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不多时,在座的妃嫔们听见了稚童的读书声。童音稚稚,每一句却咬得吐字清晰。
是齐煜。
是了, 皇后娘娘自来了关凌,就将小殿下养在了自己身边。
宫妃们听着楼上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隐约想起来已很久不曾看见小殿下在宫中骑着小太监为非作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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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鸣玉坐在皇帝面前, 警惕地望着皇帝。她还不清楚皇帝为什么将她叫过来,更不明白皇帝把她叫过来之后又为何一句话不说,还让宫女端了点心和水果给她吃。
沈鸣玉没吃。
“不想吃吗?”皇帝难得换上一副柔和的嗓音。柔和的,近乎卑微。这种语调,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
沈鸣玉摇头。
沈鸣玉望着对她笑的皇帝,心里想着的,是父亲拼死守城时,皇帝是如何担心另外一族攻打京中,胆怯地将援兵和粮草调回去,让父亲死守的城成了弃城。
所有的悲痛,从那一日开始。从那之后,沈家的厄运一遭接着一遭。
她那个时候年纪小,站在门外,扒着门缝望向祖父,看着心目中高大的祖父如何拖着瘸了的腿,在佛像前跪下来,抱着父亲的衣衫痛哭。
沈鸣玉望着面前对她笑的皇帝,心里的愤怒几乎要压不住。
可她不是个冲动的人,不会去做以卵击石的事情。她知道皇帝身边有很多厉害的侍卫,就算她拼着鱼死网破也未必能取狗皇帝项上人头,更别说她入宫根本不能带兵刃。
皇帝并不怎么在意沈鸣玉的态度,他抓了抓瘙痒的胳膊。偏偏病斑越抓越痒,他又隔着衣料多抓了两下。于是,病斑上,不仅痒,还开始溃烂般地痛。
皇帝望着坐在对面的沈鸣玉,抓挠胳膊的动作生生顿住。他笑着询问:“鸣玉几岁啦?”
沈鸣玉努力克制着,用寻常的语气回答:“十二。”
“还小呢。”皇帝叹了口气。
他有时间等沈茴长大,可是他真的还有时间等沈鸣玉长大吗?
皇帝望着沈鸣玉的目光,满满都是不舍和奢求。他心里生出疯狂的念头来,为什么一定要等她长大呢?
年纪算什么问题呢?
“鸣玉愿不愿意留在宫中做皇后?皇帝是天下最大的男人,皇后是天下最大的女人。”皇帝弯着腰,双手搭在膝上,望着沈鸣玉,拿出哄骗小孩子的语气。
沈鸣玉已经彻底明白皇帝是对她动了歪心思。到底年纪还小,沈鸣玉心里一瞬间浮现了慌乱。
这些年,皇帝想要的女人,哪个没收进宫中?
沈鸣玉的脸色隐隐开始泛白,那是下意识的危机感。可是她将这份危机感努力压下去。她乐观地想,兴许可以再拖一拖,拖到她和小姑姑的计划实施。只剩五天了不是吗?
就算拖不了五天,她入宫也好。那样,她可以陪在小姑姑身边,离皇帝更近些,更有机会玉石俱焚!
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走进来禀告皇后来了。
皇帝瞬间皱了眉,脸上还哪有半分刚刚的温和好脾气?他想将皇后赶走,可是他在心里犹豫了一番,还是吩咐让沈茴进来。
沈鸣玉已经先一步站起身,待看见小姑姑进来,她立刻快步走到小姑姑身边。
沈茴一眼看见奔过来的沈鸣玉,在她完整的衣衫上多看了一眼,略微松了口气,继而扫视整个大殿。她朝皇帝微微屈膝行礼,开口:“给陛下请安。不知道鸣玉怎么跑到了陛下这里,叨扰到陛下了。臣妾替鸣玉向陛下请罪。”
皇帝皱着眉,没说话。
沈茴径自说下去:“鸣玉入宫许久不归家,家里也惦记。臣妾这就送鸣玉回家。”
沈茴猜测皇帝会阻拦,她原想着利用皇帝对裴徊光的畏惧,借机将沈鸣玉带走。可是令她意外的是,皇帝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
皇帝将目光落在沈鸣玉身上,眼中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他用询问的语气:“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朕在宫中设宴,鸣玉也来好不好?”
沈鸣玉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沈茴。
沈茴轻轻垂了下眼睛。
沈鸣玉这才说:“好。我来宫里陪小姑姑过中秋。”
自把沈鸣玉接过来,沈鸣玉一直没怎么说话,问话不爱答,给糕点也不吃,她竟答应中秋节入宫,皇帝顿时就乐了。
他眼中流露出喜悦,说起话来甚至有些手舞足蹈:“好好好。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到时候啊,不仅有宫妃,还要将大臣的家眷们也邀进宫同庆。”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兴奋地说:“朕的女人不能白让这些朝臣们嫖。礼尚往来,他们的妻子,朕也得幸一番啊。到时候,举办最奢华的中秋宴!”
沈茴不可思议地抬眼,惊愕地望向皇帝。他是说,他想要在中秋节那日,将朝臣的女眷召进宫中欺辱吗?
沈茴忽然觉得,她连五日都不想再等。
皇帝笑够了,目光随意间一瞥,望向沈鸣玉,忽然打了个哆嗦。好像站在面前的人不是沈鸣玉,而是手里握着红色马鞭的沈荼。
皇帝忽然畏惧地向后退了两步,直接跌坐在椅子里。
他晃了晃头,花了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终于看清站在面前的人不是沈荼,而是沈鸣玉。他摆了摆手:“退下吧,朕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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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鸣玉离开前,忽然冲沈茴调皮地眨眨眼,小声说:“小姑姑不能阻止我参与大计划啦!”
在沈茴原本的计划里,没打算在中秋节那晚让沈鸣玉参与。
事到如今,沈茴温柔地笑着,说:“也好。”
见小姑姑真的不阻止自己来,沈鸣玉顿时欢喜起来,心里生出几分并肩作战的激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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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看着沈鸣玉离开,才转身回到浩穹楼,去见等了她许久的宫妃。
她焦急走了那么远的路,体力有些不止。她缓步穿过起身静立的宫妃们,走到上首的座位,侧首吩咐:“沉月,给本宫倒一杯酒。”
宫妃们低着头,暗暗揣摩。
沈茴接过沉月递来的酒,环视满殿的纤柔女子们,说:“敬这百花时节。”
宫妃们赶忙跟着端起酒杯,和沈茴一同饮尽杯中酒。
辛辣的苦涩入喉。沈茴环视满殿宫妃,微笑着说:“本宫乏了,你们自便。”
言罢,沈茴放下空了的酒樽,拖着厚重的裙摆,缓步往楼上去。
徒留满殿妃嫔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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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回到寝殿,拆发间的首饰。
沉月赶忙迎上去帮忙。她小声问出来疑惑:“娘娘就这样丢下她们了?奴婢以为……”
“以为本宫要和她们密谋吗?”沈茴轻轻拨弄梳妆台上的一只步摇上的流苏,“她们有同样遭遇,太显眼了。而且人心不可测,并非所有人可信。”
她将机会抛出去,然后等。
等有胆识又有脑子的人,主动来找她。
沈茴眸色忽黯:“如果天黑之前裴徊光没过来,让平盛去请他,就说……我想他了。”
裴徊光主动来了。
裴徊光来时,沈茴蜷缩在琉璃笼中,睡着。
裴徊光弯腰走进琉璃笼,在她身边刚一躺下来,沈茴软软的身子就贴上他。
“你来了,我等了好久。”沈茴仍合着眼,声音里带着困倦。
“等咱家做什么?要咱家的狗命吗?还是……”
裴徊光的话没有说完,被沈茴堵了嘴。她温柔迎上来,亲吻他的力道却是蛮横又用力。
裴徊光静默地垂眼瞥她,用指腹轻轻压了压沈茴的眼角。
——她的眼角沾了一点泪。
整晚,沈茴都拥在裴徊光怀里,不准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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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裴徊光留在沈茴身边,陪她沉默地用过早膳,然后再沉默离开。
沈茴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玉檀,听着他渐远的脚步声。
她查过,若是剿匪之军,裴徊光并不怎么干预。可若是和番邦交战,他必然干预,且大齐必败。
他不会收手的。
他就是要大齐每一次和外敌交战,都败。
沈茴知道哥哥必然支援,怎么不担心呢?她又劝自己,哥哥已经不是八年的哥哥了,他还是吴往。兴许,她应该选择相信哥哥的能力。
民康脚步匆匆地跑上来,气喘吁吁。
沈茴一直没有放松的那根弦再次紧绷,紧张问:“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得了密报,沈将军十几日前已到了北阳关!”
沈霆会去,沈茴不意外。
等等……
十几日前?
从战地送来的消息都有延后性。十几日前?可是十几日前,北阳关也不知道会被断了粮草啊。
民康继续说:“待朝廷断了粮草的消息送到北阳关,北阳关的将士反了!跟着吴往举旗造反了!”
沈茴整个人僵在那里。
吴往?哥哥?
哥哥提前知道会被断粮草?
还是……有人提前告诉了哥哥,借机让北阳关的人跟着吴往造反?
谁?
沈茴猛地起身,探头出窗外,望向大片玉檀里裴徊光的背影。
沈茴心里猛地一揪,忽然惊醒。
他漠视将士的生死。
漠视,既可以死,也可以生。
他要的,从来不是那些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