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他趴在窗口,与她面容几乎贴上。戚映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他眼睛里闪着金色的日光,很认真地道:“我教你,从今天开始,咱们练习高兴一点儿。每天先从少叹气五十次开始练习,怎么样?”
戚映竹清泠泠的眸子盯着他,她小声问:“哪来的那么多高兴事儿?”
时雨就在这里等着她呢。
他眼睛一扬,郑重其事:“我决定,我要有自己的屋舍,欢迎你来我家。”
戚映竹眨眼睛。
时雨说自己的目的:“这样我睡你的时候,你的姆妈就不会来打扰了,你也不会总赶我走了。”
戚映竹脸刷一下爆红,她结结巴巴道:“时雨,我不是说过,不要总将这种话挂在嘴边么?不要、不要再说‘睡’这个字……”
时雨站直身子,垂目看她:“可是这是我真实想法啊。你不让我说,你怎么知道?”
戚映竹扭过脸,目光闪烁:“你、你换别的说法……暗、暗示我便可以了,不必、不必让所有人都听懂。”
时雨纳闷:“我怎么暗示你啊?”
戚映竹手指快要将案头的宣纸抓破,宣纸被她抓得皱巴巴,却哪里比得上她心跳的忽高忽低。戚映竹结巴片刻,但时雨目不转睛,分明不放弃。戚映竹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说讨厌我……对,你说讨厌我,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时雨一怔。
他问:“那我真的讨厌你时,你不就分不出来了么?”
戚映竹还没吭气,便见这个总是淡着一张脸的少年笑了。时雨俯身而来,亲昵地与她鼻尖蹭一下,唇更是调皮地与她贴着。他目中波光流动,神采漾漾。
他勾着她的心魂,诱拐着她:“以后,你去猜‘我讨厌你’是什么意思吧。”
第32章 时雨和戚映竹说了许……
时雨和戚映竹说了许多闲话, 都是些漫无边际的。他上山路上看到一只松鼠,也能跟戚映竹讲半天。
少年倚着窗,长腰慢抵, 比划手指。戚映竹觑着他,心间的抑郁, 好似也跟着他被一场春雨浇去, 变得清新无比。他便是她心间藏着的春夜中的秘密, 不与人说,不为人知, 她偷偷地羡慕着他这般的肆意无拘。
时雨忽而侧头, 看她一眼。
戚映竹心口一缩,移开目光。她不与他灼灼目光对视,好像只要这样, 她就能抵抗得住来自时雨的诱惑。
时雨并没察觉戚映竹的敏感心事,他亦有自己的一腔烦恼。他一边随意地和她说话, 一边心里打鼓,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他便偷偷看戚映竹,一眼又一眼。少女低着头, 耳尖和面颊却一点点红了起来。
戚映竹终于被他看得恼了, 抬起脸:“我还要写字, 你若是没什么事,就不要打扰我了。”
时雨目光闪烁,他凑来, 手肘撑在窗棂上, 仰头看她:“我有事和你说,我本来前天晚上就想和你说的,但是, 你那样对我……”
他手上一阵比划,指指自己的脸,指指戚映竹的嘴。他也有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说话间悄悄望她时,脸就红了。戚映竹心中崩溃并麻木,心想:明明是你!你脸红什么!
戚映竹瞪他:“时雨,你这个坏蛋!”
时雨一怔,目光有片刻迷离。他仰头看她片刻,大脑空白一会儿,他扭过脸不看她,眼睛向上翻:“好吧好吧,是这样的。我去京城,见到戚诗瑛了。”
戚映竹声音细柔:“嗯,我知道。姆妈与我说了……时雨你不该去的,我不想和他们有牵扯。”
时雨:“那我惹祸了你也不会生气对不对?”
戚映竹凝目,轻声:“你惹什么祸了?”
时雨皱眉思考。他并未真觉得自己有错,但是按照他旁观的别人做的事,好像他确实错了。时雨便吞吞吐吐道:“我去吓唬她,把她从佛塔顶上推了下去……”
戚映竹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脸色煞白,身子都跟着晃了一晃。她第一反应是——
时雨杀了戚诗瑛!
怎么办?!侯府不会放过他的。
时雨连忙道:“她没死,我就是吓唬了她一下。”
他看她面色苍白,便心虚着没敢说自己半途是被金光御吸引走了注意力,才没有杀掉戚诗瑛。时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戚映竹松了口气,她此时真的微怒,瞪他:“你吓死我了!”
时雨打量她,忽然迟疑着问:“为什么会吓死你?戚诗瑛死了,你觉得不应该?她不是欺负你么?”
戚映竹斟酌一下,与他解释:“时雨,戚诗瑛本是侯府的真正千金,我与她也许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换错千金时,彼此都是婴儿;第二次是她回来时,云泥之别掉了头。我享受了她没有享受过的十几年的富贵荣华,出身带来的好处由我鸠占鹊巢,她怨恨我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这本也不是我的错……所以我远远躲开他们,便是不想与她闹矛盾。我无意关心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想要什么。我得到的终将失去,她余下人生会得以补偿。她做千金女郎,我做乡间村女,如此便很好。”
戚映竹微蹙眉,想到自己还从侯府得的药材和月例。她之前没有生志,不知未来会如何,便一直消极地等着一切降临,不思进取,只想了却残生。而今、而今……
有时雨。
就像时雨说的那般,她不应整日恹恹过日。她也应打起些精神来,例如自己赚钱买自己要吃的药,不从侯府再拿月例了。姆妈和时雨这次的事给她提了醒,既然想和侯府断干净,就应该一丝一毫都不沾边。
戚映竹又望着时雨,柔声劝他:“时雨,你也不应整日总是打打杀杀。你而今年纪尚小,总是一言不合就用打斗解决问题,并不好。你动不动杀人也不好,嗜血会让你变得麻木……诚然你也许比旁人感觉少一些,但是一旦你习惯了这种方式,余生可怎么办呢?
“杀人者,人恒杀之。时雨,你该给自己找些真正的活计,养、养家糊口……”
时雨迷惘万分地看着她。
他莫名其妙,听了半天,只听出一句:“……你觉得我杀人不对,你不喜欢我杀人?”
戚映竹噎半天,默默点了头。
时雨便皱起了眉,真的烦恼了起来。“秦月夜”的教育告诉他,要隐瞒自己杀手的身份;戚映竹的态度也告诉他,她不喜欢他杀人;还有他以前杀过的那些也许曾是“朋友”的人,他们都觉得他不对。
可是……当杀手很赚钱啊。
时雨想了想,决定还是隐瞒自己杀手的身份比较好。
时雨问戚诗瑛:“所以戚诗瑛会找你麻烦,你不怪我对不对?”
戚映竹看着他眨巴的乖巧的眼神,真想伸手摸一摸他。但她不敢,她只好扭过脸,小声:“时雨,这种事,没关系的,我不怪你。”
时雨松口气:“我也觉得都是小事,没关系啊。央央你放心,她就算找你麻烦,她也没办法的。有我在,她欺负不到你的!”
戚映竹低头小声:“时雨,你在保护我么?”
时雨很随便:“没有啊,我保护人是要收钱的。我又没收你钱。”
戚映竹缓缓抬头,看他一眼。
她轻轻地哼一声,眸中藏着笑。女郎杏眼微乜,黑白乌亮,她却伸手,果断地将挡在两人之间的窗子关上。“啪”一声后,时雨向后退一步,呆呆地看着关上的窗,听到里头少女娇声:
“我要写字了,你不要打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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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姆妈去山下跑了两趟后,高兴地用包袱裹着银钱,拿了回来。成姆妈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那当铺说,有人喜欢女郎的描摹画,一口气全部买了!还是女郎厉害,老婆子做这么久的针线活,也比不上女郎随便画画。”
戚映竹轻声:“并非随便画画……总有人喜欢附庸风雅的。”
就着灯火,她与姆妈一同看一包袱的银钱。戚映竹手轻轻抚摸过白花花的银子,她面上神色浅浅,心中也藏着许多雀跃与激荡。若是一直可以这般画,那岂不是可以摆脱侯府了?
成姆妈观察她的神色,见弱柳扶风的女郎坐在小几边,低头抚摸钱财时,女郎颊畔上的笑涡微现。成姆妈珍惜戚映竹的每一次笑,她趁机道:“那当铺还与我说了,让女郎有多少画,都拿给他,他收!女郎,这样即使侯府断个一两月的月例,咱们也不愁了。”
戚映竹垂目,冷静道:“不妥。总是临摹旁人的画,未免落了下乘。再者,万一被人当正品买去,岂不白花了冤枉钱?这般画作,应付一时之需便可,不宜一直如此。”
戚映竹仰头看成姆妈,思量片刻,说:“姆妈,我不是让你买了笔墨纸砚吧?从明日起,我画自己的画,拿去山下的字画铺子卖吧。”
成姆妈想女郎果真不识人间疾苦,她为难地说道:“女郎,临摹旁人的话赚钱,但是画自己的,就不是了……我见到山下那么多落榜书生,都卖自己的字画,一个个穷得不如乞儿,咱们何苦跟他们一样?”
戚映竹却说:“就先这样试试吧。赚个几文钱也无妨啊……侯府一时间,也没有断了月例,不是么?”
成姆妈没有多劝,实则,戚映竹愿意这样,成姆妈心里尚有些高兴。不管能不能赚钱,起码女郎愿意去做了……不像她们刚来山上的时候,冷冷清清,女郎整日闷在屋子里,病情反复。
人总要有些盼头,才能有些精神。
女郎如今……是否是终于对生活有了些盼头呢?让她愿意走出屋子、积极一些的人……是时雨吧?
便是冲着戚映竹待时雨的这份心,成姆妈也不能太阻拦时雨过来与女郎见面。罢了,什么唐二郎……那都是没有影子的事,说不定人家移情别恋,已经瞧不上她们女郎了。不然怎么会已经两月过去,那人还不回来找女郎呢?
时雨、时雨……他带着女郎过些平静的乡野生活,也许正是女郎想要的。女郎精神好了,身体才会跟着好一些。
只是,时雨身上让成姆妈挑剔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过成姆妈最挑剔的,还是这个少年郎神出鬼没,有时候一整日赖在她家院子里缠着女郎不走,有时候大半天都见不到影子,问他他也随口敷衍。
戚映竹总是让姆妈不要责怪时雨,但是戚映竹自己不为自己的婚姻考虑,难道姆妈不要帮她多问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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濛濛细雨,空气潮润。山的轮廓变得模糊,院中的花落了,伴着细雨,清新花香与泥土雨香混在一起,模糊迷离。
戚映竹提着兔毫抵着下巴,坐在窗前出神,盯着那从窗外飘进来的雨丝,淅淅沥沥地淋湿镇纸。“吱呀”一声木门响后,戚映竹被惊醒,见成姆妈沉着一张脸走进屋中。
与女郎一对视,成姆妈就抱怨:“时雨这小子,又两日没出现了。”
她道:“要不要老奴下山去镖局问问他?”
戚映竹脸蓦地一红,道:“问他做什么。”
成姆妈皱着眉疑心时雨,戚映竹怕姆妈怪罪时雨,就结结巴巴地为时雨多说一句话:“他、他很忙的……他说要盖新房子,我很为他高兴。”
成姆妈更不满:“盖房子给够钱就行了啊!哪有他连人影都不见的?”
戚映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压抑着心中失落,低头继续研究自己的画。她已经画好了一幅画,却难在了画作大名上。戚映竹自然不能写自己的真名,她也不能取自己昔日在闺房中的那些名字,怕被人认出;她要给自己重新想一个雅致的名字。
成姆妈唠唠叨叨地抱怨着时雨,戚映竹脸颊烫急,她握着兔毫的手都轻微发抖。她低头,在宣纸上留下了自己新取的名字:
雨竹居士。
四字写出来,戚映竹脸已经红透。她手指颤抖,慌乱之间,笔从手中掉落在了地上。成姆妈疑心来看,戚映竹连忙用镇纸挡住自己写的名字,弯腰去捡自己的笔。
戚映竹蹲在地上,才将笔捡起来,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砰”声。戚映竹被那声音吓得心跳加快,她难受地捂住自己的心口,笔再次掉了。
轰天震地的“砰砰”声不断从外面传来,戚映竹和成姆妈都惊疑地抬起了头,面面相觑。
成姆妈迟疑:“……去看看?”
下雨日,主仆二人撑着伞,出了自己的院落。姆妈为戚映竹披上斗篷,绒白软毛托着女郎莹白的面容,戚映竹立在篱笆旁,如一枝亭亭玉立的玉竹一般清雅静美。
而戚映竹和成姆妈,正吃惊地看着她们院外的场景:
一棵棵原本繁茂的参天大树被砍掉,轰然倒在山路上,与葱郁的灌木草丛相掩映。若非细雨霏霏,此处必然扬起尘埃。而即便如此,这里也乌烟瘴气。
少年蹲在一丛灌木前,挥着手中的镰刀,毫不留情面地将半人高的草木一丛丛连根拔掉、砍掉。
时雨站起来,黑色的衣襟被他缠绑在腰间,上身雪白的衣衫托着他匀称而漂亮的肌肉线条。戚映竹目光下移,盯着他腰身下笔直的小腿,那双腿收在武靴里,被绑得紧实细绷。他背对着一老一少在干活,每一次走路、每一次挥动手臂,长身舒展开,都动人万分。
戚映竹看得怔忡,目光移不开。
成姆妈:“时雨!”
在雨中干活的时雨早听到了她们走来的声音,他回过头,漆黑如鸦的睫毛一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戚映竹。他露出虎牙:“央央!”
戚映竹红着脸,小声应了一声。她揪着成姆妈的袖子,小小地劝姆妈快走。她好几日不见时雨,此时却心乱气短,想要躲开。
成姆妈不知是太过胖,还是她真的没察觉到戚映竹在拉她。成姆妈站得纹风不动,看着时雨搞出的动静:“你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