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第28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古代言情

  成姆妈僵了一下:“是么?我都没注意……不过女郎你也能戴,我走神了,等我稍微改一下针脚……”

  戚映竹轻声:“姆妈,你其实在悄悄接裁缝铺的活计吧?”

  成姆妈立时:“女郎,你想多了!老奴平日连你的衣裳都做不过来,怎么会接外面那些活儿?”

  她劝戚映竹:“女郎,你便是心思太细了,才总是生病。你当放宽心,好好养病,不要总想这些。”

  戚映竹便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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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了一日,到了夜里,戚映竹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好了一些。她唤姆妈,没有人回应。戚映竹走出寝舍,立在夜风中,听到灶房传来的沸水汩汩声。

  戚映竹迟疑了一下,走入灶房,见小炉上正煮的粥沸腾不觉,滚滚热水快要将火浇灭,却还不见姆妈来。这粥自然是熬给姆妈自己的……戚映竹身子弱,这几日,她更是晚膳都不如何吃,哪里会喝粥?

  戚映竹心中一动,她上前,手法生疏地将粥端下来,体贴地倒好,端着粥碗去寻姆妈。院中总共这般大,姆妈不在寝舍,隔壁的厢房却有灯火,姆妈自然待在那里。

  房门虚掩,戚映竹本要敲门,却因一时头晕而脚步趔趄,额头将门直接撞了开。戚映竹正尴尬时,抬眸,见成姆妈慌张地把一页纸藏在身后,成姆妈抬起的眼睛通红。

  姆妈强笑:“女郎,你怎么起来了?快快放下。”

  戚映竹:“姆妈,让我看看你藏的东西。”

  姆妈把纸往枕下藏起,来扶戚映竹,她含糊地打马虎眼,扶着戚映竹坐下:“是我家里人给我写的信,都是乡下人粗鄙的话,污了女郎的眼就不好了……”

  戚映竹轻声重复:“姆妈,让我看看你藏的东西。”

  成姆妈拗不过她,便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将藏起的信纸拿给戚映竹。成姆妈是个文化水平和时雨不堪上下的白丁,她家人也差不多。这写来的信,便错字连篇,语句不通,还经常写着写着,用画小人小花替代……而到最后,干脆用圆圈替代了。

  成姆妈却指着几个圆圈,喜滋滋道:“这是我那刚开始认字的小孙儿给我写的……我可要我家小孙儿好好读书,日后当大官挣大钱,光宗耀祖,别学他老子爷老子娘一样混日子。”

  这信是成姆妈的儿子儿媳写来的。戚映竹半猜半蒙,将信读了个通顺。成姆妈的儿子儿媳在宣平侯做着小厮嬷嬷的活计,整个一家人都在宣平侯府当值。在信中,夫妻二人诉说了对姆妈的想念,说了家中的情况,抱怨着问姆妈什么时候能够回京城,一家人团聚。

  那小媳妇在信里抱怨得很直白:“要不是那个病秧子拖累……”

  成姆妈在旁赶紧解释:“就是乡下人粗俗,女郎你别听我儿媳说的……”

  戚映竹微微笑,道:“姆妈,放心,不碍事的,我不会记心里的。”

  成姆妈见她神色还好,便微微放宽心。成姆妈笑着道:“她懂什么!根本不知道女郎你的福气!只要唐二郎回来,老婆子就能跟着你享福……什么时候回京城不是回京城呢?”

  成姆妈有了信心:“等到明天,老婆子再去烦那个药铺,他们肯定得给药!”

  戚映竹点头说是,再与姆妈说了几句话,嘱咐姆妈将粥喝了,戚映竹才回去寝舍。

  姆妈让戚映竹早些睡,戚映竹却坐在桌案前,看着一桌的笔墨纸砚出神。她神色冷淡,心中凉透,只觉得这人生,百般不如意,百般不顺自己的意。

  人生竟寄托在一个“唐二郎”身上,指望他对自己的不离不弃。

  京城的人看着她的笑话,她竟然要重新攀上富贵,借此让他们不敢小瞧她。

  她是想过冷清清的寂寞生活的,可是这样的生活,好像只有她一人想过,旁人不给她清静。

  她病歪歪的身子骨,姆妈家人的期盼,时雨手中的三根银针……戚映竹眼中蓄了泪,滚滚落下腮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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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去找戚映竹的路上,时雨一直在踟蹰。

  他已然和戚映竹翻脸,已然没有回头的机会。他解释不清楚他举起银针的行为,他给自己选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并且这条路,时雨是知道这对自己有利。

  他还是应该杀她的。

  可他这些天,为什么一直下定不了去找她的决心?让他产生挣扎的情感,是他需要及时斩断的。可他为什么还在挣扎?

  ——要狠下心!要狠下心!杀手怎能有心!没有心才不会败,有心就会输……这样的道理从小被教,已经深入灵魂,有什么值得挣扎的!

  时雨发着抖,立在戚映竹寝舍的窗子前。屋中静悄悄的,灯火已灭,想来戚映竹已经睡了。

  寂静夜中花香四溢,黑衣少年手指颤抖得厉害,伸手推开那扇窗。这个动作让他彷徨惧怕,可是却比不上他眼睛所见的——

  一条长绫,绑在横梁上。戚映竹踩着桌子上去,悬在长绫下,青色裙裾单薄。她闭上眼,垂下手脚,任由窒息的感觉凌迟向自己。

  如此,便可得以解决。

  突而,那卡着脖颈的窒息感消失。一声极轻的“砰”声,悬在房梁上的长绫软趴趴地飘落开,时雨长身掠入,抱住戚映竹,将她搂抱到怀中,抱着她落了地。

  她一点儿气息没有,面容惨淡,如尸体一般冰冷僵硬。

  时雨手指僵硬着,在她喉口轻击了几下,又捏住她的人中。他惶惶地看着她,低头为她渡气。冰冷而柔软的唇相贴,时雨心神空空,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大脑一直是空的。

  戚映竹终于咳嗽着睁开了眼,模糊地看到少年的面容。她的目光渐渐定住,看到时雨的脸。他脸色苍白无比,好像悬梁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时雨忽然俯身,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少年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神无助空寂。他声音沙哑,带着哽咽和绝望:“你太讨厌了!

  “我不要了,我不动手了……你别这样!我不接这生意了……我愿意赔钱的!”

第28章 戚映竹气息奄奄,即……

  戚映竹气息奄奄, 即使被时雨搂在怀里,她也周身冰凉,神智模糊。

  时雨抱着她, 心口前所未有的难受,如同有人拿着钝刀生生剜肉一般。他无意纠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惧怕已经将他包裹住。而就连这惧怕, 都是他从未感受到的强烈。

  突然萌生的感受尚未让少年好奇, 已经让少年更怕。

  时雨自己尚且恍惚,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将戚映竹从冰凉的地面上抱起来。她总是不让他进她的寝舍, 但这一次, 时雨抱着她快步进去,戚映竹歪在他怀中,一点儿气都发不出来。

  时雨将她放到床上, 又倾身来抱她。他向来惜财如命,自私独我, 但现在他却胡乱地、不要钱一般地将自己的内力输送给她,好帮她身体暖和起来,堵塞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戚映竹这条命, 在时雨的百般相护中, 终于一点点流了回来。

  戚映竹咳嗽起来, 空洞的眼神变得清明。时雨一阵欢喜,湿润的睫毛滴答,低头来看她:“你活过来了, 是不是?”

  戚映竹迷惘地看着他。

  从她心无生气、悬梁自尽开始, 到她被救,她心神一直在飘忽的。感觉有人在耳边又喊又叫,感觉有人掐她咽喉人中。戚映竹对这人间没有依恋, 她无动于衷,只想解脱……

  可为什么,还是活过来了?

  戚映竹看着时雨闪着银光的眼睛:是他救了她?

  为什么要救她?

  醒过来的戚映竹,看到时雨,眼眶便一点点发红,再次想到他举起银针的样子。生命不能消逝,挽留后一阵心烦。戚映竹将他推开,翻身卧在床榻上,背对着他,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时雨呆呆地坐着。

  他感觉到她不太高兴,但他更欢喜她活了过来。

  时雨手足无措一会儿,脸从她肩头探过去想看她,他不安地小声问:“你为什么……”

  他手指了指她被勒得留下红痕的脖颈:“……要那样啊?”

  戚映竹脸埋在枕间,泪水缓缓流,并不说话。

  时雨更加不安了,他问:“是因为、因为……我那样子么?”

  戚映竹依然不理会他,时雨这时一点不敢碰她,他只呆呆地坐着,心中满是迷惘。

  他见到她悬梁那一幕,心里便决定认栽,不会再杀她。可他不明白戚映竹为什么要自尽。仅仅因为他……要杀她么?可是坏人是他,她为什么要求死?

  总不会是为了让他完成任务吧?

  戚映竹现在一个人抱着枕头默默哭,时雨看得更加难受,且实在理解不了他的行为和她的行为之间的必然性。他像初入人间的懵懂动物一般——

  他见到了这样的人类情绪。

  可他不能明白。

  时雨心生挫败,满满自厌。他估计戚映竹不会再理他了,至少今日不会。而他又不能转身就走……那白绫还在横梁上悬着,时雨很怕自己一走,戚映竹再次自尽。

  他能一直守着她么?

  时雨心里一动,缓缓地迟疑:……也许能够一直守着。

  时雨心里乱麻一样盯着少女窝在床上背对着自己哭泣的背影,他在脑中努力靠着自己贫瘠的感情与自己见过的旁人行为来揣测戚映竹,好一会儿,时雨终于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他下了床。

  时雨怕她不知道自己走了,还特意开口,按照自己的江湖经验判断:“你流了好多水,肯定渴了、饿了,我去灶房给你找吃的。”

  一直不理会他的戚映竹听到他声音,身子颤了一下,声音闷闷地从枕下传来:“别去。”

  时雨一愣,瞬时感动:她肯和他说话了!

  戚映竹不想理时雨,但她又知道时雨太过神秘、行事常常让她不能明白。戚映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靠着引枕,见到少年身形笔直,眼睛亮晶晶地站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戚映竹看得又一阵难受。

  但她还是要开口:“姆妈已经睡了,你在灶房折腾,会吵醒她。我不想让她知道。”

  时雨眼睛眨一眨,他想了想,道:“那你和我说话,我就不出去了。”

  戚映竹长发凌乱,脖颈微红,让人触目惊心。时雨目光错过,不看她脖颈,眼睛盯着她的脸,便见她神色憔悴,眼睛像核桃一样肿,通红无比。她依然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许比平时还要情绪低落。

  可他哪怕现在看她,都觉得她很好看。

  时雨见她不说话,便忽然福至心灵,懂了她默许的意思。他身形一晃,戚映竹眼前一花,便见那少年不见了。而戚映竹用帕子揉一下眼睛,心跳快一下,因一杯水忽然被端在一只少年修长的手中,凑到了她眼皮下。

  戚映竹眼皮微撩,看到时雨讨好的眼神。

  戚映竹闷闷地接过了那杯水,缓缓喝着。戚映竹低着眼,杯盏中映着她苍白的模样,实在不好看。戚映竹心中堵着一口气,问:“你不是要对我动手么,还来找我做什么?是上一次没有下手,心里遗憾,要再一次下手么?”

  “没有!”时雨道,“我不会对你动手啦,你放心吧。”

  他伸手,试探地拍一拍她的肩,学着别人哄人的样子,生疏而刻意地哄戚映竹:“我再不会碰你一下下了,你不用成全我啊。”

  戚映竹:“……”

  她看他:“你觉得我在成全你?”

  时雨不敢开口,只拿漆黑而澄澈的眼睛慌乱地看着她。他整个人都像剑、像竹,巍然不能催,脸上也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分外清澈传情,所有的感情,都在他的一双眼中。

  戚映竹清晰地从他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情绪:他对她的惧怕、迷惘、悲伤、小心翼翼,他试图亲近她,可他又不敢。

  他在害怕。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戚映竹一时出神,心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感情——时雨根本就没懂她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心酸,在他眼里如未解之谜一般,难如登天。

  这般想着,戚映竹心里发酸,又觉了然无趣。滚滚泪水,又从眼眶中滚落,怔怔挂在腮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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