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承安伯没有质疑侄女不配嫁入陆家的意思,只是侄女名声不佳,刚刚听下人来报,他与妻子都以为陆家要求娶他们的女儿魏婵。
错愕之后,承安伯心中涌起一股复杂。
无论陆濯现在是什么情况,能被英国公夫人看中去做陆家的长孙媳,对女儿来说都是一种认可与荣耀,自家在道义上也难以拒绝。刚刚承安伯担心的是万一陆濯死了,女儿年纪轻轻当了寡妇该如何是好?如今误会一澄清,承安伯不用担心女儿了,却又隐隐觉得尴尬,怪他教女无方,才德不显,便是冲喜陆家都看不上女儿。
“娆娆一直养在家母身边,此事还要请家母出来商议,国公爷、夫人请先到客厅小坐,我这就派人去请家母过来。”承安伯神色郑重地道。
英国公夫人道:“把四姑娘也请过来吧,毕竟关系到她的终身大事。”
承安伯想到侄女的早慧懂事,应了。
派去传话的小丫鬟自然将英国公夫妻的来意告知了魏娆、魏老太太。
魏老太太真没想到,她刚刚还与孙女谈及陆、谢两家的退婚,一转眼陆家就来求娶孙女了!
可这时机,未免太瞧不起人!
怎么,他陆濯生龙活虎的时候就只有才名远播的谢六姑娘配得上,现在半死不活了,其他名门闺秀都不敢嫁了,陆家便想起了她的娆娆?
陆濯的前未婚妻是别人也就罢了,可谢六姑娘,被一群碎嘴女孩子拿来踩娆娆的主,凭什么要让她的娆娆去接手谢六姑娘舍弃的病陆濯?
魏老太太希望陆濯康复,但这与陆家来提亲根本不是一回事!
魏老太太差点就冲动地想让丫鬟直接去轰英国公夫妻走。
可终究是年纪大了,短暂的冲动后,魏老太太冷静了下来,那是英国公夫妻啊,自家可以拒绝,但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否则以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娆娆不怕,咱们去听听他们怎么说,给英国公一个面子,但祖母绝不会答应他们。”魏老太太拍拍魏娆的手,态度明确地道。
魏娆脑海里有点乱,太多的困惑了。以英国公府的荣耀,找不到名门嫡女冲喜也能找到高门庶女、小家碧玉,那么多的选择,陆家怎么会想到声名狼藉的自己?是看得起她,还是看不起她?再有,如果她拒绝了,名声会变得更差吧?陆家是吃准了这一点,要逼迫她吗?
想到英国公夫人在端午宫宴上善意的笑容,魏娆皱了皱眉头。
是善意还是恶意,见一见就知道了。
魏娆暂且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乖乖地扶着祖母,祖孙俩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正院的客厅。
因是待在自家,魏娆面上只涂了保湿的香膏,并没有画那让她显得温婉端庄的妆容。铅华一洗,露出她吹弹可破的莹白肌肤,丹凤眼潋滟似含情,嘴唇丰盈色若最艳丽的花瓣,一点唇珠妩媚可人,勾着人去捧起她的脸,恣意地品尝亵玩。
她微微低着头,专心地扶着魏老太太,并不为厅中坐着两位前来提亲的贵客而紧张羞涩。
英国公夫人先被魏娆的美艳惊到了。
原来宫宴那次她见到的魏娆,竟然是故意藏拙的魏娆,如今一看,魏娆在姿色上明显胜了谢画楼一筹,那些拿谢画楼踩魏娆的闲话,纯粹出于嫉妒罢了。
但英国公夫人最满意的是魏娆的稳重。小姑娘应该已经知道他们的来意了,才十五岁吧,英国公夫人愣是看不穿小姑娘的心思,到底是高兴可以嫁进陆家,还是生气陆家不顾礼数逼她去给长孙冲喜?
稳重的人,行事基本不会出现差错,非常适合做当家主母。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看向一旁的丈夫。
英国公也朝老妻看了过来,心想,如果昏迷的长孙真的可以做主生死,知道家里给他娶了这么一位花仙似的美人为妻,长孙肯定舍不得死,没有男人能舍得抛下这样一位娇妻。
“老伯爷在世时,我家老头子曾有幸与老伯爷同桌喝过酒,看在这份交情上,我可否唤您一声弟妹?”英国公夫人笑着对魏老太太道。
魏老太太语气疏离:“不敢当,亡夫庸人一个,岂敢与国公爷称兄道弟。”
英国公赔笑道:“当得起当得起,陆某草莽,十分敬仰崇文贤弟的学问。”
崇文是魏娆祖父的字,得亏陆家的管事能干,短短时间就打听出来了,使得英国公可以老脸不红地说出此话。
魏老太太看眼英国公,没有再拆穿什么。
英国公夫人见魏老太太的态度微有缓和,趁机接过话题道:“弟妹,国公爷是粗人,我也没什么学问,不太会说话,大晌午地跑过来叨扰,我就不跟弟妹绕弯子了。我那长孙陆濯重病不醒,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如今只能指望冲喜救他一命……”
心念长孙,不必装可怜,英国公夫人的眼泪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
都是送过黑发人的白发人,魏老太太看不得这个,偏过头打断英国公夫人剩下的话:“夫人家里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我也求菩萨保佑世子爷早日度过危关,但夫人的请求我实难答应。娆娆是我的心肝肉,甭管外面如何诋毁她污蔑她,她在我这个祖母眼中就是最好的,早一年夫人来提亲,我能高兴地哭出来,现在算什么?难道我的娆娆就比什么牡丹才女差吗,要捡人家不想要的?”
说到这里,魏老太太的眼眶也红了。
守孝是应该的,但陆家这种情况,就算谢家不顾热孝把六姑娘嫁过去,外人也只会夸谢家众人高义。而谢家拒绝了,归根结底还是舍不得六姑娘冒险,舍不得六姑娘做寡妇,是谢府运气好,正赶上老太傅病逝,保全了名声。
她的娆娆呢,因为那些偏见,就算现在嫁过去冲喜了,也绝不会捞到半分美名,外人会说娆娆撞了大运才捡到了这个便宜,会说如果不是陆濯病入膏肓,根本轮不到娆娆。陆濯活了,这种闲话会变得更多,陆濯死了,娆娆守寡是吃亏,不守,得被人骂死。
怎么做都是亏,凭什么?
都怪英国公夫妻,他们不来,娆娆就不用面对这种两难境地!
“你们有替娆娆想过吗?答应拒绝都是坑,你们叫她以后怎么活?”魏老太太一拍桌子,恨恨地瞪着英国公夫人质问道,“觉得娆娆名声本来就差了,不介意再被你们泼上一层污水?”
“祖母,您别这样。”
魏娆低头跪在魏老太太面前,没想哭的,却被祖母的眼泪触动,再也管不住眼睛。
魏老太太抱住孙女的头,哭着问英国公夫人:“你的孙儿是宝,我的孙女就是草吗?”
她越哭越止不住,承安伯、郭氏也赶紧跪了过来,齐声劝说。
英国公夫人悲泣着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看不起娆娆,我是太喜欢她了,喜欢她的美貌,喜欢她有侠义之心,喜欢她有容人之量,喜欢她有爵爷伯父。她们都说我找不到名门闺秀给守城冲喜,她们都劝我娶个小户之女,是我不信邪!我的守城就是宝,天下独一无二的宝,便是他病得不成人样,我也要给他娶个真正的名门闺秀,一个配得上他的姑娘。”
魏老太太震惊地抬起头,魏娆也难以置信地看向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擦擦眼睛,对着魏娆道:“名门闺秀为何好?因为名门的教养有保证,大家都认为名门出身的姑娘会拥有高洁的品德。没见过的闺秀,外人只能根据名声去了解她,可我见过娆娆,见过她的好,所以不管外人如何谣传,在我心里,娆娆便是真正的名门闺秀,是不会委屈我孙儿的一颗明珠。”
老人家脸上不断滚落的泪,让在场的几人都感受到了,她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巧言哄魏娆许嫁。
英国公夫人有这番诚意,魏老太太心里舒服了,但……
“祖母,我想嫁。”
一双小手突然握住她的老手,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第26章
魏娆的声音很轻,只有头顶之上的魏老太太听见了,连跪在魏娆两侧的承安伯夫妻都毫无知觉。
魏老太太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自己的孙女。
魏娆用目光做了回答,她真的想嫁。
魏老太太心中一乱,她需要知道孙女在想什么,总不至于是被英国公夫人的眼泪感动的。有求于人时自然会说好听的,谁知道一番甜言蜜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反握住魏娆的手,魏老太太站起来,面上不露任何破绽地对英国公、英国公夫人道:“此事关系到娆娆的一辈子,我必须好好思量思量,两位稍坐,我先失陪了。”
英国公夫人马上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一双湿润的眼睛殷切地看着魏娆,她有种感觉,婚事成与不成,关键在魏娆愿不愿意。
魏娆仍是滴水不漏,朝两位贵客屈膝行礼,跟着祖母一起走开了。
承安伯自去陪客。
郭氏神色复杂地盯着魏娆的衣角,这样的婚事对狐狸精来说已经是天大的便宜,她还拿乔?
想到落选的女儿魏婵,郭氏嫉恨的眼睛都要红了!
那可是英国公府,便是女儿在英国公府当一辈子的寡妇,于魏家也是赚了,儿子能受多大裨益?
魏老太太一直将魏娆带回正春堂,屏退左右,在屋里单独询问魏娆:“你想嫁?你知道冲喜会引出多少闲言碎语吗?”
魏娆知道,从祖母与英国公夫人说上第一句话的时候,魏娆就开始分析嫁与不嫁的各种利弊了。
扶祖母坐到床上,魏娆挨着老太太坐下,心平气和地道:“英国公府这般大张旗鼓地来家里提亲,不出几日全京城都会听到消息,如果我不嫁,外人会说我冷血无情,连陆濯那样保家卫国的好男儿都不愿意救,且不单单是我,连您与伯父也会跟着被骂胸无大义。”
魏老太太心疼道:“所以,为了不让我们挨骂,你宁可把自己赔进去?”
魏娆笑道:“倒也不全是,我想嫁,是因为嫁到陆家对我有好处。”
魏老太太:“什么好处?陆濯能好转,这门婚事当然好,可万一……”
魏娆示意老太太莫急:“万一他醒不了,这门婚事对我也大有助益。祖母明白的,我不嫁肯定会挨骂,嫁了,却可以洗刷身上的污名。”
魏老太太:“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你去冲喜外人就会夸你了?他们会说你以前嫁不出去,如今能给陆濯冲喜都是你趁虚而入占了英国公府的便宜。”
同样的事,不同的人去做,就是会得到不同的评价。
魏娆自有应对:“我的嫁是有条件的。第一条,陆家要准备聘金十万两,第二条,如果冲喜失败,陆濯死了,我会将聘金悉数还给陆家,分文不取,并甘愿替陆濯守寡五年。如此一来,外人便相信我许嫁只是为了救人,而非占陆家任何便宜,彻底堵住他们的嘴。”
魏老太太眉头紧锁:“这么做,名声是有了,可你也太亏了,好好的姑娘,为何要去冲喜守寡?就算仍然是清白身子,改嫁时终落了个二婚的名头。”
魏娆苦笑,压低声音道:“因为我图的是陆家媳的身份,我需要英国公府的庇护。祖母,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您,三月里我去闲庄给外祖母祝寿,宫里那位竟然派了刺客跟踪我,万幸我会功夫,才没有叫他们得逞。”
魏老太太惊得脸色煞白:“竟,竟有此事?”
震惊过后,魏老太太后怕、愤怒交加,眼睛都要红了:“毒妇!我咒她不得好死!”
毕竟过去那么久了,魏娆很平静,替老太太揉了揉后背,继续道:“当初我想嫁入高门,就是为了让那位有所顾忌。祖母您想,我去给陆濯冲喜,英国公、英国公夫人肯定感激我,就算他们不感激,为了陆家的体面,他们也不会纵容那位欺我。五年之后,那位差不多也该去了,随便我做什么都不用再避讳她。”
魏老太太终于理解孙女的选择了,沉思片刻,她又问道:“那,如果陆世子醒了……”
魏娆笑道:“第三个条件,陆濯醒了,他想跟我做夫妻,敬我重我,那我就安心做他的妻子。若陆濯仍然念着谢六姑娘或是瞧不上我,那我们就只做挂名夫妻,在外恩爱示人,在内分房而睡。五年内他不得找任何借口提出和离或休妻,五年一到,我自会与他和离。当然,运气好宫里那位死得早,我就早点离,十万聘金我带走一半,还陆家一半,公平交易。”
魏老太太愁道:“运气不好,那位长命百岁怎么办?”
这点魏娆很有信心:“不会的,五年都算她命长。”太后的气色,绝非长寿之相。
魏老太太反复斟酌孙女的三个条件,第一、第二条是必须公开的,第三条则必须保密,只限她、娆娆、英国公夫人、陆濯知晓,连英国公都不能告诉。
“祖母,您同意了吗?”
魏老太太摸摸孙女如花似玉的脸,无奈道:“只能暂且如此了,陆家就没给咱们退路。”
魏娆笑了笑,各取所需,倒也没什么委屈的。
祖孙俩商量好了,魏老太太叫魏娆留在正春堂,她带着丫鬟回去了。
“你们俩先退下吧。”
重新落座,魏老太太看着儿子承安伯道。
承安伯十分孝顺,纵有满腹疑惑,也未发一言,带着郭氏告退了。
魏老太太安排她的大丫鬟翡翠与英国公夫人带来的丫鬟一起去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英国公、英国公夫人互相瞧瞧,再齐齐看向魏老太太,等着魏老太太开口。
魏老太太将白纸黑字写好的两份文书交给了夫妻俩。
文书上面,写的是承安伯府同意嫁女为陆濯冲喜的三个条件:
第一条:聘金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