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上头就是方头的洞穴,里头一片狼藉,早前那些美人妖怪全都不见了,看了洞中那些诡异的绿色花泥才知道,它们没一个能从蔺承佑手下逃出来。
这时蔺承佑身后又探出一个人,却是端福,旁的男子都被幻境困住,只有他身有残缺未被蛊惑,只不过身无道术,刚才又被妖力拖住了,眼下七欲天肉身被刺中,他手脚方能重新动起来。
在他的协助下,五道也很快被拽回了洞穴中。
“世子,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滕玉意心有余悸擦了把汗,这段时日她同蔺承佑收了不少邪物,第一次看到蔺承佑这般狼狈,不,就连自己,也险些着了妖怪的道。
见乐在前头说:“别说了,我等都被蛊惑了,连世子都不例外,好险好险,大伙差点就葬身此地。”
滕玉意定睛一望,才发现蔺承佑面色比平日要红,听到这话,蔺承佑若无其事说:“现在哪有空说这些,赶快逃出去是正经。”
才走两步发现洞穴也在抖动,蔺承佑干脆一把将滕玉意背到自己身上,提气往外飞。
即将钻出洞穴,迎面却灌来大浪,白浪滚滚,倾刻间将整座洞穴灌满。
蔺承佑身上的符箓浸在水中,一下子变得极被动,好在水性极好,游龙般带着滕玉意游到洞口,托着她往上一推,又依次把五道推出去,自己正要往外钻,不料水中漫出无数花蔓,层层环绕将他的腰身缠住。
蔺承佑旋即拔下腰间匕首,二话不说斩断腰间藤蔓,然而丽国夫人似乎下定决心要把他留下,水中竟源源不断钻出藤蔓。
见天等人在洞外等了一会,迟迟没看到蔺承佑钻出洞穴,不由急得团团转。
“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几个不懂水性,下去也是添乱,再说法器在水下一多半都会失灵,更别提符箓和朱砂了。”
端福作势要下去,见天一把将他拦住:“别动,你没有法力,下去就是一死。”
争执间,滕玉意拨开几人,二话不说跳入水中。
端福忙要拽住自家主人,却因为前头隔着见天等人,一下子没能拽住滕玉意,见天望着水面愕了片刻,恍然大悟道:“现在只有滕娘子能帮上忙,别忘了小涯剑不惧水火,那些水浪见着剑光就会自发避让,就不知滕娘子水性如何。”
滕玉意还没来得及划水,身子先一哆嗦,想起前世活活闷死在水里,内心止不住发抖,但她也知道,蔺承佑法力再高,也没法在水下挺太久,再不下水救人,他必然难逃一劫。
不出所料,洞穴里的水很怕她的小涯剑,她这边一落水,水潮便纷纷往两边涌去。
滕玉意一边试着克服内心的恐惧,一边慢慢在水中睁开眼睛,刚要找寻蔺承佑的身影,有人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蔺承佑已将腰上的藤蔓斩得差不多了,拽过滕玉意就要游上去,正当这时,腰上又卷上来一条极粗的绿藤。
蔺承佑手腕一转,匕首刺向绿藤,但无论他怎么刺,绿藤都纹丝不动,直到滕玉意的小涯剑刺过来,绿藤才“呲溜”一下梭走了。
蔺承佑趁机拉着滕玉意往上游,两人钻出水面喘了好几口气,蔺承佑回身看了看绿藤消失的方向,抹了把脸上的水说:“我知道这大妖的妖身藏在何处了,它之前被我打成了重伤,若是放它走了,定然后患无穷,它料定我们在水下处处受制,绝不会像平日那么防范,只差最后一剑了,不想打完再走么?”
滕玉意心中一喜,今日出城就是为了杀妖攒功德,结果闹到最后,却没能亲手斩杀到一个妖怪,就此回去自然不甘心,然而实在怕水,瞄了瞄蔺承佑,面上有些踟蹰。
蔺承佑自信地说:“别怕,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溺水,再说这洞穴中的水全是这妖怪召来的,只要将此物本体刺死,这些水自然就会消弭于无形了。”
滕玉意一听有道理,兴奋点头:“那我们快回去吧。”
这话一说完,蔺承佑就拉她重新回到水中。
滕玉意心房止不住发抖,还好她知道蔺承佑水性极佳,有他在身边,好歹不像之前那般恐惧。
蔺承佑沿着绿藤遁走的方向一路往前游,很快游到了洞底,面前出现了一株树身比水桶还粗的大树,蔺承佑绕着树干游了一圈,一把从树上拽下儿臂粗的绿色蟒蛇,他出手如电,蟒蛇竟来不及逃遁,随后他不顾蟒蛇猛力挣扎,示意滕玉意用小涯剑刺它七寸。
滕玉意没想到蔺承佑这么快找到丽国夫人藏身处,登时喜出望外,依言刺出一剑,蟒蛇污血流出,开始疯狂扭动,洞穴被妖力撼动,更是地动山摇。滕玉意第一回近身斩杀这样的大怪,心中自是振奋不已。亲手斩杀这等大妖,带来的功德无疑抵得上百只伥鬼。
蔺承佑在旁看着滕玉意眼中的喜色,心知她终于如愿以偿,心里也暗自高兴,在一旁耐心等待洞中的水自发退去,但尽管蟒蛇法力在迅速减弱,洞中的水却丝毫没有消退之意,等着等着,蔺承佑暗暗皱眉,难道他判断错了?这水是从洞穴上头倾泻下来的?
滕玉意也发现不对劲了,手中忙着斩断蟒蛇七寸,眼睛却时不时瞟瞟蔺承佑,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不是说水会退吗?为何还淹着咱们?
这意味着他们还得游回去。
蔺承佑瞅准时机帮滕玉意把剑拔出来,二话不说带着她往回游,先前钻出水面时他喘了几口气,这对他来说足够了,但滕玉意未必能坚持住,才游了一会,她果然憋不住了,捂着胸口拼命摇头。
蔺承佑耳边隆隆作响,所谓“富贵险中求”,大功德也是如此,他本意是想让滕玉意攒一桩大功德,可不想让她因此受伤。
滕玉意胸肺似要炸开,脑中更宛如有一记重锤在敲打,起先还勉强扳住自己,末了双手无疑是乱划,眼看离洞穴出口还有一小段距离,愈发挺不住了,一把拽住蔺承佑的衣袖,口中吐出几个泡泡:蔺承佑,我……要被你坑死了。
蔺承佑身躯在水中一顿,回身将滕玉意揽到自己怀里,不顾心口猛跳,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她的嘴。
第113章
滕玉意眉头微耸,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乌沉沉的车顶,耳边传来辚辚的车轮声,她起初有些愣怔,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辆犊车上,脑中一个激灵,赶忙从榻上坐起,转动脑袋观察四周,发现这是青云观的犊车。
再看自己身上,居然盖着一件大氅,身上的道袍有些濡湿,俨然在水中泡过,低头看脚边,榻前不远处搁着一个火盆,火盆里燃着炭,丝丝往外冒热气,醒来后一直没觉得冷,想是有火烤着的缘故。
噫,滕玉意望着那盆炭发呆,自己不是泡在妖洞里吗?何时回到了车上。
窗帷被风吹动,随风送入见天等人说话的声音。
“世子,前头老道还觉得你杞人忧天,经过今日这一遭,老道也觉得有问题了。”
滕玉意一听“世子”二字,胸口莫名一紧,下意识抠住矮榻的扶手,歪着脑袋努力思索,隐约记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先前在水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快闭过气去了,丧失意识的一瞬间,有人……
滕玉意脑中白光一闪。
随后,一股热气猛然窜到脸上。
她捧住自己的头,幻觉,一定是幻觉。
蔺承佑没有抱住她,也没有亲她。
可只要一闭上眼睛,水下那一幕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不但堵上了她的嘴,还不小心磕到了她的牙齿。
哪怕在水里,她也听到了很细微的一声响。
还有,他把她搂入怀中时胸膛好似藏着一万匹狂奔的野马,即使隔着衣物,她也能清晰地听到他隆隆的心跳声。
他的唇贴上她的唇时,黑瞳分明迷离了一瞬,但紧接着,就有一股轻绵的真气顺着她的唇渡入她体内,还有他唇齿间的气息,清冽得像薄荷似的。
假如那一切只是幻觉,为何她能记得这么清楚?
她不但听到了、看到了、闻到了、甚至还感觉他唇上的温度和……
她越想越觉得脑子轰隆作响,
莫非是真的?
不可能,绝对是记错了。
当时她因为憋得太久意识都混乱了,出现什么错觉都不奇怪。
说不定是那妖精设的幻境,先前不就用这法子对付过她吗。
她下意识把眼睛闭得更紧,嘴里叽里咕噜念叨个没停。
也不知念叨了多少遍“幻觉幻觉”,总算感觉心里没那么乱了。
然而一睁眼,仍觉得脸上发热。
她双手继续捧着头,眼睛却睨向脚边的那盆炭,一定这炭的缘故。
天气都这般热了,再在车中烧炭岂能不热?
她下榻走到盆边,毫不犹豫拿起盆盖把热气盖住了。
却听外头人又说:“世子?世子?”
见乐说道:“打从刚才起世子就一直发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世子,别光顾着发呆,老道们在跟你说话。”
滕玉意一滞,欲回榻上蒙头假寐,怎知迈步迈得太急,一不留神碰到了炭盆。
车外的端福立马有了动静:“公子,你醒了?”
蔺承佑脸色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滕玉意脚趾头不小心碰到炭盆,正是痛得龇牙咧嘴,但不知为什么,并不想被人知道这回事,于是清清嗓子,佯装无事地说:“哦,醒了。”
一边说,一边一瘸一拐回到榻上。
蔺承佑听着车里的动静,心里宛如有盆火在烤,她昏睡刚醒,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之前的事。
假如她还记得,待会他该怎么同她打招呼:“你醒了?”
“我不是故意要轻薄你,我亲你是为了救你。”
以滕玉意的性子,听闻此话,不马上跳下车给他一剑就不错了。
他勒住缰绳,转头打量周围。就这样茫然用目光找寻了半天,也不知自己在找什么,五道发现蔺承佑不对劲,奇道:“世子,你找什么?”
蔺承佑望见端福身边那堆吃食,定了定神,挥出银链卷回一个酒囊,掰开囊盖喝了一口。
“渴了,先口酒再说。”
见美狐疑:“世子,你脸也太红了,莫不是在水里中了妖毒?”
蔺承佑猛地呛了一口酒,随即浑若无事道:“天气太闷了,打了这么多妖怪能不热吗?”
见天想起蔺承佑抱着滕玉意从水里钻出的情形,暧昧地冲几个师弟使了个眼色:“你们也真是的,一个劲地瞎问什么。说起喝酒,老道也渴得慌,端福兄弟,给我们几个也各扔一囊酒来。”
端福将脚边的那堆博罗酒一一扔给五道。
见乐想起方才的事,仍是心有畏惧,喝了几口酒压惊,咂巴着嘴问:“师兄,这回的七欲天到底怎么回事,看它本体不过是只蟒蛇精,法力竟恁般了得,还有先前那帮花妖的本体,一个个都还是嫩枝,就算化作人形也是法力低微,没想到它们也能与我们对打。”
见天道:“历来七欲天并非特指某种妖,而是指的一类妖,通常是由蛇妖、花妖、狐妖所变,她们化作人形后个个国色天香,以此为饵,诱惑男子堕入幻境,再趁其意乱情迷之际,想法子夺其精元。以这回的蟒蛇精为例,它原本法力平平,纵算再修炼上百年也难成气候,但它运气好,赶上了天有异象,天地间这股煞气暗自涌动,最能助这等妖精成魔,它只需每晚对着月光将体内妖丹释出,然后利用煞气帮助自己修炼,短短数月妖丹就会大放异彩,从而练就带有极高妖力的七欲天。那些花妖本就为蟒蛇精所驭,修炼时也沾染了这煞气,法力自然比一般的小妖要高上许多。”
又道:“世子,先前尺廓出现时,还可以说是凑巧,今日的七欲天几乎可以证实了天地间有煞,这样大的煞气绝对不寻常,或是某地有大冤情,或是即将有战乱,我们不能再等闲视之,要不要立刻令人找寻这煞气的由来?”
蔺承佑道:“头些天就在查探了,但一时半会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今日有些晚了,不如各自回观吧,等我把这些日子发生的异事同我师公商议商议,回头再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也好。”
滕玉意头上蒙着大氅,耳朵却一直竖着,突然感觉车身顿住了,接着就听端福在外头说:“公子,到家了。”
这么快?滕玉意怔了一怔,看样子自己之前昏睡了很久。
她掀开大氅,理理道袍要下车,手刚碰到车帘,又烫着了似的往回一缩。
平生头一遭,她萌生出一种想遁地而走的想法。
一下车,就会看到蔺承佑。
可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面对他。
唉,假如她也可以像妖怪那样,嗖的一声直接飞回府里就好了。
要不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那妖怪千变万化,这事说不定真没发生过。
她眉头一松,横下心掀帘下了车。
出发时还是清晨,眼下已入夜了。夜风一吹,脸上那种滚烫的感觉减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