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可没等她缓过劲,背后又有人朝她抓来:“常统领,你没瞧见吗,她把房门弄破了,她是妖怪的同伙,快把她杀了。”
尸邪虽然遁走了,房中人却越来越激动,常统领和杜庭兰以一抵十,渐渐疲于应对。
杜庭兰情急之下大喊起来:“你们没听见么?方才妖怪想进来,是妹妹挡住了!”
常统领喝道:“一个个疯得没边了,把刀放下,别逼我教训你们!”
护卫再次挥刀砍向常统领:“我算明白了,你也是妖物的傀儡!好,先杀你,再杀她!”
其他人也纷纷捋袖揎拳,要合力对付挡在门口的这三人。
“住手!”忽然有人喝道,“你们疯够了没有?”
这人一出声,房里愣了愣,那声音清脆天真,分明是阿芝郡主。
阿芝吃力地分开人群走到滕玉意身边,焦声道:“我听得很真切,那女鬼一直在外头滋扰,是滕娘子挡住了它,她要真是女鬼的同伙,何必抵挡直接放它进来不就成了。”
众人只安静了片刻,复又嚷叫起来:“郡主,你糊涂了——”
“我清醒得很,糊涂的是你们!”静德郡主张开胳膊挡在滕玉意身后,她年岁还小,个子不足,身型又圆溜溜的,哪怕已经努力挺胸凸肚了,震慑力也相当有限。
“我看谁敢妄动,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滕娘子!”
毕竟是府里的小主人,护卫们哪怕心智迷糊,面对阿芝郡主也有种出自本能的爱护,手里的兵器虽然没放下,却好歹没再一拥而上。
阿芝郡主松了口气,扭头悄声问滕玉意:“滕娘子,你是不是会道术?你用什么法子赶走的妖邪?”
问完才意识到滕玉意说不了话,不由暗自焦急,忽觉一只温软的手捉住她,在她掌心写道:阿芝别怕。
阿芝愣了愣,她和滕娘子才见两回面,滕娘子怎么会知道她小名叫阿芝?叫得如此顺口,莫不是今天在水榭里听哥哥这样叫过她。
纳闷归纳闷,她不忘回道:“滕娘子也别怕!你放心对付女鬼吧,我会看住他们的!”
滕玉意本来心弦紧绷,听到这话心里忽然触动了一下,人与人的缘法有时真说不清,前世阿芝与她一见如故,今生好像又古怪地牵扯在了一起。她在阿芝掌心又写了句:阿芝别怕。
说着便凝神静听外头的动静,阿芝这一站出来,房中总算安静了少许,然而没多久,门外忽又刮起了阴风。
滕玉意一边攥紧小涯剑,一边暗思应对之策,能拖延的法子已经都想过了,只恨蔺承佑迟迟不露面,尸邪这回似乎做足了准备,竟不再用指甲拨拉纱幔,滕玉意想不到尸邪会再用什么法子袭击他们,一时间冷汗直流。
忽然脑中白光一闪,余光瞥向身侧的阿芝,她早觉得奇怪了,房里的人被尸邪一蛊惑,无论长幼,个个都失魂丧智,方才叫嚣着要杀她的人当中,甚至有虞公和郑霜银这等饱读诗书之人,唯独阿芝郡主和常统领始终保留着自己的神智。
该不会他二人身上也藏着什么道家法器吧,能抵挡尸邪的蛊惑,估计不是寻常器件,蔺承佑这个人极护短,把好东西留给身边人也不奇怪。
她想了想,飞快在阿芝手中写了一句话。
阿芝忙问常统领:“常伯伯,哥哥是不是给过你什么防身的物件?”
常嵘愣了愣,在颈项上摸了一晌,很快取下了一个小绣囊:“世子小时候画过的一张符,放在绣囊里给了小人,叫小人日日佩戴,说可抵御邪祟。小人这些年戴习惯了,也就不曾取下。”
原来如此,阿芝是蔺承佑的亲妹妹,身上想必也佩戴着这样的护身符。滕玉意写道:悄声告诉常统领,待会我出手的时候,叫常统领把这个东西掷出去。
她知道,以尸邪的邪性,断不会叫小涯剑暗算第二回,能不能再拖延一阵,就看这东西够不够灵验了。
阿芝踮脚在常统领耳边交代了几句。
常统领应了一声。
滕玉意点点头,故意挥剑把门上的纱幔一一划破,如此一来,花厅里夜明珠的那点光亮顺着两边的破洞流淌进来。
尸邪在门外哼哼唧唧徘徊,与上回不同,这次她似乎缺了耐心,眼看滕玉意出手,她将双手搭在门框上,咯吱咯吱一阵轻响,把门扉慢慢捏成齑粉。
滕玉意咬了咬唇,常统领没了护身符,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但总比屋里人马上葬身在这怪物手下要强。
她故意卖了个破绽,剑尖一抖,径直刺向尸邪的右爪,尸邪像是早料到会如此,右爪陡然往后一缩,同时笑嘻嘻探出另一手,欲要扣住滕玉意。
滕玉意险险一抽,右脚轻踢常统领,常嵘果然依言把绣囊扔了出去,那东西正全力对付滕玉意的小涯剑,不提防又有人敢暗算它。
常统领这一下运足了内力,绣囊去若星火,准确击中了尸邪的面门,只听噗呲一声,尸邪的皮肉迸逸出一阵腥秽的恶臭,尸邪像是无法忍受疼痛,迅速往后退去。
滕玉意和常嵘等人都大松了口气,看来大有用处,好歹抵挡了一阵,只望蔺承佑尽快赶回来,。
尸邪一边跑一边发出少女的哭泣声,宛若受了无尽委屈,音韵幽凄,缠缠绵绵。
一声又一声,牵扯人的心肝。
哭声飘进来,护卫们双眼发直:“你们走开,让我们杀了她!”
阿芝喝道:“再敢放肆,回头我叫哥哥狠狠责罚你们。”
护卫道:“郡主,看来你也被妖怪蛊惑了,那就别怪小人得罪了。”
说话间便要动手,常统领大惊失色,扬掌就要劈开那护卫,后窗欻地破开,有人飞纵进来。
那人手持一盏琉璃灯,一脚踹中护卫的心窝,厉声道:“被妖怪一唬,连主子都不认了?!”
护卫被狠狠踢中,狼狈地向后一倒,呼啦啦压倒一大片,众人慌乱抬头,方才死活点不着的火折子,轻轻松松被来人点亮了,蔺承佑手中的琉璃灯光明耀目,瞬间照亮房间每一个角落。
阿芝眼前一亮,狂喜道:“哥哥。”
护卫们晃了晃脑袋,眼神倏地清明起来:“世子。”
滕玉意大松了口气,这厮总算来了。
蔺承佑面色如霜,目光冷厉,迅速将阿芝拽到跟前,像是要确认妹妹安然无恙。
绝圣和弃智紧接着跳入:“各位道长,就在这边,麻烦快点。“
两人一先一后落了地,不提防房中有这么多人,好险才站稳:“师兄!“
蔺承佑把琉璃灯扔给绝圣,抬脚就将那扇厢房门踢破:“给这群蠢东西灌点符汤进去,省得连爷爷我都不认识。”
绝圣和弃智掏出符箓,连忙分头行事:“师兄,东明观的五位道长刚才就在我们后头,转眼就不见了。”
“废话,人家走的是正门。”
这话刚说完,花厅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夸张怪叫:“哎呀呀,不得了,金衣公子把我们耍的团团转,原来尸邪直奔成王府来了。”
蔺承佑面若寒霜,抖开手中的锁魂豸。
阿芝满脸畏惧,忙拉住蔺承佑:“哥哥,那东西就在花厅里,它几次要闯进耳房害人,多亏了滕姐姐用法器抵御才没让它得逞。”
蔺承佑看一眼滕玉意,果见她白着脸紧攥小涯剑,再看那两扇被踢破的房门,上头抓痕宛然。
“它这是嫌自己在地下呆的年头不够久,等不及要被踢回土堆了。放心,它刚才怎么吓唬你们的,我加倍给它吓唬回来。”
他不放心再把阿芝交给旁人照管,亲自背着阿芝,腾身飞掠出去。
第29章
绝圣和弃智发了一轮清心丸,又请常嵘吩咐厨司熬制大量符汤,待屋里人差不多都恢复神智了,便跑到滕玉意跟前道:“滕娘子,你没事吧?”
杜庭兰忙道:“妹妹现在说不得话。”
绝圣和弃智一愣:“怎会说不得话?”
滕玉意用剑柄在杜庭兰掌心里比划了两下,杜庭兰低声道:“世子给我阿妹下了哑毒,不知两位小道长有没有解药?
绝圣和弃智一惊,师兄怎会给滕娘子下哑毒?欸,不过话说回来,师兄和滕娘子自打相识就没消停过,不是师兄给滕娘子的法器施咒,就是滕娘子的暗器射伤师兄,不是滕娘子弄哑师兄,就是师兄弄哑滕娘子。
“我们没解药。”弃智急得团团转,“师兄现在忙着对付尸邪,估计没空再理会别的,待我问问师兄,找机会把解药讨来。”
滕玉意感激地点点头,不指望能讨来解药,不过试试总没错,又让杜庭兰问他们:“小道长今晚去了何处?”
“别提了。”绝圣懊丧道,“我们中了金衣公子的调虎离山计。师兄近日不是安排了大量僧道在长安城内外巡逻嘛?下午城郊那几位前辈突然进城求援,说城外一座庄子发现了十来具干尸,一查都是附近的居民,均被咬断脖颈的血管而亡,还说有两位小娘子刚被掳走,怀疑正是尸邪和金衣公子所为。
“师兄为了救人,二话不说带着东明观的五道赶到城外,好不容易循着凶尸逃窜的踪迹把人救下,又及时封住了凶尸,结果发现只是普通尸煞而非尸邪,他知道不妙,临时从城南往回赶,但毕竟隔了大半个城,差一点就没赶回来。哎,师兄头一回被妖物算计,估计现在窝了一肚子火。”
弃智补充道:“这也就罢了,滕娘子,杜娘子,你们可能不知道,师兄走之前,特意在成王府内外布下了九天降魔阵,这是集道家之大成的神章第一阵,任它什么邪魔都得畏阵而走,师兄从头两日就开始布阵,费了不少心力,本以为你们在府中绝对无恙,没想尸邪还是闯进来了。”
滕玉意和杜庭兰对了个眼,难怪蔺承佑脸色那么难看。
“不过幸亏有这阵法镇守,尸邪没办法再找别的帮手,不然等它招来金衣公子或是低阶凶尸,府内外现在只怕已是一片狼藉。”
这时常统领安排了事项回来,闻言道:“怪不得尸邪整晚都是孤身一人,就算临时想找帮手,也只能用把人变成傀儡的法子,孟司徒和李补阙的小娘子失踪了,顾宪公子、刘茂、柳泉都被蛊惑了心智,哦对了,还有卢兆安卢公子,不知世子现在找到人没,此处劳烦两位小道长看管,我得赶快去调派人手帮忙。”
弃智和绝圣忙从怀中取出符箓道:“常统领当心些,这是师尊云游前画的符箓,比我们画的要强,常统领带在身上可以挡煞。”
常嵘把符箓收在怀里,自行去找蔺承佑。
绝圣一边察看众人恢复的状况,一边对滕玉意道:“师兄说当年是东明观的祖师爷镇压了两怪,要想捉住尸邪,少不了东明观的襄助,所以师兄方才把五美天仙道长也带来了,就怕刚才这一乱,让尸邪给跑了。”
绝圣料得不错,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常嵘便去而复返,说尸邪早在世子回府的时候就跑了,世子沿路追袭了一阵,半点线索都无,好在丢了的人都找回来了,孟娘子和李娘子被扔在园中的茶花丛里,顾宪等人则被投入湖中,幸而顾宪早在被符箓卷作的纸团扔中时,神智就恢复了几分,落水后被冷水一激愈发清醒,撑着一口气,勉强游回了岸上。
正好赶上青云观的修士们到处找人,顾宪便指引他们把卢兆安等人都捞了上来,上岸后经一番施救,好歹都活了下来,只是仍未全醒,卢兆安伤得最重,当场被卸掉了两条胳膊。
蔺承佑除了给他们祛毒,还另找了医工来诊视。现在伤者已被安置在厢房,正等着修士们喂送符汤。
说话间,下人们送安魂汤来了,众人在绝圣和弃智的鼓励下,小心翼翼出了耳房,只见花厅里一片狼籍,活像被狂风暴雨扫荡过,大门破了,后窗也折了大半,矮榻、桌几、绳床被砸得七零八落。
弃智说尸邪操作起傀儡来,能叫一个病弱之人力大无穷,况且方才被操纵的,还是三名少壮男子,没把整座花厅拆了就算侥幸了。
众人刚喝下安魂汤,蔺承佑就背着阿芝进来了,紧跟其后的是几个白胖的老道士,分别是见天、见仙、见美、见乐、见喜。一行人衣冠还算整齐,只是面色极不好看。
五道一边走一边道:“累煞老道了,也不知道当年祖师爷怎么捉到它的,这东西委实太难缠。”
另一人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出了一身汗,贫道道袍都汗湿了,世子,府上净房在何处?”
又有人捧着肚子:“贫道现在腹内空空,不知府上可准备了胡饼或是馎饦,叨扰世子,随便来一碗填填肚子也好。”
“哎哎,世子最是惜老怜贫,捉了这半晚妖,世子怎会只拿胡饼馎饦打发我等?少安勿躁,等着厨下做素馔吧。”
这五道一进来就七嘴八舌,简直把成王府当作自家道观。众人愕然相顾,滕玉意却恬不为怪,早在上回去东明观解煞灵环时,她就曾领教过这“五美仙道”的风范,一个个既贪财且聒噪,哪像有修为的道士,分明像市井中的泼皮,只是她没料到,这些人在外头也如此恣意。
“世子,宵夜不必弄得太繁琐,四菜两汤即可。”五道哼哼着走到上首,相继在席上趺坐下来。
蔺承佑吩咐下人:“你们听见了?五位上人捉妖累了,正要好好进补,你们赶快下去准备吧,先来个十七八道素馔,别饿着上人了。”
下人作揖而去。
花厅里的人虽说惊魂未定,听了这话不免低头发笑,下午举办诗会的水榭里悬了一块匾,上书:‘圣人量腹而食,贤者戒于奢逸’。
字体端正清逸,力道却有些幼嫩,不知是世子和二公子幼时写的,还是现在的阿芝郡主写的,总之无论是谁写的,都能看出成王府在饮食上不主张奢逸。蔺承佑吩咐厨司给五美道士做这么多宵夜,分明是在讽刺五道“不圣不贤”。
五道哪听得出这个,只当蔺承佑有意抬举自己,脸上越发高兴,可没等他们得意多久,又听蔺承佑道:“从即日起,道长们就在府里住下了,一日不捉到尸邪,一日不能怠慢道长。你们去东明观把五位道长的衣裳巾栉都取来。”
道士们脸上的笑容一滞。
“世子,这就不必了吧。”难不成尸邪捉不到,他们还不能离开成王府了?
蔺承佑哎了一声:“我看很有必要,几位贤长神龙见首不见尾,前几日每回要商量布阵捉妖的时候,都找不到你们的踪影,不如集中在一处,省得来回耽搁工夫。”
五人傻了眼,整个长安城,他们最嫉妒的就是清虚子了,只要青云观有什么风吹草动,必然逃不过他们的五双小眼睛,说起清虚子的这个小徒孙,他们也算看着长大的,这小子折腾人的本领他们深深领教过,真要被关在成王府,深更半夜都可能被蔺承佑提溜起来捉妖,不消过上半个月,他们这把老骨头就要交待在成王府了。
“不必了!”见仙道长率先站起来,笑道,“叨扰了整晚,事已毕,我们也该告辞了,明日世子若是要商量捉妖的事,不拘什么时候,叫人给东明观送个信即可。世子不必相送,我等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