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唐琢不禁揉揉自己的眼睛, 下一刻,他又看到了那少年的身影——时雨跑去栽树了,蹲在树苗前给树浇水。
唐琢:“……”
果然是乡野穷小子,干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农活。
唐琢却怎么看这小子,怎么不对劲。他心里有敏感的危机意识,总觉得这个小子是敌人。唐琢说不清这种古怪的感觉,但是他非常不悦这个小子住在阿竹妹妹的隔壁。
唐琢想到方才,阿竹妹妹还特意为这个少年叮嘱自己——“唐二哥,时雨……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那日心情不好下了山,是时雨送我回来的。你万不要欺负他。”
唐琢品着茶,心中依然不舒服。
“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从外传来,那骚扰声,自然也传入了屋中写字的戚映竹耳边。戚映竹低着头寻思是否要为表姐的婚事回京,是否该亲自回一趟侯府,与自己的养父养母说清楚……听到敲打声,她只是抿一下唇。
成姆妈在旁努嘴:“时雨又在敲敲打打了,不知道要干什么?你说,他不会真的要在咱们隔壁盖出一个院子吧?”
戚映竹低着头不说话,专心写字。秀发贴着她的面颊,时而拂过她红润的花瓣一般的唇瓣。
成姆妈觉得戚映竹回来后,便与时雨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的亲昵感。然而,唐琢又来了,赖在这里等着戚映竹,无论戚映竹如何拒绝,他也要住下来。
女郎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成姆妈又喜又忧,试探戚映竹道:“……时雨这孩子,是真的不懂事啊。大白天的,他在外面敲敲敲,女郎看书写字都没法静心。”
戚映竹握着狼毫的手一紧,声音轻微:“不碍事的,姆妈。我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
成姆妈继续说:“看上去还是唐二郎好些。温润如玉,风度翩翩。而且他一回京,就来找女郎,对女郎的心……女郎这回相信我说的了吧?唐二郎能文能武,还是端王府的小公子。时雨这一对比……就是一个混镖局的。对比有点大啊。”
戚映竹忍不住低声:“……何必以身份取人。”
成姆妈开始比较:“那我不以身份取人——时雨他认得几个字,唐二郎又家学如何?时雨每月能攒几个钱,唐二郎名下又有多少商铺田地?时雨能吟诗作对,与女郎志趣相投,还是唐二郎更能?时雨……唐二郎……”
戚映竹一滞,说道:“时雨……武功好呀。”
她低着头,在心里偷偷地补充:而且他眼睛会说话,腰细而有力,还有漂亮好看的长腿。他还很潇洒,很可爱……会在树上睡觉,会追着一只鸟从树上掉下来,会把她当正常人看待而不是一个病秧子。
多好玩的时雨啊。
成姆妈:“就是这个才吓人。你看他之前杀人的那几波……手一挥,死一片。女郎,我琢磨着这小子,有点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意思……”
戚映竹沉默,她其实也觉得,时雨有点……但是——“镖局的大当家,会约束他的吧?”
成姆妈:“女郎——”
戚映竹偏头,微嗔:“时雨现在不是挺乖的么?他并未出去乱杀人啊,就是对戚诗瑛,他只是威胁而已,他已经进步很多了……何必、何必总盯着人的缺点呢?”
成姆妈:“那你也多看看唐二郎的优点?”
戚映竹被打趣得脸颊滚烫,她自是坚定地拒绝唐琢,但是唐琢与她青梅竹马,追了她这般多年,即使不成夫妻,做朋友也不能伤人太深。唐琢要住下来等她一起回京,戚映竹说服不了他,只能同意。
戚映竹在心里祈祷,唐琢和时雨可千万别闹出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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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琢一盏茶喝完了一半,见院子外的时雨仍在一会儿砍树、一会儿拔草、一会儿种树。唐琢被那乒乒乓乓的声音吵得烦了,见屋中写字的戚映竹和成姆妈嘀嘀咕咕,却没人出来制止那少年,唐琢更是心里生疑。
唐琢招手,吩咐自己的卫士几句。
几个卫士领了公子的命,就向院外走去。屋舍中的一主一仆在写字说话,并未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四五个红衣卫士出了院门,到了时雨所在的地方。
时雨蹲在土堆边,旁边放着一小桶水,他正耐心地给他要种的树苗浇水。几个卫士挡住他面前的光,时雨也没有反应。几人看这少年清瘦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轻视。
一人喝道:“小子,我们公子叫你过去说话。”
时雨如同没听到一般,手扶着自己的树苗。
另一卫士声音冷道:“耳聋了是不是?走,跟我们去见公子!摆什么谱儿!”
他们呼和了几次,时雨都没反应。几人脾气暴躁,一人伸脚去踹时雨身旁的小水桶。接着,眼尖的卫士看到时雨突然伸出一只手。那眼尖卫士没有反应过来,那个要踹木桶的卫士一声惨叫,抱着自己的膝盖向后噗通倒下。
卫士惨叫:“我的膝盖!我的膝盖!艹,老子杀了你——”
时雨歪头:“这是我的口头禅才对吧?”
这少年蹲在地上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想来刚才卸掉那个卫士的手段,也不过是巧合,不过是力气大一些。几个卫士对视一眼,呼和一声,一拥而上。时雨睫毛眨一眨,眨去了尘土,他站了起来。
坐在戚映竹院中树下的唐琢,颇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的卫士们与时雨交锋。卫士们扑过去,时雨身子拧转,几次乍然消失乍然出现。四五个卫士哀嚎着倒在地上,或抱着膝盖,或捂着手,或掐着自己的喉咙……时雨拍拍手上的泥土。
时雨皱眉:“你们不要吵到央央。”
他随手一点,身影在地上几人间穿梭,飞快地点上了卫士们的哑穴。
世界清静了,时雨转过脸,向身后的戚映竹院落看来。他笔直的目光,盯住唐琢一瞬。
那一眼无谓什么神色,似颇漫不经心。但唐琢不知为何,心上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僵坐不敢动。待那少年移开了目光,唐琢才有了自由活动的戾气……他不安地吩咐身边的卫士:“过去看看,都怎么回事?”
隔壁木屋前,移开目光的时雨扫一眼地上倒一片的卫士,撇嘴:“你们好弱。”
他天真无比地竖起一根食指,挑着下巴仰起眼皮,道:“央央不喜欢我杀人,我不杀你们。但是你们不要再来烦我了。”
几个躺在地上的卫士有苦难言:他们有的被卸了膝盖,有的被折断了手臂,有的被扭歪了下巴……他们治伤都没时间,还有精力烦这人?
几人骇然,想提醒自家公子这个少年武功很厉害,却苦于各个被时雨点了哑穴,说不出话。他们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时雨越过他们,走向隔壁的院落。
时雨站在了唐琢面前,坐着的唐琢不堪矮人一头,站了起来。唐琢维持着自己的风范,向时雨示意桌上的茶盏:“时少侠,喝茶。”
时雨打量这个人。
他其实对这个人很无所谓,只要这人不要影响他和央央在一起的时间就好。而且他也不喜欢这个人住在央央的院子里……以前面对这种事,时雨都会直接用杀人来解决。但是现在,为了照顾戚映竹的心情,时雨懵懵懂懂地,换了一种方式。
时雨新奇地体会着他与人沟通的新方式:“你找我有什么事?”
唐琢眼睛看向院子外头自己那倒了一地的卫士,不敢对这少年掉以轻心:“我的卫士……”
时雨“哦”一声后,非常随意地说道:“他们啊,他们对我大喊大叫,我讨厌有人对我说话声音很大。秦随随告诉我,有人对我说话声音很大,就是在嘲笑我,激怒我。我就给他们一点教训而已,死不了。”
唐琢愕然。
他盯着时雨干净清澈的眼睛,对方的简单甚至带了些残酷:这少年的心智……莫不是个傻子?或是个无意识的恶魔?
时雨还非常随便地问他:“所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唐琢斟酌一二,直接干脆道:“离开阿竹妹妹身边。”
时雨目光盯着他,这一瞬间,唐琢呼吸一顿,心跳加速,觉得对方看自己的这一眼,和之前那股隔着院落撇开的一眼极为相似——都让他觉得自己要危险了。
唐琢想自己一定想多了,他抵抗着时雨的影响,道:“我知道你救了阿竹妹妹,是阿竹妹妹的恩人。阿竹妹妹如今困苦,正处于她最艰难的时候,没办法报答你,才给了你一直缠着她的机会。没关系,我有钱财,也有身份地位。你想要什么,直接说便是——只要你离开阿竹妹妹。”
时雨盯他一会儿,非常突兀地、慢吞吞地问一句:“我怕我理解错了,我就多问一句——你说的‘阿竹妹妹’,是戚映竹么?”
他非常清楚地说出戚映竹的名字,让唐琢诧异了一下,更觉得这个少年不能留。毕竟女儿家的闺名不会轻易告诉陌生人……这少年知道戚映竹的闺名,是觊觎了戚映竹多久啊?
唐琢看时雨点了下头。
时雨打量着他,说:“我本来还想叫你离央央远一点。”
他想了想:“但我没找到合适的说话机会。”
——毕竟他就会杀人。
唐琢拿捏不住这少年的态度,便亲自倒一碗茶:“你缺钱么?”
时雨非常坚定的:“缺。”
唐琢一愣后,放松下来。只要缺钱就好办。他自己用茶杯,将茶碗递给时雨。时雨面无表情地接过,没懂唐琢眼中为何在他接过茶碗后,生起了轻蔑。
唐琢嘀咕一声:“土鸡瓦狗。”
时雨耳力出众:“你说什么?”
唐琢:“没什么。”
唐琢是轻蔑时雨的茶碗与自己的茶盏的区别,他用牛饮嘲讽这乡野粗人,这少年也不懂。唐琢面上恭敬地与对方敬茶,拢袖喝自己的杯中茶:“时少侠,你说个数,离开阿竹妹妹,你要多少钱?”
时雨认真地托起腮判断,拿自己的钱和戚映竹各自摆在天平两端。他在脑内不停地给左右两边添添补补,忙忙碌碌。但是天平在戚映竹那边,实在太重了,忙得他手忙脚乱,他也摆不上合适的价格。
时雨回答:“无价。”
唐琢一愣,下一刻,他拢着的袖子被人一把拽下。时雨一手扯下他的手臂,一手拿着茶碗,一碗水当头泼了下来。唐琢被茶水泼成了落汤鸡,听时雨淡声:“你是不是觉得你嘲笑我,我看不出来?”
唐琢大怒:“你——”
下一刻,他的喉咙被一把掐住。唐琢面色铁青,身后的卫士一看不好,连忙上前,却见时雨拽着唐琢手臂的手腕一动,几点密针挥洒而出,那些卫士就被定住了身形。
时雨掐住唐琢的喉咙。
唐琢脸色青白交加,震怒又茫然。唐琢勉强道:“你敢!你不敢杀我——”
时雨掐着他的喉咙,与他脸几乎贴上。从远处看,两人像一对好兄弟,凑近商量悄悄话一般。时雨贴着他耳朵,淡声:“离开这里,不然……”
戚映竹急促的声音传来:“唐二哥,时雨!”
时雨瞬间收回了手,扭过脸。唐琢一边咳嗽一边惊惧地想往后撤退,但是想到自己在戚映竹面前的面子,他硬生生止住逃跑的脚步。
戚映竹提着裙裾,和成姆妈从屋中赶来。她薄薄的,影子也在地上照得单薄浅淡。主仆二人脚步匆忙,显然发现院中的不对劲,怕出事。戚映竹走几步路便喘息微微,脸色苍白,看上去更加羸弱。
成姆妈第一眼看唐琢,见唐二郎脸色难看,满脸的水滴滴答答向下落。她心里暗道不好,拽一拽女郎的衣袖,提醒女郎。
戚映竹第一时间看时雨,时雨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空碗,茫然而无助地看她。少年眸子乌黑,唇红齿白,戚映竹放下心——幸好她来得快,时雨才没有被唐二郎仗势欺人。
她对唐琢是有些了解的。唐二郎颇有些贵族郎君的通病,喜欢以权势压人。然而时雨只是一个可怜的穷苦的野小子,如何受得了唐二郎的欺压?
戚映竹问:“时雨,你没事吧?”
时雨乖巧地摇头。
唐琢气得脸青:“阿竹妹妹,你是不是问错了人?”
戚映竹这才看向唐琢,看到唐琢发冠上的茶叶、脸上的水,她吓了一跳。她再次看向时雨,目光惊疑。时雨看懂了她的眼神,说道:“他让他的卫士到隔壁打我,他骂我‘土鸡瓦狗’,他还用钱威胁我,要赶我走。”
时雨又想了半天,伸出自己方才打架时,被唐琢卫士擦到的手腕。他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也看不出,但时雨努力挣扎一下:“他的卫士掐我的手腕,我手腕差点断了。”
戚映竹立刻去看时雨的手腕:“什么?差点断了?”
她虽然没有从时雨的手腕上看出什么痕迹,但是戚映竹胡乱地想,可能是习武人打架的方式与众不同,比如时雨其实……有了内伤?
戚映竹责怪地看向唐琢:“唐二哥,我不是请你不要欺负时雨么?时雨这般单纯善良,又孩子气,他根本不懂你的世界……你为何还要这般欺负他?”
时雨立在戚映竹身后,微微露出一个笑。但是戚映竹关怀地看向他,他便又是安静无辜地眨着眼,还撇了嘴,看着分外委屈。
成姆妈看到少年那一闪而逝的笑,一个哆嗦:“……”
唐琢不可置信,他手指时雨:“阿竹妹妹,你知道他是如何做的?他拿茶碗泼我水,他还掐我脖子……”
时雨反驳:“他胡说,我没有。”
便是眼瞎如戚映竹,都不可能说自己看不到唐琢那一头一脸的水。只是在戚映竹眼里,时雨是被欺负后才回击的人……戚映竹责怪他:“时雨!”
戚映竹有牙尖嘴利的时候,她语气生硬,对唐琢说话时有些生气:“难道不是唐二哥先看他孤身一人,才欺负他的么?我都说了,时雨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何你对我的救命恩人,这般没礼貌?时雨……你手腕还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