾本是章王府中姜大人的妾室,前些时日,妾好好地在府中,却无端被人迷晕,醒来时,已、已与太子殿下有了关系……太子殿下说他喜爱于妾,妾也是一时昏了头,被殿下所惑,迷迷糊糊地,便与殿下开始这段私情,现下、现下妾这腹中,已怀有殿下的胎儿了!”
听了沛柳的话,魏修气得牙槽紧咬。他死死盯住魏言安:“朕且问你,既此女是章王府的妾室,那方才你口中,与她陷害你的同党,莫非指的,是洵儿?”
魏言安脑中乱转。
当中的弯弯绕绕,他虽没能一下想通,却敏锐地感觉到这事,与姜洵有关。
任二,没错,就是任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