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第21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古代言情

  成姆妈每日这般尝试着劝一点,也不会说得太多。她知道这个年龄的女郎心有逆反,但是自家女郎是个聪明的,总会想通。成姆妈庆幸那个时雨不在了……最好那个小子玩得忘乎所以,把女郎忘得一干二净,永远不要回来了才是。

  成姆妈这般想着,将女郎扔在案上不管的信收好。她这一整理信纸,冷不丁看到戚映竹在作的画。戚映竹画的是山中动物,一会儿老虎一会儿鸟,画的随意,显然只是练笔之作。但是成姆妈一眼看去,总觉得哪里很熟悉。

  成姆妈定睛,看半晌后笑道:“女郎这画画得好,活灵活现。”

  戚映竹心口一跳,她连忙收自己的画,伏身挡住不让姆妈看。戚映竹:“我随便画的,哪有什么活灵活现,姆妈不要看了。”

  成姆妈还在笑:“女郎过谦了,这画画得真好,老奴以前就没见过这样的。这动物啊,一个个,好像长着人的神情,会学人……”

  成姆妈说着,自己愣住了——

  人的神情?!

  她低头要细看画,看那老虎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那鸟儿竟然有长睫毛,那树上落下的花瓣恍惚看着长出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成姆妈心沉下,戚映竹急声:“姆妈,我随便画的!”

  成姆妈忧心忡忡,看她面容涨红、躲闪着不给人看,当即叹口气。她再次祈祷——某个小子,把他们家女郎忘得一干二净吧。

  她宁可那是个流连花丛的花蝴蝶,别再飞回来了。

  --

  出塞的沙漠中,夜里星辰漫漫。“秦月夜”在秦随随的要求下,要搬去塞外住。其他人尚可,只有每日走在沙漠中的时雨,一副蔫坏了的样子。

  时雨戴着兜帽,半张脸被挡住,他整个人的萎靡,影响了一整路人的士气。秦随随让人别理他,但即使秦随随不这样命令,也没有人会理会时雨——时雨的杀人如麻,就是在杀手楼里也是一个异类,他没什么朋友。

  于是,被派给时雨看管的金光御,就成了时雨的主要说话对象。

  夜里,有的人入睡,有的人巡夜。沙漠的风吹在人身上干冷无比,坐在笼中的金光御,看到靠着笼子那奄奄一息的少年。

  金光御:“觉得无聊啊?”

  时雨瞥他一眼,靠着笼子没说话。

  金光御笑:“时雨,就像我说的,我和你没什么仇,你也是听秦随随的命令抓我。就是我现在,都不把你看作敌人。我最怪的……是她,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时雨没有反应。

  金光御低头,落落说话,本就是说给自己的:“时雨,你能告诉我,那个女人,被你们弄去哪里了么?”

  时雨问:“哪个女人啊?”

  金光御一怔,道:“你不知道?”

  他顿一下,说:“我众叛亲离,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投靠了秦随随。怎么,秦随随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个爱人么?”

  时雨偏过脸,隔着笼子看他。少年眼神的澄澈无辜,让金光御恍然,明白了秦随随可能真的没有告诉时雨。毕竟时雨这样的人,他懂什么情爱?

  金光御自嘲:“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才是合格的那种杀手。你根本不知道情是什么爱是什么,你这一辈子,都不会体会到……”

  时雨皱眉。

  这样的话,他经常听别人对他评价。他默默听了很多年,没什么感受。但是这一次,金光御开口的时候,时雨蓦地想到戚映竹说“你不是怪物”。

  时雨开口辩解:“不,我知道的!我也有喜欢的人,跟你们一样……”

  他扬了下下巴,金色篝火映在他眼中,几多潋滟妖冶。少年洋洋得意:“央央跟你们不一样,她说我可爱的……”

  金光御面色古怪:“你?可爱?”

  时雨:“昂。”

  金光御嗤笑:“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可爱,你在馋她而已。”

  时雨:“……”

第22章 三两银光散盘点缀在……

  三两银光散盘点缀在天空, 漆黑夜幕下,沙丘荒漠一望无尽。众人已歇,篝火明黄色的光下, 只有金光御和靠着笼子看管他的时雨还醒着。

  金光御盯着时雨。他成名近二十年,和步清源打交道得最多。步清源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 若是那人看自己, 自己未必有法子糊弄。但是幸好, 步清源看管的是更重要的先楼主,秦随随让时雨这个小傻子来看自己。

  时雨是无情。但无情也有无情的好——少年不知情爱, 便容易被糊弄。

  笼中的青年抱胸后靠, 戏谑道:“时雨,你若是真的有认识一个女郎,那你便是在哄骗她, 你面对她的并不是你的真面目。你敢将你最真实的样子暴露给她么?”

  时雨果真反驳:“我没有哄骗!我就是用我本来的样子在和她相处!”

  金光御嗤笑:“用你杀我时的样子,还是用你屠尽别人全家的样子?”

  时雨一愣。

  金光御向前倾身, 篝火的光在他脸上轻轻一跃,他的脸从一重明灭中,完全埋入了黑暗。金光御贴着笼子, 跟时雨耳语:“三年前, 你尚未十四, 因为有人怕你,你便杀光了人家一家。楼主为了平息你这事,亲自登门压下此事……时雨, 从什么时候开始, ‘秦月夜’的人开始怕你呢?从他们发现你没有感情那一刻开始——杀人者也有心,但你没有。

  “你再想伪装得正常,你也不要忘了自己骨子里是个变.态。”

  时雨抬头, 他目中尘光平静,波澜淡下。时雨偏头,说:“因为那个人,派很多人杀我,他想杀我,我才反杀的。但我已经和央央说过了,我不会对她那样的。”

  时雨别过脸,嘴角微撇,略有委屈与不悦。他强调:“央央说我不是怪物。我不信你。”

  金光御:“你别介意,我本来就说,我是羡慕你的。若我能像你这样……我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幕。时雨,你大概没听过,我有一个爱人,已经好几年了。她是官家女郎,我带她沦落江湖。杀手不能有软肋,不能暴露踪迹,我为了她,这些年接的任务少了很多……我将她藏起来,一藏就是五年。”

  时雨眨眨眼。

  时雨恍然大悟:“这个我听说过。但是有女人又没什么奇怪的,你干嘛要把人家藏起来?”

  金光御看他:“因为我想和她成亲生子,想隐退,想离开‘秦月夜’,想过平静的生活。”

  时雨想了想,说:“干嘛要离开‘秦月夜’?离开了你就挣不了那么多钱了。”

  金光御低笑,怅然道:“心动了,哪管更多的?时雨,你知道‘秦月夜’为何不鼓励杀手成亲么?就因为杀手们的仇家太多了,我藏起来她,以为我可以藏一辈子。但是这种隐姓埋名的生活,她大约不想要吧……她用我的东西,联络了秦随随,跟你们联手了。

  “我被她下了药,秦随随埋伏来杀我。我挣扎着离开,还将她藏起来……我以为是家里仆从背叛我,我最后一次回去我们家的时候,便知道她是主动离开的。时雨,你们将她放到了哪里?秦随随要如何折磨我我都认,我只想问她一句为什么——我一心待她,她为何背叛?”

  时雨回答:“我没见秦随随身边有女人。也许人家不喜欢你。你自作多情呗。”

  金光御惨笑:“五年……全是我自作多情?时雨,你看。”

  他挽起袖子,再缓缓地脱掉上衣,背过身去。篝火微暗的光下,目力出众的时雨,清晰地看到金光御后背上的掌印,和手臂上寸寸裂皮渗血的伤。

  他后背的掌印,是暗紫色的。

  时雨:“你中毒了。为什么不解毒?”

  解毒了,也许金光御就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抓了。

  金光御穿回衣服,道:“所以秦随随才让你攻击我后背,我听到那话,动作凝滞,才着了你的道……我在那一瞬间,就想到了这毒,是谁带给我的。这毒不致命,但夜夜钻心刺骨。我留着这毒,不解它,就为了提醒自己记住,是谁让我落到这一步的。”

  他垂下的目光,阴狠痛意相次而过。他武功盖世,却选择被擒,也是想知道那个女人的下落……但是从时雨的态度,加上这一路秦随随和步清源身边根本没有女人出现过的架势,金光御已经明白,那个女人恐怕不在这里。

  秦随随会把人放到哪里去呢?

  金光御看着时雨:“看到我今天这一步,你不害怕么?你要是继续下去,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爱也爱不得,恨也不能杀,日日痛苦,被人追缉,众叛亲离……你在往一条通往地狱的路走。”

  时雨:“你骗我。”

  金光御冷笑:“那你以为为什么‘秦月夜’的人都没有妻儿子女?再前任的楼主,生了秦随随这个女儿……一家都死在这个女儿手里!杀手就是要断情绝爱,我这样就是找死。情啊爱啊那么好,为什么步清源不沾身,为什么秦随随不嫁人,为什么我说羡慕你……时雨,爱人会成为你的软肋。你的央央,会杀了你。

  “你不怕死么?”

  时雨面容微微苍白,他脸色因此变得难看。他抓着笼子的手指微微抖一下,金光御看出时雨内心的惧怕和挣扎。时雨低头片刻,忽抬目,用平静至极的眼神看着他。

  时雨:“你在恐吓我。”

  金光御多年成名,杀手榜上排名第一,但他每次和时雨这样漆黑静幽、没有情绪的眼神对视,骨子里都生起一层危机。金光御冷冷看着时雨,道:“我是用自己提醒你,不要犯贱。”

  时雨站起来,兜帽遮蔽的光,掩住他垂下的睫毛。时雨道:“你咒我。”

  下一刻,时雨手抓在笼子栏杆上,蓦地拿出钥匙打开笼子。他抬目,和笼中起身的金光御对视。少年拔身扑去,黑影如电,威猛至极、不含杀气却危险至极的招式,一拳击倒金光御。

  金光御怎会认输?当即反击。

  笼中二人的打斗吵醒了诸人,几个巡夜杀手过来,见时雨快要将金光御按死在笼中。几人连忙过来分开二人,将时雨带出笼子:“时雨大人,消消气!不要跟他计较!楼主吩咐要他多活两天,你可不能在这时候把他杀了,那就便宜他了。”

  金光御从沙土中爬起来,嘴角咧开的笑,血渍斑斑:“来啊,有本事杀了我!”

  时雨身形一拧,回头就要再次钻进笼子,硬是被三两个杀手架走。时雨脸色难看,几人犹豫片刻,怕时雨回头就将金光御暗杀了。几人商量一下,让时雨去巡夜,他们过来守着金光御。

  不让他杀金光御,时雨扭头就走。

  --

  京城外的落雁山上,戚映竹又找到了时雨这个小坏蛋藏起来的东西。

  起因是成姆妈每天进进出出,看着他们家那个曾被树枝压塌过的厢房,怎么看,成姆妈心里怎么不安。成姆妈现在猜那个厢房屋顶应该是被女郎那个叫“时雨”的江湖朋友补好了,但成姆妈心里嘀咕,不太信任那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这两日戚映竹的身体看着好些了,成姆妈就抽空,去山下请了木匠来,修葺一下他们家的厢房屋顶。

  外面兴土木,怕尘土让女郎咳嗽,寝舍门窗禁闭,戚映竹坐在屋内安静写字画画,寥寥听到屋外成姆妈的大嗓门吆喝。戚映竹因自己身体差而不能出门,心中略有歉意,是以她虽然在写字,却也一直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戚映竹听到姆妈扶着竹梯让人爬上去的声音,隔着窗,她声音细弱轻柔,如清潺溪流:“姆妈,一会儿把家中从滇地得到的‘女儿茶’泡给几个师傅尝一尝吧。”

  几个干活师傅一听就知道这是好东西,当即热情起来:“女郎真是太客气了。女郎这般心善,日后会有福报的。”

  成姆妈听到她这般大方,不由地心疼。她心里嘀咕女郎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日后要找机会好好跟她说一说。但是戚映竹已经许出去的话,成姆妈只好应了。

  过一会儿,戚映竹听到外头的喧哗声。她不由放下书卷,披衣走到门前,听到外面人说着:“找到了找到了。”

  “老妪,你们家屋顶上怎么有个木匣子?我们该不会翻到你们家藏着的什么传家宝吧?”

  成姆妈奇怪:“什么?几个后生胡说——我们家哪来的传家宝。”

  那屋顶是时雨翻过的,隔门倾听的戚映竹不觉心中一动。她心脏因此跳快了两下,被自己捂住,强行镇定下来。过了一会儿,成姆妈果然来敲门。戚映竹迫不及待地开门,就让人进来。

  成姆妈才抬起手,手还没敲到门上。她无言地看一眼戚映竹,戚映竹睫毛闪烁,红着脸移开目光。

  戚映竹:“我看看是什么。”

  她打开这个自己没有见过的木匣,本以为会是时雨悄悄藏起来的一点儿零嘴、零花钱之类的。她心中揶揄,还想着拿这个回头调侃时雨。然而匣子一打开,尘土飞溅,戚映竹捂着帕子咳嗽两下,目光却凝住了。

  一只雕着木兰花的木簪,一只竹蜻蜓,一个咧嘴笑的泥人,还有咬了几口、已经变得硬邦邦的蜜饼。

  她一下子便认出,那是时雨强迫带她下山看烟花的那一晚,时雨买给她的小玩意儿。戚映竹既吃不下那么多蜜饼,又不能将时雨买给她的东西带回去让成姆妈看到。她将东西还给时雨,而时雨——

  戚映竹能想象到,他怎么偷偷摸摸地蹲在她家厢房上,认真地把他的小木匣藏在那里。

  成姆妈奇怪:“这是什么?”

  戚映竹掩着砰砰心跳,从小玩意儿中,将那根简单的木簪取了出来。她爱不释手地握在手中,成姆妈用警惕的眼神看她,戚映竹别过脸,小声:“我怎么知道?姆妈你别看我,我又没本事爬上去藏木匣子。”

  成姆妈:“是不是那个……”

  戚映竹赶紧道:“也许是我们之前住在这里看院子的人,把他的东西藏在屋顶了。也许真的是传家宝呢。姆妈,我们把东西给人家放回去吧。”

  成姆妈看向戚映竹手中的簪子。

上一篇:继母带来的女儿

下一篇:独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