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打开蠕动的那包,里头满目碧色,全是挤在一起的翠绿色的硬壳小虫。
弃智提醒滕玉意:“滕娘子,这虫子行动极快,当心飞到你身上去。”
滕玉意笑着打开桌上的另一包:“有它就无碍了对不对?这里头是药粉?多谢道长赐药。”
绝圣张了张嘴,悻悻然点头。
滕玉意解开细绳,里头是姜黄色的药粉,凑得近了,有一种清淡细微的香气。
“痒痒虫也有了,解药也有了。”滕玉意顺手将那包解药放入袖笼中,“我这把剑究竟有没有灵力,现在可以一试了。”
弃智沮丧地嘟着嘴,从囊袋里引出两只痒痒虫,嘴里“啾啾”作响,把虫子驱上翡翠剑。
虫子伸出一对细细的青色触须,沿着剑身慢慢爬上去,翡翠剑任由毒虫践踏自己,安安静静毫无反应。
绝圣故意叹气:“看吧,这剑的确丧失灵力了,连区区两只痒痒虫都奈何不了。”
弃智趁势忙道:“滕娘子这回该信了吧?你这把剑已经不成了,速将翡翠剑的来历告知贫道,贫道也好早些想出供奉的法子。”
“慢着。”滕玉意拿起那剑,“我听说法器也有认主之说,这剑既是我物,理应由我亲自来试。”
剑一到她手中,薄刃上就隐隐有异光闪现,两只虫子像是察觉到了危险,一对近乎透明的青色双翅倏地伸展开来,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赤红色硬毛。
滕玉意直皱眉头,刚才还觉得这虫子模样别致,狰狞面目一露出来,再也不觉得可爱了。
虫子扭动片刻,把滕玉意当成了攻击对象,头上触角暴涨,恶狠狠从剑刃上弹起。
滕玉意心跳加速,这东西动如闪电,中招只是一瞬间,手中的剑依旧无声无息,莫非真丧失了灵力?就在这时候,剑身光芒一炽,两只虫子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狼狈跌回了桌面。
绝圣和弃智大惊失色,挤上来一看,翠绿的虫子转眼成了两小团焦灰。
滕玉意一边用帕子擦拭翡翠剑,一边笑盈盈地说:“我就说嘛,怎会无缘无故丧失灵力,就算要供奉,眼下也没到时候,没想到道长也会看走眼。”
两人尴尬不已,绝圣左瞟一眼右瞟一眼,取出怀里的庆忌符,打着哈哈道:“前阵子日日下雨,这符早就受潮了,弃智别偷懒了,回去马上晒晒吧。滕娘子,既然翡翠剑未丧失灵力,几位伤者也都暂且无事,贫道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
弃智懊丧地跟在绝圣后头,头一回出来骗人,输得一败涂地,不但没能骗走翡翠剑,还把痒痒虫和药粉赔了进去。师兄不会饶他们的,回去就等着关禁闭吧。
滕玉意指了指亭外的婢女,笑道:“我准备了几份厚礼,专为答谢两位道长慷慨赠虫之举。”
绝圣无精打采抬头,婢女们鱼贯而入,捧着几个红莹莹的锦盒,静立在一旁。
连谢礼都提前备好了,可见滕娘子对痒痒虫早已势在必得。
两人深觉屈辱,把脸孔板得死死的,傲然往外走。然而滕娘子卑辞厚礼,又实在让人恨不起来。
滕玉意心情甚好,笑眯眯收起石桌上那个装虫的囊袋,正要系紧红绳,电光石火间,囊袋里又飞出一样东西,直奔石桌上的翡翠剑。
她只当又是痒痒虫,也就未甚在意,谁知飞到近前,才发现是一只浑身漆黑的蛾虫,弃智回头无意间看见,眼睛蓦然张大,急声道:“滕娘子当心。”
滕玉意尚未应答,那东西就扑到翡翠剑上,只听“噗噗”一声,化作一团黑烟,烟雾绕剑三圈,旋即云消雾散。
滕玉意莫名其妙:“这是?”
定睛一看,不由面色大变,原本莹透碧亮的剑刃如同抹上了一层脏土,一下子变得灰蒙蒙的。
弃智和绝圣目瞪口呆,师兄何时把这东西混进去的?难不成怕他们不是滕娘子的对手,事先留了一手。
这下好了,翡翠剑的灵力彻底被封住了。
滕玉意心知有异,急忙又倒出一只痒痒虫放到翡翠剑上,然而无论痒痒虫怎样作怪,翡翠剑都像一潭冻住的死水。
滕玉意静静望着二人:“两位道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头一回奉命害人,难免有些难为情,绝圣一拍脑门:“观里还有事,在府上待了这么久,贫道先告辞一步。”
他一溜烟下了台阶,边走边道:“滕娘子,只需将药粉抹在肌肤上,痒痒虫便不敢靠近你了。”
弃智心里过意不去:“这个叫煞灵环,专用来封法器灵力的……滕娘子这把剑已经被封了,只有师兄才能解。那个……明晚彩凤楼有品酒大会,那地方最近邪气重,师兄明晚会带我们去除祟,滕娘子,你要是愿意说出这剑的来历,可到彩凤楼来找我们,如果师兄心情好,或许当场会帮你解封。言尽于此,告辞!”
滕玉意目瞪口呆,绝圣和弃智跑得极快,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她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悻悻然坐回亭中。
蔺承佑好手段,是她大意了,小道士是蔺承佑的师弟,师弟被人唬弄,蔺承佑怎会不知情。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一包虫而已,竟要她用一把神剑来换。
她强打精神,倒出几只痒痒虫来试,结果失败了,剑还是那柄剑,灵力却没了。
她仰头长叹,这剑足以傍身,弃之不用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不通道术,又如何解开“煞灵环”。
真要去那个什么彩凤楼么?到时候会不会又有什么陷阱?
她揉揉太阳穴正要思量应对之策,春绒匆匆领着程伯进来:“娘子,程伯来了。”
滕玉意定了定神,转身看过去:“如何?”
程伯近前低声道:“昨夜董二娘关在京兆尹府,入牢后满地打滚,说身上奇痒难忍,求狱卒替她唤医官。她阿爷董明府连夜去找顾兆尹求情,但成王世子早就派人交代了此女的罪行,案子尚未正式审理,没人敢擅自请医官来看。”
他说着看了看滕玉意:“娘子料事如神,到快天明时,段小将军突然来了,似是打通了关节,没多久就请来了医官,可惜换了两位医官,全都束手无策。如今老奴已经顺利布下网了,只是段小将军那边的人防备甚严,要想把这事落实,还需费些周折。”
滕玉意莞尔,把手心一摊开,掌心的布囊里隐隐有东西在蠕动。
“无妨,我刚弄来了一样好东西。”
第15章
绝圣和弃智回到青云观的时候,已近午时了。
门口静悄悄的,连只雀儿都无,等他们迈上台阶,才发现东边的垣墙下停着两辆青色宝钮犊车。
绝圣奇道:“师兄不是说今日闭观么,为何还有客人来?”
弃智顺着瞧过去,那车简朴轻便,浑然不事雕饰,然而细细一看,无论车毂还是衡轭,都比寻常的犊车要坚固。
车上端坐着一位杂役,瞧见他二人,这人跃下车辕,拱手作揖道:“见过两位道长。”
这杂役肤白无须,笑面如佛,绝圣和弃智茫然回礼,心里却忍不住揣测,这车主人究竟什么来历,连手底下的车夫都气度不凡。
往里走的时候,弃智道:“早上我们走之前师兄曾说过,安国公夫人的魂魄离体太久,要找回来殊为不易,现今倒是有个法子,只是需另一个道行高深之人帮着布阵。师兄说的这个人,该不会就是那辆犊车的主人吧。”
“我也这么想,不然师兄怎会放那人进来?”
两个人急急回到经堂,正厅里无人,淳安郡王和余奉御已经走了。
东边的耳房里倒有人在低声交谈,师兄的声音好分辨,另一位中年男子的嗓音也有点耳熟,嗓腔醇厚低沉,内力似乎不在师兄之下。
正要近前敲门,吱呀一声,有人出来了。
他们吓得往后一仰:“师兄!”
“鬼鬼祟祟看什么呢,要你们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蔺承佑嗓音有意压低。
绝圣和弃智越发纳罕,看师兄这模样,分明对里头那人很敬重。
“办、办好了。”
弃智拼命点头:“没错,滕娘子的翡翠剑已经丧失灵力了。”
蔺承佑笑了下,率先往外走,边走边问:“你们照我说的做的?”
两人便将方才的事说了。
蔺承佑脚步一顿:“也就是说,假如我不提前放煞灵环进去,你们白赔了一包痒痒虫不说,还诓骗不到翡翠剑?”
弃智讷讷道:“我们已经很努力了,可谁叫滕娘子一点也不傻。”
蔺承佑一个爆栗敲过来:“天底下最傻的两个在这,外头的自然傻不起来了。剑呢?剑在何处?”
绝圣泄了气:“剑还在滕娘子手里。”
弃智挺起胸膛急声道:“她不肯交给我们,我们总不能硬抢。”
蔺承佑气笑:“真叫人头疼,我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师弟。”
绝圣心虚道:“但是滕娘子肯定会带着剑来找我们的,说不定明晚就会去彩凤楼。”
蔺承佑刚要下台阶,闻言脚下一绊:“彩凤楼?你们跟她说了彩凤楼的事?”
弃智哭丧着脸:“师兄,我们不善骗人。如果我们让滕娘子到青云观来找师兄,师兄兴许会晾她个十天半月的,提醒她去彩凤楼的话,马上就可以找到师兄。滕娘子不过想弄点痒痒虫,我们却把她的宝贝变成了废品,我和绝圣于心不忍嘛。”
蔺承佑面色发黑:“行啊,你们都是菩萨心肠,菩萨正该在清清静静的地方修行,为何还在我这恶人面前闲晃,非要活活气死我才罢休?马上给我滚去禁闭室,一个月不许出来。”
两人又愧又急,禁不住抽泣起来,声音传到后头,原本安静的厢房里,有人咳嗽一声,这声音不高不低,有种慈和宽厚的意味,仔细一琢磨,颇像在劝诫蔺承佑。
绝圣和弃智正奇怪,蔺承佑摸摸耳朵:“罢了,走之前我一句一句教你们,结果你们还是被她骗得团团转。你们说心软就心软,为何不想一想,不让滕娘子狠狠吃一次教训的话,她往后还会打青云观的主意,只有让她彻底知道忌惮,此事才算打止了。你们不说帮着观里杜绝后患,还傻乎乎替她求情,难不成愿意再被她多骗几回?”
绝圣和弃智齐齐摇头,随即又抹了把鼻涕道:“不过……也许滕娘子只是想弄几只痒痒虫来玩耍,往后未必还会骗我们。”
蔺承佑一哂:“她又不是小孩,明知这虫子的害处,骗虫子还能做什么,只能是为了害人。”
弃智和绝圣含着眼泪想,师兄说得好像也有道理,痒痒虫发作起来可以叫人生不如死,师兄知道这虫子的厉害,平日虽养着玩,但从不轻易拿出来捉弄人。
在他们的记忆中,师兄就放过两回虫。
一次是为了对付一个外地来的好色老道士。
那贼道年纪一大把了,心肠却坏得出奇,仗着邪门歪道骗人钱财不说,还糟蹋了不少妇人,师兄逮住这老道士后,一口气放了几十只痒痒虫到老道士身上,专挑虫子里个头最大的那种,让它们在牢里好好陪老道士玩。
另一次,就是前夜在紫云楼对付那个满口谎言的董二娘了。
相较之下,滕娘子诓骗痒痒虫的举动的确令人费解,无缘无故就弄虫子去害人,也难怪师兄怀疑她不是好人了。
两人擦了把眼泪点头道:“师兄教训得是。”
蔺承佑揉着眉心:“这件事算你们办砸了,不过师兄我已经习惯了,就凭你们两个的小脑袋瓜子,哪天不办砸我才觉得出奇呢。我交代你们办的另一件事呢?那个杜娘子醒了之后说了什么,她有没有告诉你们谁约她去的竹林?”
弃智嘟着嘴表示不服气,闷闷地说:“杜裕知说他女儿醒来后的确吐露了真相,但因为事关杜家的私隐,只能说给世子一个人听。”
蔺承佑讥诮道:“那只树妖害死了多少女子他们不知道么?杜家既然知道内情,理应马上说出来,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弃智挠挠头:“听杜裕知的意思,那件事似乎很棘手,现在杜家上下极渴盼师兄的襄助,但他们又像是忌惮着什么,坚持只说给师兄听。”
蔺承佑隐约猜到杜家在忧虑什么,想来事关杜娘子的名声,他在心里琢磨一番,也懒得说破,只转过身往前走:“何时说?在哪说啊?”
“只要师兄肯答应杜家的要求,杜裕知马上过来相告。”
蔺承佑负手望天:“今日观里要布阵,目下忙得很。你们派人去杜府传话,我没兴趣播散旁人的私隐,不过我耐性有限,限杜家明日之前派个代表到青云观来,把那晚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一个字不许改。”
绝圣咚咚咚跑下台阶:“我这就托人去传话。”
弃智问:“师兄,如果明晚滕娘子去彩凤楼,你会见她么?
蔺承佑笑问:“我们因何要去彩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