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两人吃了一口,忍着馋虫不再拿了,这时房里两位丫鬟从榻上抱了一堆东西往里屋走,一不小心滚落一个香囊球,香囊咕噜噜一路滚过来,恰好落到绝圣的脚边。
绝圣弯腰把香囊捡起来,才发现这香囊有些年头了,上面的镂花都裂开纹路了,少说也用了十年以上了。
弃智心细,无意间瞥了一眼,只见上头依稀刻着两个字,上头是个“阿”,底下是……
没等他细看。那婢女口里连声说着道歉,过来把香囊接了过去,两人看房里这样乱,也不好再待下去,齐齐起了身说:“贫道告辞了。”
李淮固便要让婢女送二人出门,哪知外头有位小沙弥过来传话:“方丈传话下来,说耐重今晚可能先会来找滕檀越,为了让另外三位檀越不受惊扰,请三位檀越即刻迁到西翼去,西翼的精舍眼下并无男宾盘桓,檀越们只管搬迁不必有所顾虑。”
这话一传来,彭氏姐妹和段青樱的房里顿时喧闹起来,下人们惊恐万分地拾掇行装,唯恐在东翼多待片刻。
绝圣和弃智却咦了一声,先前怎么没听方丈这样安排。
小沙弥说完这话,又对绝圣和弃智:“两位小道长,明通法师有急事找你们,请速去藏经阁。”
绝圣和弃智面上一慌,耽搁到现在也没去寻滕娘子,这下怎么办,看来只能先回一趟藏经阁了。
两人回身朝李淮固行礼告辞,却见李三娘定定望着院外的方向,眸色淡淡的,面色也淡淡的,这模样一看就透着不高兴,因为连她平日嘴边惯有的恬美弧度也不见影子了。
两人离去前疑惑地想,李三娘子是因为临时要被挪走而不高兴么?
***
滕玉意送走阿爷后,在院中左等右等,依旧不见绝圣和弃智过来。
杜庭兰听得隔壁玄圃阁吵嚷,奇道:“出什么事了吗?”
春绒打探完消息回来说:“说是要那三位娘子立刻挪到西翼去。”
滕玉意和杜庭兰一愕:“西翼不是只有男子住的精舍么?”
春绒也百思不得其解:“说是方丈临时的决定。”
滕玉意又问:“那两位小道长呢?”
“好像又走了。”
滕玉意诧异万分:“怪了。”
绝圣和弃智绝不会不打招呼就走,突然离开,多半被什么急事支走了,想了想,她决定继续等。
姐妹俩接着喝了一会酒,杜庭兰渐觉身上发冷,滕玉意自练了武功之后,早就不知“寒”为何物,杜庭兰却不同,坐着坐着就有点熬不住了。
滕玉意忙对杜庭兰道:“阿姐你先回屋吧,小道长早说了要抄经也不知何时才能来,我再在院子里等一会儿。”
杜庭兰令碧螺替自己取了一件披风,勉强又陪坐了一会儿,逐渐连石凳也觉得有点凉,只好起身说:“阿姐先回房洗漱,你也别等太久,略坐片刻就回屋睡觉。”
滕玉意应了,独酌了一会觉得无聊,便把杯子高高举起来,作势要邀头顶的明月与自己对酌,玩得正兴起,忽想起阿爷说的话,神色慢慢黯淡下来,托腮想了一会阿娘,心里好生难过,趁着醉意将小涯剑取了出来:“小老头,我有话要问你。”
说完这话,小涯剑没动静,墙头却传来细微的声响,滕玉意顿时魂飞魄散,吓得忙要喊端福,看清那人是谁,话声却戛然而止。
那人头戴玉冠,身上穿件玉色宝象纹圆领襴衫,立在一团皎皎月光下,堪称神采俊逸。
这衣裳她傍晚才见过,这个人她也很熟悉。
“蔺承佑?”滕玉意呆住了。
蔺承佑打量滕玉意一眼,才发现她眼中泪光点点,他心里纳闷,扬了扬眉道:“绝圣和弃智说,你有要事要当面跟我说?”
第69章 她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滕玉意怔了一会才意识到,蔺承佑这身衣裳还是来大隐寺前临时同淳安郡王借的,穿到现在都没换,说明他这几个时辰一直在忙。
先前她托端福传话时曾说要“当面告知”,蔺承佑莫不是怕绝圣和弃智转告得不到位,所以特地抽空过来一趟?
她醉意立时消了一大半,点点头道:“对,我是有急事找世子。”
蔺承佑从墙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那就长话短说吧。”
他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滕玉意哪敢耽搁他工夫,转动脑袋环顾周围,犹豫着是在院子里同蔺承佑说还是到外头同他说,不经意瞥见了石桌上的酒菜,不由愣了愣,怪自己酒意上头,险些忘了这些酒菜了,她原是要招待绝圣和弃智的,现在换成了蔺承佑,那就更该好好款待了。
“世子用过晚膳了吗?”她忙说,“一直在等两位小道长,这些菜都不曾动过,世子要是不嫌粗陋,不妨将就用些,我再让她们热几壶酒来,很快就好。”
说着快步走到廊下唤春绒和碧螺热酒,二婢早闻声出来了,望见院子里的蔺承佑,也都吃了一惊。
蔺承佑本打算说几句话就走,眼看滕玉意主仆已经张罗起来了,只好转头看向梨花树下的那张石桌,这一路他连口水都没喝,滕玉意既备好了酒,那么喝点也无妨。
他走到石桌旁掀袍坐了下来,这院子清幽归清幽,可惜不够阔朗,面积约莫只有滕玉意那间“潭上月”的四分之一,处处都显得逼仄。
盘盏里的菜肴干干净净,确实不曾动过,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忽觉酒盏有点温热,他怔了怔,才想起这是滕玉意握过的酒盏。
他忙又把酒盏放下来,垂眸一瞥,那是一枚小小的舞仙盏。
盏里的酒液清亮如银,让他想起她眼睫上的晶莹泪珠。为何难过?莫不是想阿娘了?心情愁闷的时候胡乱喝酒,只会比平日更伤神伤身。
屋里的杜庭兰早听到了院中的动静,无奈刚换寝衣不便出来,只好在屋里悄声询问滕玉意,滕玉意说:“是蔺承佑,估计是两位小道长给他带了话……他现在急着走,我在院子里跟他说几句话,阿姐你先睡吧。”
杜庭兰点点头,回身往床边走时,心里生出几分疑惑,时辰虽不算晚,跑一趟却也不易,难道就因为师弟说阿玉有事找他,就肯专程过来找阿玉么?
她忍不住隔窗朝院子里望了望,妹妹已经在蔺承佑的对面坐下了,蔺承佑的神态就跟平日一样透着几分玩世不羁,这样瞧过去,似乎瞧不出什么不同。
她想起长安流传的关于蔺承佑中过绝情蛊的传言,又觉得自己多心了,这话毕竟是妹妹托端福带去的,蔺承佑热衷于降妖除魔,怕漏了案子的重要线索,亲自跑一趟也说得过去。
春绒和碧螺转眼就热了新酒,又把干净酒盏送到蔺承佑面前。
滕玉意亲自帮蔺承佑和自己斟了酒:“说正事之前,先容我敬世子几杯酒。上回有尸邪,今日是耐重,要不是世子仗义相救,我这条命早就葬送在妖魔手里啦。这一杯,谢世子的救命之恩。”
说着,笑吟吟冲蔺承佑举了举杯,垂眸把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一杯,又要给自己斟第二杯。
哪知蔺承佑抬手摁住了酒壶。
滕玉意愣了愣。
“世子喝不惯石冻春么?我还备了一壶翠涛,要不给世子换翠涛吧。”
“酒是好酒。”蔺承佑道,“可你刚才都喝了不少了吧?”
滕玉意摆摆手:“不碍事,我酒量不差,说好了要敬酒,岂有只喝一杯酒的道理。”
依旧要拿壶。
蔺承佑不肯松手,只笑道:“滕玉意,你突然待我这么客套,我居然有点不习惯……行了,心意我领了,再喝就该醉了,别忘了你还有正事要跟我说。”
滕玉意咳嗽一声:“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世子现在是我的大恩人,我待世子再尊重也是应当的。”
话虽这么说,被蔺承佑拿话一激,也不好执意敬酒了,只在心里琢磨,那块紫玉鞍不日就要做好了,她之所以催促程伯让人赶工,无非是怕送礼时恰好撞上蔺承佑的生辰,她与蔺承佑不算熟,巴巴送这样一份生辰礼,难免惹人误会。
哪知后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再一看,她和蔺承佑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了,他于她又有恩,他过生辰她于情于理都该亲自上门道贺……比起紫玉鞍这等精心准备的礼物,敬酒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罢了,即便要向他表达谢意,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她瞧了瞧蔺承佑,将小涯剑取出来:“不敢耽误世子的工夫,那就说正事吧,世子上回不是问我为何要派人盯梢庄穆么?”
蔺承佑酒盏在唇边停了一瞬,随即放下酒盏:“你以前就认识他?”
滕玉意摇摇头:“是小涯同我说这个人日后会对我不利。”
小涯正在剑身里打盹,听到这话差点当场钻出来,胡扯,他可没说过这话。
滕玉意感觉剑身发烫,心知小涯不乐意了,无妨,她早就跟小涯约法三章了,她胡诌她的,谅他也不敢同她闹起来。
今日的事让她觉得极不寻常,她既想提醒蔺承佑耐重现世可能跟黑氅人有关,又想让蔺承佑早日防备暗处的小人,可她同时又不想连累帮自己借命的人,思来想去,只好把前世的某些经历,谎称是小涯的预言了。
“……小涯提到过一个黑氅人,说那黑氅人杀人时惯用一根银丝类的武器……上回在彩凤楼我看到彭玉桂也有这样的暗器……在他的指引下我才去西市找庄穆……结果一去就出了那样的事……今日耐重现世,那黑氅人居然恰好出现……”
蔺承佑听着听着,眼里的狐疑逐渐转为惊讶。
滕玉意心知蔺承佑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即便她这话说得再天衣无缝,也很难让他全盘取信,为了让他重视起来,她当着他的面敲了敲剑柄:“小涯,你出来。”
小涯不情不愿钻出来。
滕玉意睨着他:“你是不是能预知后事?”
小涯暗暗翻了个白眼,纵算再不情愿,也只好帮着自己的主人圆谎:“我可是上古神剑的器灵,能预知后事很奇怪么?”
蔺承佑放下酒盏笑道:“阁下既然能预知后事,不如把杀害三位孕妇的凶手直接告诉我,我马上去抓人,也省得再有孕妇受害了。”
小涯瞠目结舌:“这……我……”
滕玉意对他来说已经够难缠了,谁知另一个更难缠。
滕玉意忙笑道:“小涯虽偶尔能窥见天机,却也不是事事都知的。他是我的器灵,预知的那些事也大多与我有关,换别的事未必就灵光了。”
蔺承佑没接茬,他好奇滕玉意身上的秘密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绕来绕去,她居然把剑里的器灵扯出来了。傍晚她传话时强调“当面示意”,是因为这些情况必须把小涯叫出来说明吧。
可他从没听说过世上哪件法器的器灵能预知后事,而且滕玉意这番话乍听很有道理,仔细一推敲就觉得不对劲,滕玉意不是冲动浮躁之人,小涯再靠谱,这些事毕竟未发生,她不过听器灵说起一个黑氅人会对自己不利,就值得带上一大帮护卫去西市盯梢庄穆?
看她平日处处防备的模样,俨然曾经被人害过,但这段时日据他了解,她除了来长安途中溺过一次水,没遭遇过什么意外。
依他看,她还是没说实话。
他抬眸打量她,她眸子漆黑明亮,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望着望着,他仿佛对上了两泓清澈见底的清泉。
这让他想起骊山的泉水,盛夏时若是纵身跳进去……泉水的清凉能瞬间缓解心头的燥热。
他晃了晃神,脑子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旋即不动声色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罢了,他何必拆穿她。
她小小年纪就没了阿娘,这样做没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愿意说就让她瞒着好了。
她要是不信任他,只需躲着他就行了,何必把自己的器灵叫出来同他说这些,她情愿冒着被他疑心的风险也要告诉他这些线索,只能说明她想帮他。
忽觉心窝暖丝丝的,这感觉有点像往日爷娘同他说话的光景,只不过对面坐着的是滕玉意……
打住,今晚这是怎么了,他定了定神,正色看着滕玉意道:“这些事你以前同别人说过没?”
滕玉意一直在留神蔺承佑的神色变化,看他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心知他终于要把她的话当真了,忙摇摇头说:“此前我只同阿爷说过。”
蔺承佑一怔,所以他是第二个知道她这些秘密的人。
除了阿爷,她只告诉了他……
他垂眸看向手里的酒盏,啧,这酒今晚格外让人发热。
他干脆放下酒盏:“所以小涯预知过的这个黑氅人,今日出现在玉真女冠观了?”
滕玉意就对小涯说:“你把你瞧见的都跟世子说了吧。”
小涯对上滕玉意暗含威胁的眼神,心里又翻了好几个白眼,盘腿坐在蔺承佑面前,磕磕巴巴将从往日在剑里听来的事说了。
蔺承佑只当没瞧出小涯面色古怪,一本正经听完小涯的话,不由陷入了思索。
耐重一出现,黑氅人就把端福引走了,这让滕玉意在事发时丧失了被人当场救走的机会,要不是她成功破了谜题,她和桃林中的那帮人全会被耐重吃进肚子里。
巧的是,彭氏姐妹正好被隔绝在桃林之外,虽说她们也遇上了耐重手下的四个小鬼,但因为小鬼法力低微,很快就被静尘师太给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