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122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话音未落,绝圣和弃智率先跑进来:“世子,我们已经问完话了,但是对面墨斋那几位小娘子吓到了,死活不敢上车回府。”

第55章 月朔童君

  蔺承佑:“这也值得同我说?”

  绝圣擦了把头上的汗,待要同蔺承佑细说,见天和见喜闯进来了,两人满脸不高兴:“小世子,总不能你们大理寺一有案子就来找我们东明观吧,你就不能放老道们消停几日。”

  瞥见房里的尸首,话声戛然而止,他们望着里屋荣安伯世子夫人的尸首,愕然道:“这——这是?”

  蔺承佑起身道:“从三月初五到现在,已有三位怀孕的妇人受害了,晚辈觉得此案有很多不明朗之处,不得不把二位前辈请来。”

  见天和见喜一震:“三位怀孕妇人受害?”

  外面过道里又有人来了,这回是严司直和大理寺的一帮衙役们,仵作重新检视了尸首,带着衙役们把尸首抬出去了,严司直则留在屋里细细勘察,蔺承佑让绝圣和弃智把两位道长带到隔壁酒肆去,自己挨个盘问案发现场的人。

  绝圣和弃智在隔壁酒肆找了间桌子,请滕玉意主仆和见天见喜坐下。

  酒肆里候着的人陆陆续续叫去问话,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酒肆里就只剩滕玉意他们这一桌了。

  滕玉意喝了口酒压压惊,随即抬眼看向见天和见喜:“两位上人,别来无恙。”

  见天和见喜这才认出这黄脸少年是滕玉意,不由一愣:“王公子,你把自己的脸涂成这样做什么?”

  惊讶归惊讶,两人并无耐心听滕玉意解释缘故,毕竟大家的心思都在刚才的诡案上。

  “凶手就是屋子里那个人?世子这么快就把他抓住了?为何王公子也在屋子里?这到底怎么回事?”两个老道士一连串的发问,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绝圣弃智把今日的事大致说了。

  见天疑惑:“照这么说,世子当场把那个叫庄穆的凶徒抓住了,可即便这样也没能找到胎儿?”

  滕玉意嗯了一声:“凶徒还扯下了被害妇人裙角的一块打算用来包裹胎儿,那块布料一直在在凶徒手里,胎儿却不知去向。”

  见喜悚然道:“这妇人怀孕几月了?”

  滕玉意回想在二楼见到荣安伯世子夫人的情形,照样子比量了一下:“那妇人的肚子大概这么大。”

  见天:“肚子都这么大了,那少说也有六七个月了,那么短的工夫,凶徒能把这么大的胎儿藏到何处去?”

  滕玉意望着店外来来往往的衙役,是啊,这么多人一起找,早该找到了。

  外头忽然传来恸哭声,隔壁的香料铺似乎一下子来了不少人。

  绝圣和弃智跑出去看了看,回来说:“荣安伯府的人来了。”

  滕玉意好奇之下,也走到门外一看,就看见香料铺门口来了不少老妇和郎君,一来就围住那具蒙了白布的尸首哀声恸哭。

  仵作和衙役们抬着世子夫人的尸首没法穿过人潮,就这样被堵在香料铺门口。

  人群中,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分外惹人注目,这男子宽衣碧衫,面容清俊,半蹲在尸首面前,眼底满是哀戚之色。

  滕玉意暗想,这应该就是荣安伯世子了。

  果听有人安慰那男子:“世子节哀吧。”

  荣安伯世子木然不动,绝圣和弃智叹了口气,母子两条命说没就没了,旁人说再多宽慰的话也是徒劳。

  过不一会,严司直从店里出来,分开人群,俯身对荣安伯世子说了几句话,荣安伯世子终于有了反应,木讷地点了点头,起身随严司直进了香料铺,他这一走,那群仆妇也退到了一边。

  门口这一散,滕玉意只好回到店里,绝圣弃智拉着几个相熟的衙役打听了几句,回来说:“胎儿还没找到。”

  见喜惊讶道:“怎么可能?!这么大月份的胎儿,哪能说藏就藏。”

  见天忽道:“我知道了,会不会凶徒当场就把胎儿——”

  他老脸一皱,仿佛觉得有点恶心,突然不肯往下说了。

  见喜立即明白师兄想说什么,铁青着脸点点头:“也对,要是当场就吃到腹中,自然找不到了。不行,老道得去提醒一下世子。”

  滕玉意一把拦住他:“蔺承佑带庄穆过来时,庄穆嘴里被塞了好些布条,想必蔺承佑一将他抓住就检视了他的口腔,假如庄穆情急之下真把胎儿——蔺承佑当场就会发现,犯不着到事后四处找寻。”

  见喜吁了口气:“也对。”

  滕玉意出了一会神,忍不住问:“二位道长以前可见过这种杀人取胎的妖异?”

  “没亲眼见过,但在观里的异志录上见过。这种事不算多,因为对于阳间的妖精来说,要想提升功力,一个未成型的胎儿带来的效果远不如少壮男子。与其专门寻找怀孕的妇人,不如直接捕杀随处可见的青年人,对于可是对阴煞鬼煞来说,这种事就不好说了——”

  “哦,这话怎么说?”

  “胎儿一脚在阳间,一脚却还在阴间,未见天日之前,只能靠脐带从母体获取滋养,能不能顺利投生成人,最终要看造化。他们养在混沌中,意识虽是一片冥蒙,却早在落胎那一刻就有了投生的执念,若是中途被人打断,怨念会油然而生,投生意念极强的胎灵,甚至会当场化为怨灵。《妖经》上对这种怨气冲天的婴灵有个统称,叫‘月朔童君’,因为他们月份不足就惨死在腹中,好比初一的弯月,永远也等不到月盈的那一日了。”

  “月朔童君?”滕玉意听得很认真。

  “对。”见天抚了抚长髯,“除了月朔童君,这些枉死的妇人也很麻烦。对于即将做母亲的女子来说,哪怕只是一个未见面的肉胎,都会让她们自发萌生出强烈的保护欲念,谁要敢伤她的孩子,等于是要她的命。贫道也不大清楚这些案子的细节,这几位妇人是死了之后被人取胎也就算了,若是将死未死之际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偷走,那种恐惧和怨恨会有多深,王公子想想就知道了。”

  滕玉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我想她们应该是活着的时候就被人取了胎。”

  桌上四个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王公子怎么知道?”

  “我听世子说的。”滕玉意定了定神。

  她也是今日见了绝圣和弃智才知道,昨晚闯入她院中的女鬼就是第二个受害妇人,记得当时那女鬼满口都是“还给我”,那凄厉不甘的模样,极有可能是要找寻自己丢失的胎儿。

  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少不得又要把昨晚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一遍,那么蔺承佑被迫赶来驱祟,继而在滕府待了大半晚的事都瞒不住了。

  她是坦坦荡荡的,但毕竟阿爷昨晚不在府中,见天和见喜一贯爱絮叨,万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好在见喜并未多想,只错愕道:“如果凶徒是在孕妇未死之时取胎,这案子就复杂了,这种情况下死去的妇人满腹都是执念,很快会化作厉鬼找寻自己的胎儿,可胎儿早已丢失,又如何能找到?越找不到,女鬼的怨气就越重,正所谓母子连心,月朔童君感觉到母亲的怨气,灵力也会大为增强,到最后会演变成什么状况,那可就难说了,怪不得世子着急把我们找来,他这是看出事情极不寻常,要东明观尽快帮着找到三个胎儿的下落。”

  绝圣和弃智坐不住了,盘算着过去帮帮师兄的忙,门外传来说话声,蔺承佑和严司直进来了。

  严司直边走边说:“这边十来间铺子的客人已经基本盘问完了,对面的墨斋还安置了十来位——”

  见天等人正是心弦紧绷,忙要问胎儿找到了吗,蔺承佑却撩袍在对面坐下,从怀中取出两团东西,把其中一样推到滕玉意面前:“王公子先闻闻这个。”

  那是一块沉檀色的香料。滕玉意纳闷地拿到手里,一闻就直皱眉头。

  蔺承佑注视着滕玉意:“闻出来了吗?”

  “天水释逻?”滕玉意从小就喜欢研究香料,这种香料虽然不常见,但她早在扬州的时候就曾耍玩过这些东西。

  蔺承佑:“刚才你闯进静室的时候,有没有闻到这种香气?”

  滕玉意细细闻着香料,她对气味很敏感,当时屋子里虽然充斥着浓厚的血腥气,但天水释逻有一种独特的辣油味,凡是接触过的人很容易分辨出来,她一进静室就闻到了,只不过紧张的时候没注意,如今冷静下来,很容易就回忆起来了。

  她点头:“有。”

  严司直忍不住问:“王公子敢确定吗?这可是很重要的物证。”

  滕玉意明眸一转,转脸看着严司直。

  蔺承佑笑了笑:“她不会记错。”

  严司直怔了怔。

  “王公子对香料颇有研究,记性也好得很。”蔺承佑拿起那块香料把玩,“既然王公子闻出来了,这事就好办了,换一个没闻过这种香料的,即便闻到了也不会留意,而且这香料的烟气一触即散,事后很难查得到,凶手万万想不到现场有人敢闯进来,巧的是那人还知道‘天水释逻’,有王公子的证词,至少我们知道迷晕仆妇和世子夫人的是两种不同迷药了。”

  见天和见喜忙问:“世子,这两种迷药有何区别?”

  “一个是普通的迷香‘闻风倒’,瞬间可以让人昏睡过去,另一个是用天水释逻复配出来的迷药‘醉里香’,可以麻痹一个人的四肢和喉咙,被迷倒的人身子无法动弹,喉咙亦无法叫喊,意识却始终保持清醒。”

  滕玉意背上一凉:“世子是说,荣安伯世子夫人遇害时人是清醒的?”

  蔺承佑嗯了一声,放下香料的时候脸色沉肃了几分。

  绝圣和弃智大惊:“那岂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剖腹取胎?刚才两位道长说起‘月朔童君’,凶徒故意给荣安伯世子夫人用‘醉里香’,会不会是与这个有关?”

  蔺承佑一讶:“两位前辈已经说到月朔童君了?也好,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凶徒分别使用两种香料,无外乎是为了麻痹官府。‘醉里香’无迹可寻,‘闻风倒’却是萦绕不散,只要那些仆妇醒来一描述,很容易就查出现场用过这种迷香,两下里一结合,官府会顺理成章认为世子夫人也是被同样的迷药迷晕,可事实上,凶徒给荣安伯世子夫人用的是‘醉里香’,至于凶手为何这样做,自是为了把受害妇人的怨气催到极致。我猜前面两桩案子,凶手也是用的同样的手法。”

  滕玉意惊讶颔首:“怪不得我过去察看的时候,静室的门从里面关上了,想是凶手怕过道里的迷香飘入房里,那样荣安伯世子夫人就没法保持头脑清醒了。”

  蔺承佑:“不对,凶手关闭房门并非是怕迷香飘到廊道里,因为虽然‘醉里香’只能点燃使用,‘闻风倒’却可以用投入茶水里,我和严司直已经查过了,那些仆妇喝过的茶盏边缘都有‘闻风倒’的痕迹,而且凶手为了迷惑官府,连房里荣安伯世子夫人的杯子里也都刻意抹上了。”

  “这这这——”绝圣直挠头,“凶手想得也太周全了。可是师兄,凶手就不怕行凶时别人也到过道里来吗,过路的人看到这些仆妇打盹,难免会起疑心的。”

  蔺承佑:“平日可能会,今日绝不会。这位世子夫人每回来香料铺买东西都会在静室里歇息,歇息期间让仆妇们守在门外,不许店里的伙计过去滋扰,刚才我问过这些仆妇,自打世子夫人怀了身孕,她们夜里常被叫起来端茶送水,因为太疲累,白日出来走动的时候,只要找到机会就会打盹,这事常来这家店的人都知道,凶手敢在香料铺动手,说明早已摸好了荣安伯世子夫人的脾性,他有把握自己动手的时候没人过来,而事实上要不是小涯剑突然示警,王公子也不会过去察看。”

  滕玉意一顿:“我进屋之前先问外头的仆妇出了何事,凶手当时在屋里应该听到了我的声音……”

  见喜错愕:“那凶手为何不及时逃走呢?”

  蔺承佑道:“这还不简单么,他当时一定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完。王公子,你再好好想想,你看到凶手的时候,他躲在屋中的何处?是站着还是躺着,抑或是趴在地上?跳窗逃走时手里可拿着什么东西?”

  滕玉意想了想:“凶手好像一直藏在窗下,等我发觉房中有人,他马上直起身跳窗出去了,我只看到他身上穿着短褐,没看到他的正脸。不过凶手跳窗逃走时,是用右胳膊撑着窗台使力的,他的左胳膊全程折在胸前,像是抱着什么东西。”

  蔺承佑沉吟:“可我在香料铺的后巷捉住庄穆时,他手里并无东西……那么短的工夫,他既没机会与他的同伙接头,也没法在我眼皮子底下把胎儿吞入腹中,胎儿到底去哪了?”

  他若有所思看着滕玉意。

  滕玉意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忙放下茶盏说:“我因为没瞧见凶手的正脸,所以才不敢保证就是同一个人,但刚才在静室里,我把庄穆仔仔细细瞧了好几遍,我敢肯定凶手跟他身形很像,而且两人衣裳颜色也都是棕褐色。”

  见天和见喜在旁说:“成年男子像庄穆这般矮瘦的可不多见,穿的又是同样的衣裳,认错的几率应该不算大。再说这案子如果与庄穆无关,他为何刚好在事发之地出现?”

  严司直道:“衣裳可以换,身形相似的人也不是不好找——”

  滕玉意忽然怔了一下,她终于知道自己漏掉什么了。

  蔺承佑眼波微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凶手跳窗时我虽然只匆匆瞥了一眼,但因为凶手左胳膊折得太高了,弄得左肘下也露出来了,屋子里很黑,外面却是艳阳高照,跳出窗的那一下,我瞧见他衣裳刮破了一个大洞,那个洞约莫有……这么大。”她用大拇指和食指在蔺承佑面前比量着。

  蔺承佑一怔,霍然起了身:“严司直,走吧。”

  严司直颇为振奋:“这下应该能知道凶手究竟是不是庄穆了。”

  店里的人早被蔺承佑遣散了,两人这一走,就只剩一桌的人大眼瞪小眼了。

  好在蔺承佑和严司直很快就回来了,见喜忙问:“怎么样?”

  蔺承佑撩袍坐下:“庄穆的衣裳上并无破洞。”

  滕玉意耳边一炸,这意思是——

  “王公子在房里看到的凶手另有其人。”

  见天和见喜震骇了一瞬,忙道:“如果凶手不是庄穆,他为何也穿着带血的衣裳?那样多的血临时从哪儿弄来的?”

  蔺承佑说:“我在巷子里看到庄穆时,他神色本就不太对,看着手里那块荣安伯世子夫人的裙角,好像很惊讶的样子,如今想来,他应该是被人暗算了,有人想办法把他引到后巷,并用某种法子引诱他把自己弄得满手血,地点恰好就在出事的后巷,相距时间又太短,我一看到他的模样就顺理成章认为他就是凶手。”

  弃智好奇道:“那过后师兄为何又怀疑他不是凶手?”

  蔺承佑敲敲弃智的头:“才几日不历练,我瞧你又傻起来了。光从现场找不到胎儿这一点就够师兄起疑心了,这么多人都找不到,说明庄穆要么一早就把胎儿交给了别人,要么把胎儿藏到了别的地方,无论是哪种原因,都意味着他当时有的是机会逃出巷子,可他偏偏滞留在原地等着被抓。我猜他只是个顶罪羊,真正的凶手早就带着胎儿逃走了,而王公子的证词恰好证明了我的猜测。”

  见天和见喜一拍大腿:“不对呀,就算这次栽赃成功又如何,只要凶手再犯一次案,官府照样会知道真凶另有其人,凶手为了收集‘月朔童君’可谓煞费苦心,现在只弄到了三个胎儿,说不定还会再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