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时雨微怔。
他在沙漠中走了那么久,燥热、干旱、渴水,他想念京城的气候,想念央央的脸,想念央央的床……他现在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有说不出的挣扎。
搭在她肩上的手说想杀她,但他拳头握紧,颤抖着。
戚映竹再问:“你为什么回来?”
时雨:“我是回来……
“回来……
“回来……找你玩儿的。”
杀手自然要掩饰真实目的。
戚映竹眼中羞意和笑意微浮,她侧过脸,时雨俯下身就想抱住她。他的气息温热,鼻梁蹭来……戚映竹后背一麻,猛惊,推他:“别……”
成姆妈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回头,她高声:“女郎!”
戚映竹被吓到,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心脏,脸色苍白地扭过头看向气冲冲走来的姆妈。成姆妈看到她这样,又心有不忍,她缓下态度,把女郎拉扯到自己身边,勉强对时雨赔笑:“东西太多了,少侠真的不帮忙么?”
时雨看着戚映竹,道:“会帮啊。”
他大步走向铺中。
史宇和时雨各自备好米面,出了粮油铺。戚映竹回头看二人,看史宇满头大汗,腰背都被压得微弓。时雨却站得笔直,他扛着两大麻袋,然他眼神飞扬,还在仰头看天上飞过的一只鸟儿。
史宇虽然很累,却硬是挤到戚映竹身边,讨好道:“女郎,你放心,我会帮你把东西送上山的。”
抬头看鸟的时雨终于侧头,看向那个凑在戚映竹身边的人。他微皱眉,他并没有寻常人有的那一类嫉妒之情,能够瞬间感知到男女之间的怪异气氛。但是时雨作为杀手,任何不舒服的情绪,他都会注意。
他盯着史宇,他明确感觉到,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他就会杀掉。
时雨看一眼戚映竹。
戚映竹敏感地抬头看他一眼,时雨眨眼,对她露出笑,让女郎红着脸移开目光。
时雨收回面对戚映竹时的笑容,戚映竹被姆妈拉着在前面走,忽然听到身后“哎哟”一声压抑着痛楚的惨叫。戚映竹蓦地扭头,看到方才还背着两麻袋的史宇倒在地上,麻袋把他压在了下面。
戚映竹当即怀疑地看向时雨,时雨摘干净自己:“我只是让他看旁边过去的一辆马车,然后他自己被自己绊倒了。我提醒了啊。”
戚映竹:“时雨!”
她和姆妈扶史宇,史宇艰难的:“是,女郎,是我自己绊倒的……时、时少侠什么也没做,这、这只是巧合……”
戚映竹实在不解什么巧合能这么巧,但是她看时雨,时雨便摆出委屈嘴脸,似乎她一说,就是冤枉他。他实在太委屈,用眼神斥责她的怀疑,弄得戚映竹自己心虚……
史宇一瘸一拐,满头冷汗,却很好心:“我、我可能得去医馆。放心,女郎,不是大事,医工捏一下就好了。我们这种走镖的,见这种很多了。”
戚映竹和姆妈只好送史宇去医馆,而时雨还表现了一番……一路上都是时雨把人背过去的,时雨表现得分外乖巧,戚映竹很快相信了他,心中还愧疚自己冤枉了时雨。
时雨走时,甚至给人留了医药费。时雨还说让史宇找胡老大报销什么,让史宇瞬间相信他果然是镖局的高层。折腾一顿后,史宇留在医馆养伤,几人立在医馆门外,成姆妈眼神复杂地看一眼时雨。
她家傻女郎正愧疚地对时雨说:“我刚才看你眼神不对,冤枉了你,对不起呀。”
时雨板着脸抱臂,被女郎哄了几句后,他露出笑脸:“我不怪你。”
他高兴地左顾右盼:“现在只有我送你们上山了对吧?”
戚映竹为难:“这么多米面……”
时雨露出虎牙:“我不累。”
似乎怕她又找来不相干的人帮忙,时雨说完身形一掠,就去背那些米面了。戚映竹看着时雨修长的背影,成姆妈在旁咳嗽,戚映竹心虚道:“我只是觉得……他挺可爱。”
成姆妈凉凉道:“他在你面前装可爱而已。他看我的眼神可不是那样的。”
戚映竹为时雨辩解:“没有的。姆妈,我见到过的,他看你和看我其实是一样的,他还乐于助人,背史郎君去医馆。你对他有成见……他没有装模作样,他是真的这样的,他是好人!”
女郎眼瞎,成姆妈懒得说时雨的两副面孔,日后她得多盯着点儿。
第25章 三人上了山,彼此颇……
三人上了山, 彼此颇有些沉默。
成姆妈忌惮时雨,时时盯着时雨,又因对方到底救过自己和女郎而不好多说。戚映竹自是因女儿家的心事, 且因姆妈盯着,她不敢抬头多看时雨一眼。
时雨也没有如往日那般, 寻到机会就凑到她面前, 让她面红心跳。他走得悠闲, 垂着眼的戚映竹看到他靴下所踩的草屑,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待到了主仆二人所住的院子, 时雨将米面给她们放进灶房。他出来时, 睫毛上沾了一点儿白色的灰雾,惹得戚映竹多看他两眼。
时雨也感觉到睫毛上沾着东西,他却不用眼睛揉, 而是向上吹气。他玩得轻松闲然,忽察觉到有人盯着他, 当即歪头去看。
戚映竹微勾的眼中藏着笑,成姆妈神色一言难尽。半晌,成姆妈干干道:“时……少侠, 你还不走么?”
时雨微怔。
他不看那老婆子, 看向戚映竹, 说话的语气如同告状一般:“我帮你背东西背了一路,你现在到家了,就要赶我走?”
戚映竹拉住成姆妈的袖子扯了扯, 小声:“这样确实不合礼数, 姆妈,让时雨留下吃个饭吧。”
——她尚且有一肚子疑问想请教时雨。
时雨听到她这般说,背对着姆妈, 他扮了个鬼脸。时雨放心下来,便又向上仰脸,鼓起腮去吹他睫毛上沾的东西。他出于好玩而一直吹个不停,戚映竹却看得一阵难受。
戚映竹哄着姆妈去做饭,对时雨嗔道:“不要吹了,灰都要被你吹到眼睛里了。你过来,我拿湿帕子帮你擦一擦。”
姆妈:“女郎!”
她心里一骇,见那庭院中的红衣少年功夫了得,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由庭院瞬移到了女郎身边。姆妈定睛一看,见女郎居然面色如常,没有被这少年吓到。
时雨对着戚映竹微笑,他说:“我们走吧。”
——不要理那个老婆子了!
戚映竹敏感地看时雨一眼,时雨别过头。戚映竹感觉到时雨挺厌恶姆妈,他都不和姆妈说话。他的喜好表现得这么明显,让戚映竹心忧。但戚映竹并未想到,时雨只是不和姆妈说话,便已经是“仁慈”了。
若按他本意,他是会杀人。
可他今日,其实已经放过好几人性命了。
时雨忍着自己的一腔期望,牢记自己杀人的使命,才没有催促戚映竹赶紧进屋子。但他想到她帐中的香气,便有些期盼,眼神就明显地表现出来……戚映竹心一烫,脸瞬红。
她窘迫地想:他能别用这种眼神看她么?姆妈还在呀!
而成姆妈,见自己阻拦不了这对年轻人,只能道:“女郎,别关门。”
戚映竹一愣,她与姆妈的眼神一对,冰雪聪明的她,霎时明白姆妈在说什么。戚映竹一时茫然,想不到自己会有被人叮嘱这个的一日;一时面颊滚烫,本寻常的行为,被人冠上了旁的意味。
她嗔道:“姆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帮时雨拿帕子。”
戚映竹一扭身就进屋子去了,脚步急促。时雨跟上她,但他进屋前,回头看成姆妈一刻。少年幽黑的眼睛,在老妇人身上一刮,分明轻飘飘,姆妈却心生骇然。
成姆妈脱口而出:“女郎!”
戚映竹回头,时雨乖巧无比地跟着她,睫毛眨啊眨。戚映竹以为成姆妈仍是不放心,便忍着羞窘,再次强调:“姆妈,你放心吧。”
成姆妈如何能放心?
然而她眼睁睁看着羊入虎口,她咬牙要说出口时,张口,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成姆妈登时向时雨看去,时雨垂着眼,眼皮微微掀,向她投来带着笑意的一个眼神。
他这般眼神在戚映竹眼里是乖巧,在成姆妈眼中便是——其心可诛。
然而成姆妈被他表现出来的手段骇到,她纠结一阵子,说服自己,那小骗子应该不会伤害女郎,只要自己赶紧做饭,把这小骗子送走就好……但是今日送走,明日他要还来,可怎么办?
姆妈那边忧愁着,寝舍这边,戚映竹拧着湿帕子。
戚映竹听到身后的动静,说:“时雨,晴.天.白.日,你不能进我闺房里面,知道么?”
少年道:“我没有进啊。”
他收回了自己掀开帘子的手,乖乖地坐回了外面的榻上,盯着戚映竹的背影。时雨微拧眉,又发愁起来自己的杀人计划。戚映竹回过头,见他托着腮撑在小几上,目光一眨不眨。
戚映竹红着脸过来,站到他面前,让他仰脸。她用帕子为他轻轻擦去睫毛上的灰,正要离开时,时雨伸手握住她:“擦擦其他地方。”
戚映竹被他握住的手一颤,她低声:“哪里?”
少年仰脸,手指自己的脸。他眼睛都没有睁开,唇角微微上翘,肤色细白。唇红齿白的干净少年伸手点着自己的脸,戚映竹被他弄得发怔。
时雨偷偷睁开一只又黑又大的眼睛,瞄向她。二人视线一对,本就不太正常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戚映竹想到成姆妈的警告,她手将帕子一扔,别过身背对他:“不擦了。”
她要走,时雨仍抓着她一只手不放。二人共同低头,看向他抓着她的这只手。戚映竹眼睛看向他,水波潋滟柔和,又带着许多期许。时雨低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再抬头看一眼她。
戚映竹小声:“……抓着我干什么?”
时雨想到了金光御跟他说的:“就是总想拉着她不放,总想和她说很多话。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这份感情,会毁了一个杀手。一个杀手拿不起刀杀人,和废物有什么区别?你能想象自己无法举刀向一个人么?”
金光御惨笑:“我想找到她,问她一句为什么。我恨得想杀了她……可我连手都抬不起来。
“就是这般拿不起,放不下……你懂么?”
寂静室内,日光稀薄。坐在榻上的时雨眼中闪过些许迷惘,又透着几分惧怕。他知道自己没到那个程度,但是他确实开始觉得当一个怪物也好,生出感情不是什么好事。
戚映竹还没看清,时雨倏地收回了手,将手向后一背。他掩耳盗铃的举动,让戚映竹不解。但他终于放手,戚映竹也松口气,她正要离开,时雨又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时雨想:我必须杀了她!
不能再等了!
他知道央央很弱,他也不想让央央痛苦。他会用最快的手法捏断她的咽喉,让她在自己怀里断气。时雨抓着戚映竹的手,要将她扯过来时,听到戚映竹低呼一声:“时雨,你袖子破了。”
时雨一呆,低下头,她纤白的手指抚上他那线头凌乱、黑丝扯出来的袖子。
戚映竹低头去看,惋惜时雨好不容易穿不是黑颜色的衣服,袖子却破了。她凑近看到他的袖口,手指摸一下,便知衣料质地粗陋。戚映竹脑中一转,便觉得时雨必是整日穷苦,吃不起饭,连一身好一点的衣服都没有。
是了,他是自小流落江湖的孤儿,正是整日吃不饱穿不暖,才这般瘦。
他比自己更可怜。
戚映竹抬脸,对时雨说:“我针线活不好……但是我可以试一试。总比没衣服穿好,对不对?”
戚映竹松开他的手,带着一腔古怪的兴奋,去翻匣子箱子找成姆妈平日用的针线。时雨伸手一瞬,没有拦住她,她便走了。时雨迷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而一会儿,捧着一个针线匣子的戚映竹回来了。
她面颊微红,是因羞赧和跃跃欲试。
她再次强调一下:“我不会做针线活。你不怕吧?”
时雨:“……”
少女眼中的光,在戚映竹身上实在太少。所以当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时,时雨觉得、觉得……哪里不自在。他低头嘟囔:“……你随意。”
戚映竹露出笑,就好像她在心里早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她认真地取出针,耐心地绕线,然后揪住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