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沈茴醒过来的时候,很茫然。
她怔怔望着屋顶好一会儿,才真正醒来。她猛地转头,身侧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
光线从窗纸渗进来,沈茴方才意识到时辰不早了。她急匆匆坐起来,被子里的衣裙乱糟糟的。她又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床侧,才匆匆整理好衣服,小跑着下楼去。下了楼也没见到裴徊光的身影,只灿珠徘徊在檐下等着。
沈茴看了一眼高高的朝阳,越发加快了脚步回昭月宫。她昨天晚上过来也算临时起意,除了灿珠,没有告诉别人。
沉月和拾星都快要急疯了。
拾星急得要去派人寻找了,还是沉月见灿珠也跟着不见了,才将拾星稳住,硬着头皮要再等等。
等看见沈茴从里屋出来,沉月和拾星瞬间松了口气。然后拾星轻哼了一声,使劲儿转过头去,嘟囔:“娘娘现在有灿珠了……”
这是生气了。
沉月瞪了妹妹一眼,赶忙向沈茴禀事:“大殿下一早上就过来了。若不是拾星机智将人拦下来,煜殿下就钻进了寝屋。”
“他那么早过来了?不是腿还伤着?”沈茴急问。
“是被嬷嬷抱着的。”
沈茴便明白,若非拦人及时,不仅齐煜会发现她不再寝屋里,齐煜身边跟着的那群宫人也都会看见。
沈茴忽然叹了口气。
拾星也不敢置气了,赶忙说:“今天的早膳都是娘娘爱吃的!”
沈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身去梳洗换衣,然后用过早膳,然后去找齐煜。他伤着腿也要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即使没什么事儿,他白跑一趟,她也得过去哄哄小孩子。
凤舆还没走到齐煜住处,迎面遇见两排新进宫的秀女。
秀女们停下来,在路边行礼避让。
沈茴替这些落进宫中的姑娘们惋惜,目光一一扫过,却发现为首那个秀女的五官觉得很是熟悉。
凤舆重新往前走了,沈茴才忽然想起来刚刚那个秀女面貌十分像江月莲!沈茴向身侧的小太监询问。
“那位是右丞的小女,也是静贵妃的妹妹。是陛下钦点的名儿,这位一进宫就有了封号。如今是静才人。”
静?
居然和江月莲用同一个封号!
沈茴心里忽然堵得慌。
皇帝失了个女人,就将要其姊妹拽进宫里来,这是什么毛病!
静才人江潮漪望了一眼远去的凤舆,慢慢收回视线。她心里想着今日刚入宫事情太多,赶明儿要去皇后那里一趟才是。
·
沈茴带了糖果给齐煜。可她见到齐煜的时候,也见到了站在齐煜身边的裴徊光。
她站在门口,抱着个硕大的糖盒子,忽然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姨母!”齐煜看见了沈茴,高高叫了一声。他爱跑爱跳,若不是伤着腿,一定跑到了沈茴面前。
沈茴只好迈进书房,将糖盒子放在齐煜面前的案角。她看了一眼齐煜正在写的字。齐煜还太小,认的字不多,写的字也不大好看。是以,裴徊光让他照着临摹的字,变得格外显眼。
裴徊光在教齐煜写字?
沈茴又去猜,这又算不算他的奖励?
“姨母,你今天早上去哪啦?”齐煜问。
沈茴正想着如何回答,忽听裴徊光开口。
“娘娘一早不在寝宫去哪里了?”
齐煜竟又跟着问了一遍:“去哪了呀?”
沈茴看了裴徊光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她打开糖盒子,拿起一块糖,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剥开糖纸,将奶白的糖块放进嘴里吃。
齐煜眨眨眼,他也想吃……
沈茴这才抬起脸来,望向裴徊光,语气寻常地开口:“掌印今日清闲,竟有空来煜儿这里指点功课。”
裴徊光“嗯”了一声,道:“娘娘既来了,陪大殿下读书这事该由娘娘来做。”
他向一侧迈出一步,将位置让出来。
齐煜看看沈茴,又看看裴徊光,再看看糖盒子里的糖块。
一排宫婢双手捧着新剪裁的花卉进来,像往日那样换下屋内架子上、案角处等地昨日摆上的花。
裴徊光抬了抬手,捧着花瓶的宫婢停下来。他将白瓷花瓶里色泽最为浓郁的蕙兰扯出来,放在沈茴面前的糖盒上。然后才转身往外走。
沈茴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蕙兰,不由喊住了他。
“掌印。山茶枯了。”
裴徊光转过身来,诧异望过来,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沈茴蹙眉。
上次那支山茶被她带回去,放在花瓶里好好养着。可没了土壤,山茶根本活不久。直到那支山茶枯萎了,沈茴都没想明白裴徊光递给她那支山茶是什么意思。
山茶的用意还没猜出来,面前又多出来一支蕙兰。
裴徊光瞧着沈茴紧皱的眉心,转瞬明白过来。他一想到自己随手放下支山茶,让小皇后瞎琢磨了许久,顿时心情大好,笑着出了书房。
沈茴仍旧揪着眉心。
“好看!”齐煜拆了糖纸将糖块塞进嘴里,口中呜噜着,“花好看,姨母更好看!”
沈茴眨眨眼,再看向安静躺在面前的艳丽蕙兰,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滋味。
裴徊光走到书房外,弓指敲了敲窗棂。
沈茴吓了一跳,抬头望他。
“娘娘瞧见咱家的骨戒了吗?”裴徊光眸底染笑。
——那枚滚进书橱底缝的骨戒,她得赔啊。
第26章 剥橘
骨戒?
那枚骨戒毕竟是沈茴亲手摘下来的, 而且那时她怔怔望着那枚骨戒犹豫好一会儿,才将它摘了,沈茴当然是有印象的。那天晚上的每一幕, 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徊光的那枚骨戒被她摘下来之后放在三角矮几上,然后落了地?再然后,她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丢了吗?
可即使裴徊光一时找不见, 那骨戒也一定留在书阁里,让宫人找一找不就行了?他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怀疑是她偷了去。
显然, 裴徊光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见沈茴蹙起眉开始回忆,便离开了。
“这个字, 先写哪一笔呀?”齐煜伸出小手在沈茴面前晃了晃,“姨母?姨母!”
沈茴这才回过神来, 拿了笔给齐煜示范。
她坐在齐煜身边,看着他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看着看着, 沈茴总忍不住去揣摩裴徊光走前那话的言下之意。她甚至已经在想着,一会儿回去之后开了库房, 寻一寻有没有相似的骨戒拿去给裴徊光。
沈茴收了收心神开始专心地陪着齐煜读书。她在这里陪了齐煜一上午,一起用过午膳,待齐煜要午歇了, 她才准备离开。
“姨母明天还过来吗?”齐煜躺在床上,小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去扯沈茴的衣角。
“不仅是明日。下午也要过来陪煜儿读书的。”
齐煜这才笑了。他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乖乖闭上眼睛去睡觉。将睡未眠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琢磨着……那他以后怎么办呀?他如果继续胡闹下去,姨母会不会讨厌他?会不会再也不来陪着他啦?
明明很困, 他小脑瓜瞎琢磨了一会儿,竟然睡不着了。
沈茴已经离开了,孙嬷嬷走进来给齐煜掖了掖被角。齐煜忽然睁开眼睛, 软软地喊:“嬷嬷抱……”
孙嬷嬷一怔,在床边坐下,俯下身来轻轻地抱了抱他。
齐煜小小的手将孙嬷嬷的拇指整个攥在手心里。他亮着眼睛说:“我有弟弟了。”
然后,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孙嬷嬷便也对他慈爱地笑。
齐煜又很快收了笑,小眉头揪起来。他攥着孙嬷嬷的手拉了拉,示意孙嬷嬷靠近些。直到孙嬷嬷俯下身来,他才在孙嬷嬷耳朵边小小声地说:“煜儿没用,没有把腿摔断……”
孙嬷嬷心口酸涩,又沉甸甸压得喘不过气。她忍着哽咽问:“煜儿疼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他的脚踝肿得那样厉害,他还那么小。
齐煜使劲儿摇了摇头,反倒一脸高兴地说:“她说她心疼我!”
齐煜又茫然了。
他只是崴了脚,姨母就红着眼睛说心疼。如果他真的把腿摔断了,那她会不会哭鼻子呀?吧嗒吧嗒掉眼泪的那种呜呜哭?
姨母还说,要他保护好自己呢……
如果姨母知道是他故意摔的,她会不会也不再喜欢他了?
齐煜吸了吸鼻子,竟然害怕起来。明亮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
“煜儿要睡觉了!”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不想被孙嬷嬷看见他的眼睛。
许久,孙嬷嬷轻叹了一声。
·
自从锐王的事情发生之后,锦王谨遵太后的嘱咐,回京之后一直安生地待在王府里,从未出门,甚至在王府里也让家丁侍卫仔细巡逻。当真是夜不能寐,就怕哪天忽然就遭了毒手。
今日是皇帝召见,他是不得不走出王府,进了宫。
都是皇子,从小锦衣玉食万人跪拜地长大。锦王和今上一母同胞,虽母家力量一同薄弱。可都是皇子时,他不同于今上的庸碌愚笨,没少得先帝夸赞……如今日日提心吊胆,此等落差让人心里憋了一口气。
当初先帝忽然驾崩,将所有皇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最后登基的竟是……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可是那又如何?今上明显已疯魔,早已不知善恶。
锦王叹了口气。
皇后的凤舆从前面经过,锦王没有心思见礼寒暄,避到一旁假山后等着凤舆走过。他站在假山之后,目送皇后的凤舆。视线不由落在沈茴的脸上。
当初在别宫时,他是见过沈茴的。只是彼时裴徊□□势汹汹来拿人,皇后也离得遥远,他没有仔细看过皇后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