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话虽这么说,身子却不动。
蔺承佑意味深长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不会让你赔罪吧。”
滕玉意在心里盘算,她白得了两包痒痒虫,今晚翡翠剑又解了咒,仔细算来,并无损失。
倒是蔺承佑,无缘无故被人算计走了虫子,心里必定不痛快,此人嚣张狂妄,今晚不让他心里舒坦了,往后定会找她麻烦。
她日后还要在长安行走,得罪蔺承佑对自己毫无好处。不就是赔礼么,就当是给清虚子道长赔个罪吧。横竖出了彩凤楼,往后她与蔺承佑绝不会再有交集了。
她笑眯眯看着蔺承佑,心中默念“多谢清虚子道长赐的痒痒虫”,便要把他当成老头子来赔个礼,那边供桌的底下忽然传来闷响,蔺承佑转身就走:“现下我忙着捉妖,等我闲下来了,你自管行礼,我受得起。”
说毕快步走到供案前,一弯腰就不见了。
绝圣快步跟上:“王公子,快。”
滕玉意拔剑出鞘,却听蔺承佑在里头道:“别。王公子,我已经解开煞灵环了,你目的达到,自可回府了。”
“回府?”滕玉意看了看仍呆在一旁的弃智,“弃智小道长受了伤,不用我帮忙掠阵了?”
蔺承佑的声音远远传来:“此地凶险,会用法器不代表能护阵,再说我可没有让女子帮着护阵的习惯。你该去哪去哪,别跟着我就行了。”
蔺承佑和绝圣一眨眼就不见了,弃智忧心忡忡地望着屋内的供案。
滕玉意再一次检视弃智的右手,发现他那根折断的小指已经肿胀淤青得不像话。
“伤口得赶快处理,否则会留下病根儿。很疼吧?我先带你去看医官。”
弃智担忧地摇摇头:“滕娘子,我不能走,这阵法能在此处屹立近百年,所镇之物必定非同小可,现今少了个护阵之人,我担心师兄他们会有危险,王公子你放心,师兄给我服了药,已经不怎么疼了。”
他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嘟囔道:“师兄一定很生气,走的时候都没看我一眼。”
滕玉意啧啧称奇,这小孩真是榆木脑袋,先前为了帮她解开煞灵环宁肯自断一指,如今又不顾伤指在此守候。
“你师兄生气是他的事,你捏不得决使不了剑,留下来也是百搭,何不趁此机会出去包扎疗伤,横竖附近就有医馆,来去费不了多少工夫。”
弃智固执地摇头:“我虽伤了一指,看顾阵眼还是绰绰有余的。”
滕玉意斜睨他:“你想过没有,刚才你师兄故意不安排你,兴许是想让你趁这个机会出去处置伤口。”
弃智面色发亮:“对哦,这真像是师兄做得出来的事,师兄嘴上不肯饶人,但一直对我和绝圣很好的。”
好?滕玉意心中冷哼,她不过是信口胡说,目的是劝弃智出去治伤,谁知弃智顺势就夸起蔺承佑来,此子算好人的话,世上就没有恶人一说了。
弃智精神一振奋,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师兄定是觉得自己足够对付妖邪才这么说,但师尊他老人家曾说过,阵眼外头千万不能离人,所以我绝不能走。”
萼姬抱紧双肩凑近他们:“平日虽觉得这地方阴气重,但也不至于冷得像个冰窟窿。公子,道长,奴家害怕得不行了,何时回前楼?”
话音未落,供案上的帷幔忽然无风自起,灯影昏昏惨惨,照得那尊金童面目阴森。
滕玉意留神四周,忽听霍丘呵斥,扭头一看,萼姬正一个劲往她身后贴。
滕玉意奇道:“萼姬,你这是作甚?”
萼姬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何,老觉得四处冰冷,整间屋子也就王公子身边暖和些。”
弃智拍了拍头:“王公子这把剑可以辟妖邪,寻常邪魅不敢近你的身,萼大娘会觉得你身边暖和不奇怪,但即便这样的法器,也仅能护你一人,可见这底下的东西有多邪门了。师兄说的对,此地凶险异常,你们需得尽快离开。”
滕玉意道:“我们走了的话,你一个人可应付得来?会不会害怕?”
弃智拍拍胸脯:“不怕,我可是清虚子道长座下的三清道童,向来只有邪物们怕我,没有我怕它们的道理。”
滕玉意对萼姬道:“你到小道长身边去,看看他身边暖不暖和。”
萼姬试着过去,旋即又跑回来,边跑边打寒颤道:“冷冷冷。”
滕玉意皱了皱眉,弃智的修为显然还不足以应对这局面。
弃智看出滕玉意犹疑,低头从怀中取出符纸,当风一晃,指尖燃起幽蓝火苗:“萼大娘,适才我是没施法,你再过来试试,我周围是不是暖和多了。”
萼姬早一溜烟跑出了小佛堂:“小道长,你自己慢慢玩吧,萼大娘得回前楼了。公子,再不走奴家可就先走了。”
滕玉意扬声道:“喂,卷儿梨存亡未卜,你是她假母,这就放心走了?”
萼姬远远答道:“奴家一不会捉妖二不会除祟,留在此处帮不上忙不说,说不定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反正有青云观的道长在此,奴家有何不放心的。”
滕玉意料着以蔺承佑之能,不会让师弟出事,她并非道家中人,这趟浑水她趟够了,既然煞灵环解开了,再没有留下的理由,便对弃智道:“那我们先走了,你当心些。“
弃智猛地点头。
滕玉意随霍丘出了门,萼姬越往前走越害怕,听到后头的脚步声,又掉过头奔回滕玉意身边。
走了一小段,只听暗处女人咯咯娇笑一声,有人从花丛中快步跑过去,脚步遁去的方向,分明冲着弃智所在的佛堂处。
萼姬捂着嘴颤声道:“王、王公子,你听到了吗?那不可能是人吧,谁能跑这么快。”
滕玉意凝神静听,小佛堂传来弃智的呼喝声,乱了一阵,接着便沉寂下来,她心中一紧,握住翡翠剑道:“去看看。”
霍丘犹疑了一下:“公子。”
滕玉意率先往回走,她并非心肠易软之人,但翡翠剑的灵力是弃智帮着恢复的,法子虽是笨了些,可他说白了还是个孩子。
而且早在二楼被簪花郎君奇袭时,弃智的镇坛木就已经裂成了两半,现在他手受了伤,身边再无人相帮的话,没准会出岔子。
萼姬没料到滕玉意会返回,惶惶然留在原地,只听夜风呜呜咽咽,仿佛厉鬼在啼哭,她跺了跺脚,无奈追回去:“王公子等等我。”
滕玉意奔到小佛堂,进门就看见弃智一只手掐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正吃力地将符往后贴,明明背后空无一人,脸上却清晰可见好几只暗红的掌印。
他面色铁青,嘴唇已经开始发乌了,霍丘从未见过这种诡异景象,吓得脚下一个趔趄。滕玉意拔剑出鞘,越过他刺向弃智身后。
不等她袭过来,弃智已然将符送到了脑后,空气里恍惚闻见一丝焦臭味,脖颈上的怪力松开了。
弃智喘吁吁道:“王公子,我、我能应付,只怪它们一下子来了好多只,不然我早就清理干净了。”
滕玉意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是,你是能应付,就是吃力些而已。你师兄真没说错,你们真得好好历练历练,你师兄快出来了吧?这地方太古怪,我留下来帮帮你,省得你命丧妖物之手。”
弃智感激地看一眼滕玉意,起身在滕玉意周画了一个阵法,接着又走到霍丘和萼姬身边画阵,
萼姬低头环视:“这是在做什么?”
弃智道:“你们未开天眼所以看不到,现在屋子里还有几只,只因畏惧王公子的剑光所以不敢近前,我在你们周围再画个赤子太尊阵,这它们就更不敢过来了。方才我准备不及时,所以才会被它们暗算。”
萼姬吓得咬住舌头:“屋、屋子里还有几只?”
弃智看一眼门口:“无妨,它们已经退到门外了。”
滕玉意低声道:“你说的‘它们’,究竟指的是何物?”
弃智小声:“像鬼,但身上有妖气,这种情形不常见,我看着有点像……有点像被妖物害死之后,逢怨气而生的厉鬼,因为长期为妖物所驭,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习性。”
能驭厉鬼之妖,岂非足智多谋?滕玉意后背掠过一阵凉风,下意识看向供案:“怪不得要花这样大的阵仗镇压此物,底下这东西究竟什么来历。”
她突然想起在二楼廊道尽头遇到那妖异时,好好的厢房变成了一所废弃庭苑。
“之前你被妖物困在门口时,你身后那间庭院里满是大雾,我隐约瞧见院子里有一口井,你目力比我更好,当时可看到了别的?”
“井?”弃智一惊,“为何我看到的是一家卖胡饼的店肆。店肆前的胡人男子在打骂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手里抱着筚篥,岁数跟我差不多大,胡人骂她‘琼芩娃’还是什么‘情芩娃’,我看男子打得太凶想跑过去阻止,结果不小心误入了妖物的陷阱。”
“怪了,为何我们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萼姬却脸色大变:“小道长,你说那胡人叫那女孩‘琼芩娃’?”
“怎么了,萼大娘。”
萼姬表情说不出的古怪:“‘琼芩娃’是卷儿梨的本名,奴家买下她之后才给改的卷儿梨,她阿爷就是胡人,从前总打骂她。”
弃智愕然:“真是奇怪了,我为何能看见这些?”
滕玉意想了想:“你忘了,我们困在门口时,卷儿梨正好失踪了。”
弃智道:“我懂了,这应该是卷儿梨藏在心里的最深的执念,就不知为何会被妖物引出来,还用此来设下迷阵。王公子,你在迷阵中看到的那口井又作何解?”
这时霍丘突然提刀站起来:“公子,这金童像在动。”
众人悚然,滕玉意望着供案上的那尊金童像,本以为眼花了,定睛一看,果真在摇晃,金童的面庞浮动在光影里,原本天真的表情变得古怪扭曲。
再一看,动的哪是金童像,分明是金童像底下的供案。
眼看供桌已经摇摇欲坠,滕玉意拔腿就往外跑:“不妙,快走!”
跑了几步察觉手中的小剑有些发热,低头看去,才发现剑身似乎比以前更要炽目。
还未跑到门口,供桌轰然倒塌,腾起滚滚尘烟,突然从地下蹦出两人,一口气穿过烟尘跳到地上,滕玉意定睛一看,是绝圣,他身上背着个少女,梳着双鬟穿着襦裙,滕玉意大喜:“卷儿梨。”
“太好了。”弃智大喊,“救出来了,绝圣,师兄呢?”
绝圣脸色直发白,勉强要开口,“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弃智一惊,忙过去帮忙,绝圣却大喊道:“别过来,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然巨响,供桌和那座金童像一并在他身后碎成了齑粉,又有一人,犹如利箭离弦,从底下窜天而起。
弃智骇然道:“师兄。”
蔺承佑凌空一跃,反手将手中拂尘打向自己胸腹处。
滕玉意掉头就逃,蔺承佑这是疯了,干吗往自己身上招呼,但等她回头看清他身上缠着何物,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蔺承佑躯干上缠着一条的金色物事,那东西粗若槲斗,面覆金鳞,每游动一寸,便会绽出一片金波漾漾的异光。
蔺承佑当空往后一翻,带着身上那怪东西横冲直撞:“不就是抢走了你的猎物吗,何至于跟我拼命。再缠着我不放,我可就大开杀戒了。”
这话全无效用,那怪物仍在蔺承佑身上游动,要不是被拂尘打得没法使出全力,说不定早将蔺承佑缠死了。
蔺承佑边骂边往房梁上纵,妖异如影随形,硬被拖出来一大截,滕玉意倒抽了一口气,那东西金麟璀璨,身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她扭头就逃,弃智却再一次扑回去。
绝圣嚷道:“弃智,妖异忙着对付师兄,我们先把卷儿梨救出去。”
两人抱起奄奄一息的卷儿梨,合力将其拖出了小佛堂。
滕玉意一口气跑上甬道,就听绝圣和弃智在后喊道:“滕娘子,烦请你帮个忙。”
真当她是菩萨了,滕玉意跑得更快了:“我帮不了!”
绝圣喊道:“不不不,滕娘子帮得了,佛堂里满是妖气,卷儿梨很快会中妖毒而亡的,滕娘子帮忙把她带回前楼即可,我们去帮师兄应对那妖物。”
霍丘脚步迟疑:“娘子,要不要小人把人带过来?”
滕玉意咬了咬牙:“弄过来就走,余下的事不与我们相干,那东西那般骇人,我们逃命要紧。”
说着一径往前跑,没多久霍丘追了上来,滕玉意余光瞥了瞥,霍丘果真把卷儿梨背来了。
迎面却看到好些壮丁赶来,个个拿刀动杖,原来萼姬逃出去的时候惶惶呼救,把彩凤楼的庙客和护院都惊动了。
滕玉意忙道:“你们最好别过去,小佛堂有妖异,青云观的道士正在里头斗法。”
“妖异?”为首的护院啐了一口,“我们在平康坊待了这些年,从来没听说过有妖异,今日主家不在,你们深更半夜闯入后苑不说,现在又拦着不让我们往里走,该不是在做什么勾当,怕被我们捉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