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偏这样一个人武艺精湛到世人皆知。沈茴蹙蹙眉。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裴徊光练武,忍不住去猜这阉人练的恐怕是邪功。
裴徊光身上披了件宽松的红袍,又在外面用一件月白的棉氅裹着,走到沈茴身边,瞥着她:“娘娘又在瞎琢磨什么?”
沈茴抬眼看他。
裴徊光显然连身上的水渍都没擦过,就随意裹了衣衫。外面的棉氅尚好,里面的红袍却湿着贴在身上。湿发也没擦过,不断有水珠滴落,甚至一缕湿发贴在他的脸颊。
沈茴环顾四周,去拉裴徊光的手,拉着他一旁走了几步。然后她踩上半截枯树桩,终于比裴徊光高了。然后她扯下臂弯里胭脂红的披帛,给裴徊光擦湿漉漉的头发。她想幸好今日戴的披帛不是绸缎料子,而是柔软的棉纱质地。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着她,问:“娘娘又献什么殷勤?”
“本宫听说掌印有意要灭了巫兹。”沈茴手上的动作没停。
裴徊光不急不缓地说:“那要让娘娘失望了,陛下已下了旨意,年后迁都避战。”
沈茴毫不犹豫地说:“他怎么说不重要。还是掌印的想法更重要。”
裴徊光沉默地看着沈茴又给他擦了一会儿头发,才说:“娘娘别擦了,咱家回去还要冲洗一遍。”
他喜欢寒潭水的凉,却觉得这里的水不洁,每次在这里泡过回去都要再仔细冲洗一次。
沈茴一愣,望向裴徊光。他怎么不早说?
裴徊光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他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有沈茴跟过来的脚步声,不由诧异地回头望去。
沈茴低着头,一手抱着揉成一团的披帛,一手提裙,繁厚的裙摆下露出试探着去踩地面的小脚。她试探了两下,终于鼓足勇气往下跳,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树墩上。
裴徊光不由轻笑了两声。
沈茴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裙子,端端庄庄地站起身往前走,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偏偏她走到裴徊光身侧的时候,被一个小石块绊了小脚,踉跄了一下才重新站稳。
飘动的云缓缓遮了月亮,光线暗下去,沈茴不太能看清夜路。
裴徊光略欠身,将小臂递给她,让她扶。
隔着棉氅,沈茴手心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湿凉。
回去之后,顺岁和顺年早已给裴徊光准备好重新冲洗的温水。沈茴站在门口,没跟进去。
一道屏风相隔。
裴徊光解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随手一扔,也没进水里,反而饶有趣味地望向角落里的高镜。
他站在铜镜前,欣赏着自己的残缺。
“送娘娘的东西,尺寸可合宜?”裴徊光问。
沈茴望着裴徊光映在屏风上的身影,茫然问:“什么东西?”
“盒子里的角先生啊。”裴徊光慢悠悠地说,“咱家量了量,那尺寸应该是对的。”
第44章 翘尾
沈茴呆呆站在屏风这一侧, 反应了一下,才隐约明白裴徊光说的是什么东西。她望着裴徊光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忽然就烧红了脸。
裴徊光坐进水中, 手指在桶壁慢悠悠地画着圈,说道:“咱家按着娘娘小口的大小,亲手做的。挑了最好的玉料, 还雕了好看的云波花纹。”
氤氲的水雾绕过屏风,缓缓飘过来。
“你、你别说了!”沈茴背转过身, 连裴徊光映在屏风上的身影都不去看了。
屏风那一侧果然安静下来。
可没过多久,裴徊光又拖着腔调慢悠悠地开口:“娘娘怕凉。咱家凿了孔, 可以往里面灌些温水。”
“你!”沈茴跺了跺脚,再不理这疯子, 转身快步走出去。
她一股脑往前走,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廊窗前。廊窗关着, 下面放了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个白瓷壶, 配着一只漆黑的玉杯。方桌旁边也只有一把椅子。
这沧青阁,处处都是孑然一人独居的痕迹。
沈茴将窗户推开一条小小的缝,让充满凉意的微微夜风吹进来。然后她拉开椅子坐下, 让微凉的夜风吹拂在她发烫的脸颊上。
过了好一会儿,沈茴望向桌上的瓷壶, 有点渴。她知壶中的水必然是凉的,还是倒了小半杯。她双手捧着漆黑的玉杯,却忽然想起这是裴徊光用的。她捧着杯子, 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裴徊光走出来时,便看见沈茴捧着杯子呆坐在窗前。他走过去, 正好也渴,就从沈茴手中拿过杯子来喝水。他见杯子里装的水不多,就以为沈茴已经喝过了。
裴徊光瞥一眼沈茴,见她板板正正坐在椅子上,全然没有给他腾椅子的意识,他倒也没说什么。他见沈茴身上的衣服还算厚,才将窗户全推开,让更多的夜风吹进来,站在窗前,吹吹半干的湿发。
沈茴抬眼瞟一眼他手中握着的杯子,收回视线垂着眼睛。
两个人一坐一立,就这样静默着。
半晌,沈茴又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裴徊光——他在看什么呢?她略微伸长了脖子,顺着裴徊光的目光望出去。偏她夜视能力并不好,只觉得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许久之后,裴徊光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转身往楼上走。
沈茴望着已经空了的杯子,又瞟了一眼白瓷壶,最终还是直接起身跟上裴徊光。
到了七楼寝屋,裴徊光刚一迈步进去,瞧见桌子上的包袱,不由皱了眉。
沈茴这才想起来,她只让顺岁帮她把东西拿上来,却没让他碰里面贴身衣物,想要自己收拾。她赶忙快步走进去,将包袱拆开,抱着里面的衣衫,一件一件放进屋内唯一的那个单开门双层衣橱里。
裴徊光在窗下的长榻慵懒坐下,看着沈茴忙碌收拾着。那包袱里除了几件她的衣衫,还有一个枕头,一个妆奁盒。
沈茴把衣服放好,抱起包袱里的枕头,还没去放到床榻上,先转过身看着裴徊光指了指床榻与窗下长榻中间的地方,问:“本宫能在那里摆个妆台吗?”
裴徊光抱着胳膊,瞧着她,问:“娘娘这是要搬来和咱家常住了?”
沈茴抱着枕头望着裴徊光没说话,她眨了眨眼,样子无辜极了。情绪都写在她的脸上,好像在反问裴徊光这难道不对吗?
裴徊光沉默了。
好像,这段时间他们晚上都是睡在一起的。
他望着抱着软枕的沈茴,慢悠悠地捻着指上黑玉戒。他也不知道他和小皇后的关系怎么就成了这样。
最初他帮了小皇后一把,还的确与多年前她父亲给他赠药之举有点关系。虽然那破烂外伤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扔了。
后来嘛,他觉得小皇后螳臂当车的模样有点趣味。毕竟在这由他掌握的皇宫里,万人万事在他眼里都是死水一潭。这小皇后颤颤巍巍反抗的样子,就像一片树叶翩翩飘落,滑起了那么一丝的涟漪。
所以她来招惹他的时候,他允了。
偏这小皇后还以为自己是美人计奏了效。
可笑。
他一个阉人,一个没有情绪的无心无欲人,怎么会对美色有兴趣。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沈茴仔细打量着他,抱着枕头的手慢慢收紧。
裴徊光这样思量着,可他瞥见沈茴抱着的枕头被她压出更重的褶皱时,还是徐徐开口:“娘娘身上可带糖了?”
沈茴摇了摇头,紧接着又说:“可是本宫来之前吃了糖。”
沈茴撒谎了,她今天一整日都没有吃过糖。
裴徊光瞧着她强装出来的从容,终于朝她伸了手。然后,他便看着小皇后朝他迈着小小的步子快步走过来。她披散的软发随着她的脚步,发尾晃出温柔的弧度。她来前沐洗过,云鬓也全拆了。
沈茴将手递给裴徊光,由他拉着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她恍然发现怀里还抱着枕头,赶忙将枕头放到一旁去。
她猜着裴徊光的暗示,凑过去主动吻他。
裴徊光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皇后认真地吻他,视线从她蜷长的眼睫,又移到她微红柔软的脸颊。
裴徊光把沈茴推开了,略显嫌弃地悠悠道:“这都第三回 了,娘娘的吻技怎无半点进益?”
沈茴愣愣望着他,咬起唇来。显然是被他说的面上有点挂不住。
裴徊光冷眼瞧着她好像受了委屈的小模样,刚想放缓语气再开口,就听她轻轻地低哼了一声,闷声说:“本宫是不怎么会,都是从书里学的再自己琢磨。也没人手把手教过呀。要不去寻皇帝学一学?”
沈茴如愿看见裴徊光皱了眉,顺手就要打她的屁故。她扭身避开,却不小心扯到腰侧的伤,她“嘶”了一声,去揉自己的腰侧。裴徊光抬起的手,再放下时,便收了力气,垂在她后腰搭靠着。
沈茴小声嘀咕:“掌印好生没道理。本宫都没嫌掌印像个木头似的,反倒是嫌起本宫来了,掌印说这话还以为你技法多好呢……都没多少经验就一起慢慢试着练习探索学着呗……”
裴徊光被她气笑了,说:“分明是娘娘要使美人计勾引咱家。”
——他学什么学!
沈茴继续小声嘀咕着。这回声音更低了,软糯的声音就在舌尖卷着。裴徊光倒是真的没听清。他抬起沈茴的脸,问:“娘娘又嘀嘀咕咕什么?大点声。”
沈茴就大大方方的把想法说了:“本宫是觉得掌印喜欢别人都顺着掌印,可若尽数顺着,掌印又觉得无趣,非要逼着本宫时不时翘翘尾巴。”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指腹摩挲着沈茴的下巴,道:“娘娘这话说的没错。只有把尾巴翘起来才能露出屁故,娘娘屁故生得那样好看,不露出来可惜了。啧。”
“你、你!”沈茴一结巴,气势瞬间矮下去。
得,又没说过他。
她低着头,不吭声了。
裴徊光饶有趣味地瞧着沈茴受挫的模样,心里便想——
也行吧。
反正,暂时还未觉得厌烦。
而且,长得也挺好看。
还,挺好玩。
简直是他这无趣的人生里,难得遇到的细微乐趣。
裴徊光闻着沈茴身上淡淡的香,忽然就在想,倘若他不是阉人,对待小皇后会不会不同。他惊觉自己会朝着这个方向去想。
十二年来,他可从未觉得做阉人有什么不好。
阉人大抵都是自卑的,可像裴徊光这样的人,世间万物皆没看在眼里,从来不知何为自卑。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这引得沈茴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纵使语气轻松说笑,可沈茴从来没真的将裴徊光当成谈情说爱之人。她对他,怀着目的,无时无刻不在谨慎与揣摩。
她试探着伸出手来,攥着裴徊光的衣襟,轻轻拉了拉。
裴徊光收起思绪,重新将目光落在沈茴仙姿玉色的小脸蛋上,道:“就因咱家说了一句想灭了巫兹,娘娘今日便这样欢喜?可娘娘别高兴得太早,胡蛮之地不止巫兹,巫兹只不过第一个进奉的。接下来至过年这十来日,其他几地也要陆续至京。”
沈茴心里明白此番宝碧宫之事已有震慑之用,胡蛮其他之地就算原本有什么欺压心思,也会收敛。
她也不与裴徊光辩,而是凑过去,朝着他的锁骨轻轻吹了口气。当裴徊光看过来时,又忽然在他浅浅的喉结上轻轻咬了一下。
她亮着眼睛望过来,清软的声音里带着欢喜:“这样的勾引可还成?”
“呵。”裴徊光点点头,他用微蜷的指关节缓缓刮过酥养的喉结。然后他拉着沈茴的手送到唇前,先闻了闻,再轻轻吻了吻她的指背,最后又开始细细碎碎地啃咬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