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在那时的她想来,下意识间,便以为石封等人口中所提到的新帝,是魏言安。
现下云雾皆散,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试问一个将将登基的帝王,怎么可能会放下朝中大事,且那般舍身去救她?
不,应该说,他怎么可能会将视线放在她身上?
是了,是她蠢极愚极。她原本以为,是因为这世的自己改变了一些事情,才没能让他对自己生出上一世的感情,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她原本以为他的反复,只是大家所说的喜新厌旧罢了……
怪不得她怎么都捂不热他那颗心,原来、原来是自己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还有,她那位所谓的“恩公”。
怪不得那人要戴面具,怪不得那人的声音那样低沉怪异,怪不得那人要说那些含糊不清的话,怪不得那人总是看起来那样的难以启齿,原来那人的苦衷,便是他的身份。
他救了她与生母胞弟,她固然感激。可是、可是令她难以接受的,是他曾向她要过的、甚至期许过的以后。
要与她在一起、要与她生孩子……那时,他到底是怀着怎样一颗扭曲的心,才能说得出那样的话来?
一切明了,这种种真相盖向曲锦萱时,她不啻于被无声旱雷兜头劈下,应声间,有什么东西轰然坍落。
曲锦萱浑身僵硬、四肢冰冷,那股冷,令她牙齿打颤,眉心眼梢都似积了一层霜雪。她的胃剧烈地痉挛了一下,胃中的酸液潮水般搅来搅去。
季岫一通话毕,感觉到曲锦萱的面色很有些不对,便试探着唤了声:“姜夫人?”
听到有人在唤自己,曲锦萱茫然抬头,正想说些什么,忽觉腹中一阵急遽收缩,且她能明显感觉得到,那股阵痛越来越短、且越来越痛,且而接连而来的,还有小腹的坠胀感。
“桑晴……”曲锦萱颤着嗓子唤。
季岫见状,心知不对,也立马出声唤了桑晴进来。
桑晴几步跑了进来,见曲锦萱抓紧扶手,痛到面如金纸,额上已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吓了一跳:“怎地了夫人?是不是要生了?”
“估计是……”曲锦萱一边应付着那股阵痛,一边告诉桑晴:“快、快去唤嬷嬷来。”
……
从巳时三刻到忌日丑时正,当残星都快退隐的时候,章王府中,终于传出一记嘹亮的孩啼声。
绷了大半日心神的徐嬷嬷两腿失力,险些趺坐在地。
她被人搀扶着,撩帘进了产房,头一时间便去看了曲锦萱:“夫人可还好?”
曲锦萱失神一般看着徐嬷嬷,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气息微弱地答了声:“嬷嬷放心,我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徐嬷嬷合起掌来,朝各个方位都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地感谢神灵。
这会儿,产婆抱着裹好的襁褓过来讨喜:“恭喜老人家,夫人生了个儿子。虽是早产儿,但瞧着啊,很是康健呢。”
徐嬷嬷接过,将襁褓两侧拔了拔,眼中立时泪光泛泛:“公子出生的时候,老奴也在。小公子这眉眼口鼻啊,实在是像煞了公子。”说着,她抱着孩子,蹲在榻旁:“夫人,您瞧。”
曲锦萱侧了侧头,看向襁褓中的小人儿。
红皱皱的一小团儿,细软的头发耷在额前。他正闭着眼睛、大张着嘴,哭得整间屋子都是他的声音,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吵闹。要不是眼皮沉重,人实在乏得厉害,她好想坐起来抱抱他。
徐嬷嬷看出曲锦萱的疲惫,她心疼不已,便温声道:“夫人辛苦了,好生歇息罢,凡事啊,有老奴在呢。”
“劳烦嬷嬷了。”说完这句,曲锦萱再支撑不住,阖上眼后,便沉沉睡去。
安排完曲锦萱这头的事后,徐嬷嬷喜不自胜,立马吩咐人:“快,给我备纸砚,我要给公子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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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山寒水瘦,粉塑千林。
那信乘着万里长风,碰巧在姜洵整队出发的前两日,到了开梁。
雪糁子悬在空中,腾腾扬扬,干燥又轻盈,被风裹着、在空中飞旋着,怯怯的不敢落地。
姜洵的心悠悠荡荡。
徐嬷嬷在信中,特别提到曲锦萱生了大半日,几度人疼到险些晕厥过去,却还是咬着牙硬撑。
看着徐嬷嬷的描述,姜洵清晰地想象到了曲锦萱咬牙坚忍的模样,他心间似是蒸腾起一股热气,那股热气逆流到手指尖,让他指端发烫发麻,直将那信的一角给攥出几纵深深的折痕。
姜洵的心间激越难定,恨不能千里飞骑,立即赶回奉京。
椅脚‘吱咯’一声,靠椅被推到身后。姜洵站了起来,开始在室内来回踱步。
人生头一回,姜洵心中,升起了想要与人分享的心。恰巧杜盛进来送茶,便被抓了个正着。
姜洵唤住杜盛:“历来,世人皆以子嗣为重,皇室尤其。现她为我生下长子,我便是偏私于她,也是无可厚非的,可对?”
杜盛:“……”
他脑袋前倾了下,在自己主子那片灼灼的目光中,领悟到了暗示。
杜盛肃立,煞有介事地附和道:“主子说得对,夫人怀胎辛苦,这回又诞下了嫡长子,于子嗣之事上立了大功。主子便是偏袒夫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好置喙的。”
嫡长子三个字,让姜洵愣了愣,但很快,他心念陡转,心下有了计较。
无妨,若几位长辈仍有疑议,那便将后位暂且空着,先给她四妃之首的贵妃之位,日后,再慢慢把她扶上去。大不了,给曲府父子升官提阶,再让那温氏收她到名下做嫡女,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边城事了,又喜得麟儿,姜洵心下大定。
时至此时,他被雷雨夜的那场梦境牵动着的、一直悬坠着的心,也终于放到了实地。
他在想什么?不过是个荒诞不羁的梦罢了。她已经生了他的孩子,难道,还会离开他不成?况且,她也不是那般心肠冷硬的人。如何能离得了孩子,离得了自己?
姜洵负起手来,与杜盛道:“去传话与冯参军,后日天一亮,便出发。”
郎君正身直立,那一身的清冷孤傲,此刻皆被心间柔情所化,人亦似有了几分温润之感。
第53章 和离啦!! 来呀快活呀进来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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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劲吹间, 冬梅含雪,暗香浮动。倏尔,便是半个多月过去。
这日, 待霜院中语笑阵阵。那阵语笑中, 有女子灵动的、逗怪的声音,亦有清甜的、咯咯的嘻笑声。
乐阳坐在摇床旁, 手中摆弄着个红色的拔浪鼓, 正一下下地,逗弄着摇床中的小人儿。
将近两旬的时日,红皱皱的小人儿已经蜕变成了粉嘟嘟的雪玉团子。刚出生时那双睁不开的眼睛,也早变成了圆溜溜的两颗小葡萄,水汪汪地闪动着, 恁地惹人疼喜。
乐阳实在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小家伙, 还与曲锦萱打趣道:“这要是个姑娘家啊,长大后, 肯定是个招人的。”
桑晴捂嘴笑:“小公子日后长大了, 也招姑娘呀。”
乐阳认同了,点头道:“可不是?这小模样,长大后肯定是个俊俏得不得了的, 怕就怕是个花花公子, 你可得好好教,别让他当个到处留情的。”
本是柔柔笑着的曲锦萱, 唇角的微笑滞了滞,眼神也有些发黯。
乐阳本就是有意说上面那番话的,因此曲锦萱的神情变化,压根没能避得了她。
乐阳给桑晴递了个眼神,桑晴会意, 便借口烘小衣裳,出去了。
乐阳并不摆出一幅谈正事的,她放下拨浪鼓,抓起个小毛球来,在手间一掂一抛地逗着小人儿,间隙,她装作不经意地睨了曲锦萱一眼:“心里的事可想好了?”
曲锦萱收了收视线,下意识地想要避过这个话题。
“你这月子坐得也够糟心的,眉间这点儿荷包褶不时就会起来,当我是个傻的不成?”乐阳一幅了然于心的模样:“你在这头犹犹豫豫,苏伯母那头也在叹气,天天忧心忡忡的,还想瞒着我?”
说着,乐阳叹了口气,给小家伙掖好被角,这才转向曲锦萱:“不怕跟你说,有些事啊,我早就料到了。只是那时候看你满心都扑在你那好夫婿身上,提到他的时候,你整个人都娇滴滴羞怯怯,跟要化成水了似的。说真的,要到今儿个,你还是那样一幅用情至深的小媳妇模样,这话啊,我也就不问了。”
“事儿我都从苏伯母那儿问来了,今日我要问你,你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曲锦萱咬了咬唇肉,轻声道:“我、我还没有想好……”
“你不是没有想好,你是下不了决心罢了。”乐阳字腔咬得颇重:“这事儿没得逃避,紧迫到不行。不然,我怎么也得等你出了月子再提。”
她正色道:“我都不用想多细,就知道你是舍不得孩子。可我要说一句大实话,为了这个留下,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曲锦萱目光闪了闪,看了乐阳一眼。而乐阳直视着她,目中,是极少有的认真。
“你若真不想和他过了,便趁早罢。否则等他即了位,到时候你成了他后宫的妃嫔,再想离开他,那就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了。当然,这样说许有些绝对,真想离他远些,也不是没有法子。要么,你故意触怒他,被打入所谓的冷宫,要么,你犯了错被关去宗人府。无论哪一桩,先别说你这个人受不受罪了,就是对你这儿子的影响,那也是极大的。”
“或者我这样说罢。你若不在宫中,对你这儿子来说,那才是好事。”
说完这些后,乐阳停顿。特意观察了下曲锦萱,见她当真在认真思考,没再眼神逃避,这才继续开腔了。将这里头的利害之处,丝丝缕缕地与她理着。
“你且好生想想,过不了多久,你这儿子可就是皇长子了。为了稳住他的地位,我猜,八成会把他给将来的中宫抚养。你再换个位想想,若你是中宫那位,你可愿意把你夫婿与其它女子生的孩子,放到身旁抚养?固然,她没得推拒,可她那心头的膈应肯定会有的。需知人一膈应啊,有些事儿就不对味了。你该担心的,不仅是你这乖儿会否被人好生对待,而是要提防着他的安全了。小娃娃连路都不会走,要对他动手脚,可有的是法子。内宅阴私,你不会不晓得罢?后宫之中,可比一般府宅中的后院,还要更危险。”
“若要我给建议,我是不赞成你留的。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你自己。后宫妃嫔众多,你可能忍受与众多女子共侍一夫?且自古帝王最是无情,就算你为他添了长子,他念你护你,但这份情,可能长久?”
“也许你心头还放不下孩子,那我再与你说一档子事,你权作参照。”
“靖晟伯爵府那位卢伯爷你可知晓?他现在的那位夫人潘氏啊,是个继室,先前那位原配叶氏嫌卢伯爷性子太闷、不会说话,忖量着他将来没什么出息,便主动提了和离,还把一双儿女都给带走改嫁了。但就说世事难料罢,没几年,卢伯爷那位嫡兄得急病走了,且他那嫡兄膝下还无子,于是那爵位就这么着到了他头上。”
“后来呢,被原配带走的那双儿女大了,要开始议亲了。偏生两个都是眼高手低的,左挑右选怎么都选不到合适的。有一回,那儿子在街上遇着个姑娘,对人家一见倾心,便起了求娶之心。也是托付的那媒人嘴快,想着要促成这门亲,便说是卢伯爷的嫡长子,可把那家人给高兴坏了,二话不说便应了这门亲,谁曾想后头一打听,晓得这里头有蹊跷,姑娘家就不愿意了,且把话说得很直接,若他能让卢伯爷认回去当嫡长子,能承袭那爵位,人家就愿嫁,如若不然,谈都没得谈。”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乐阳端起盏茶来,边撇着浮沫,边问曲锦萱:“你可知……这事儿后来怎么发展的?”
曲锦萱沉默了。
这事,她是有耳闻的。
这事后,被那叶氏带走的子女便开始闹腾了,控诉叶氏当年自作主张,硬要把他们给带离伯府,尤其那位长子最是气得跳脚,觉得叶氏自作主张毁了他的富贵,要求叶氏把他们兄妹二人的名籍给改了,重新把他们送回伯府。
叶氏爱子心切,便腆着脸带着一双子女重登靖晟伯府的门,要求卢伯爷重新认回儿女。结果人家当场把那和离书给甩将出来,再去请了当年和离的见证人,把个叶氏噎得没话说。不仅如此,叶氏还被那位姓潘的继室给当狗一样给撵了出府,当着人来人往,便把叶氏和她那双子女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此,母子三人反目成仇。或该说,是一双儿女与生母离了心,视生母为仇敌。各自婚嫁后,兄妹二人再没去看过叶氏。
乐阳慢吞吞饮完一盏茶,看着半半陷入怔忡的曲锦萱,再度轻声提醒道:“你且想想,不过是个伯爵之家,尚且闹成这样,惶论在前头等着你这儿子的,可是顶顶泼天的富贵。于他来说,若养在中宫名下,加上他那皇长子的身份,贵不可言四个字,可不是说说而已的。你若当真为了他好,亦不想将来母子变仇人,我劝你还是三思,莫要冲动。”
……
送走了乐阳后,桑晴回了内室,看到的,便是自家夫人垂着眉眼,异常专注地,凝视着摇床中的小主子。
单那姿态,便能感受出浓浓的眷恋与不舍。
桑晴于当中的事并不知情,但主仆多年,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家夫人的忧悒。
“夫人?可要歇一会儿?”桑晴上前,小声询问道。
曲锦萱摇摇头:“无事的,我想多看看他。”
桑晴便也凑过去看。
小小的人儿,方才玩了没多一会儿便又睡了。每天的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睡觉的。徐嬷嬷说眼角口鼻都像爷,可她觉得,小公子长开后,也有夫人的影子了。比如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极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