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裴徊光摸摸她的头,起身往屋里去。
裴徊光转身之后,沈茴脸上的笑瞬间散去。她抱着膝,目光虚置,微微发怔。一瞬间,她想起裴徊光曾漫不经心地说:“咱家又不是真的姓裴。”
沈茴神色怔怔,她在心里喃喃自问:他……姓卫吗?
可是怎么可能呢?
这天下,已经没有这个姓氏了。
沈茴打了个哆嗦。
裴徊光走进书房,他面无表情地拉开抽屉,冷漠地瞥了一眼抽屉里的名单册子,漆眸深如寒潭,没有什么情绪。他将抽屉合上,然后抬抬眼,从开着的窗户,望向坐在外面的沈茴。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
又过两日就是二月十五,吃过晚饭,裴徊光让沈茴自己歇着,他有事要出去。沈茴温顺地点点头,倒出一粒他买的蜜糖来吃。
裴徊光带着顺年离开了。
沈茴将萤尘喊来,问:“你知道镇子里的坟地都在哪里吗?”
萤尘说:“在西山上。这镇子很小,只有那一处坟地。”
黎明前,沈茴让顺岁去拿木梯。她踩着木梯,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顶。
顺岁和萤尘在下面张望着,不停让她当心。
沈茴在屋顶面朝西方坐下。
天亮时,沈茴果然看见裴徊光从西边归家的身影。
离得很远时,裴徊光就看见了沈茴坐在屋顶上的身影。他加快脚步回去,站在小院里,抬起头望着屋顶上的沈茴,问:“在做什么?”
沈茴指了指天上,笑着说:“数星星呀。”
“那数清了吗?一共多少颗。”
沈茴双手托腮:“只有一轮圆月,星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沈茴想要下去了,她站起身,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小步小步挪着往一侧走。
裴徊光抬着眼,望着月下的她。
她身后的月光温柔,却因她,而黯淡。
裴徊光走过去,在梯下等她下来,扶着她。沈茴多看了裴徊光一眼,笑着说:“掌印气色真好,不知道躲在哪里睡饱了一觉。”
裴徊光没接话。
沈茴弯着眼睛。上次裴徊□□色这样好是什么时候?在他连续两次吐血之后,元宵节第二日,正月十六。
今天,是二月十六。
沈茴清楚的意识到,不是自己敏感。事实上,每个月十五,裴徊光都会有事避开。
是因为那邪功吧?
裴徊光慢悠悠地开口:“娘娘最近越来越容易走神了。”
“嗯,慢慢长大了,心事也多了。”沈茴声音软软的。她瞧见裴徊光眼睫上沾了一点纤尘,拉着他的衣襟让他弯下腰来,想要用指腹蹭去他眼睫上的纤尘。却没想到直接将他的那根眼睫拔了下来。
而她刚刚以为的睫上纤尘,不过是光影照耀下的影子。
沈茴望着皙白指腹上的那根纤长眼睫,愣愣的,小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徊光瞥了一眼,“啧”了一声,才慢悠悠地说:“无妨,全当还娘娘的。”
还?
沈茴茫然不解。
显然,裴徊光并不打算解释。
中午时,沈茴跟着裴徊光继续启程。一路走走停停,在临近三月十五时,裴徊光如沈茴所料,再次在一个小镇停留下来。
奔波一路,见路边有茶水摊。沈茴和裴徊光下了马车,在茶水摊坐下。旁边那桌的人,喝着酒,骂骂咧咧地议论。
“真没想到,皇上能染上花柳病!皇帝啊,多尊贵的人,竟然也能染上那样的脏病。早听说他爱美人,没想到……”
“唉,真他妈的丢脸!丢我大齐的颜面!”
“就是啊。这事儿传到别的小国,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咱们大齐!”
“唉,这事儿早就传开了,哪个不知道?就连小娃子,都知道皇帝得了低贱人才会得的病……”
“唉……”
摊主苦着脸,小声地求:“几位爷慎言啊!”
“我呸!慎言奶奶个腿!现在谁不都在议论这事儿!”
沈茴惊讶极了。
她忍下惊愕,望向裴徊光。
“拿些酒来。”裴徊光说。
他本极少饮酒。
裴徊光在笑,漆色的眸底是近乎疯狂的快.感。
第87章 微醺
沈茴看着裴徊光喝了一杯酒, 她犹豫了一下,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点。
裴徊光掀掀眼皮, 诧异地瞥着她。
沈茴以前只喝过各种甜酒、花酒,当糖水喝的。这种烈酒,她每每闻了味道就觉得不喜。
她没敢倒太多, 只倒了一点点,试探着喝了一小口。烈酒的辛辣刺激得她整张巴掌大的小脸拧巴起来。
裴徊光笑笑,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路边茶水摊的酒,自然不是什么好酒。
沈茴花了好些时候, 才让口中的辛辣稍微淡去一点。与此同时,她身体里生出另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
酒能暖身, 果真不假。
她自小惧寒,忽然升起的热意, 倒是让她觉得有些舒服。
沈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握着酒杯,碰了碰裴徊光手里的杯子, 才喝。
“怎么想着喝酒?”裴徊光望着她。
沈茴硬着头皮将第二口粗酒咽下去,缓一缓,才说:“就忽然想试试。”
人生一世, 若总按照条条框框行事,永远规规矩矩, 何况不是一种枯燥。她之前因为身体不好很多事情做不得,也同样是因为养在深闺习惯了规矩,一旦有了机会, 她也想自己的人生里可以有一次又一次,或小或大的破例。
一对身穿红衣的小夫妻路过,在茶水摊坐下喝喝茶再赶路。小地方的人基本都认识, 旁边那桌的人前一刻还在气愤地谈论今上,见了他们两个立刻笑哈哈地打趣。
“呦,陪媳妇儿回门呐?”
“三竹,你瞧你,紧挨着你媳妇坐。眼珠子掉你媳妇身上了。酸牙哩!”
“去去去,俺八抬大轿娶回去的媳妇就是喜欢怎么着!”叫三竹的小伙子直接搂着媳妇的腰,一点不避讳人。当真是把对自己媳妇儿的喜欢,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倒是他媳妇儿抹不开脸,羞答答地低着头,将他推了推。
打趣的几个人笑了几声,知道新娘子脸皮薄,也不再打趣,转而说起寻常的家常。
沈茴收回视线,手指捏着酒杯,慢悠悠地转着。酒杯里还剩的那一丁点酒水轻轻晃着。
裴徊光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不是说他会将她藏着掖着,沈茴知道他其实根本不避讳让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顾虑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公之于世的不是他,是她。
而是,裴徊光从来不会用那样满是爱意的眼睛望着她,也不会亲昵地搂抱她。他永远衣衫齐整腰背挺直,甚至眉目清朗。
怎么说呢……
以前两人亲密时,很多细节都被沈茴忽略了。可是上次在香蜜楼中,她吃了鸨娘的药,意识格外清晰。在泽泽水声中,她将烧红的脸埋在他胸膛意乱情迷时,无意间撞见他的眼睛。
他的漆眸比往日温柔些。
却,仍旧一片清明。
沈茴心事重重地端起酒杯,手腕却被裴徊光握住。他说:“想尝试喝酒,到镇上酒楼去再喝。这酒太劣。”
“好。”沈茴将手里的酒杯放下,乖乖地对他笑。
今日是三月十三,沈茴知道他们必然要待到过了十五,最早十六才会继续启程。
·
东厂。
王来低着头,正在给裴徊光写信,禀事。
铸王和锟王刚对裴徊光有了杀心时,裴徊光就知晓了。裴徊光顺水推舟,等着这兄弟俩联手派江湖上的杀手对裴徊光动手。
当然,刺杀必定会失败。失败的刺杀会让锟王和铸王乱了手脚。裴徊光越是不做反应,他们两个越是会胡思乱想,时间一长,更是稳不住。这个时候,是最好的趁机而入的机会。裴徊光趁这时刻,派人轻而易举地挑拨。
皇帝染上花柳病的事情传开,铸王和锟王难免会想这正是夺位的好机会。
“陛下没多久就要死了,天下不可一日无君。”
“皇上只有一个皇子,偏偏不得宠爱。如今更是年仅四岁,成不了气候。”
“那裴徊光纵使有天大的本事,既非皇室,又是阉人,注定不能称帝。玥王是个病秧子,眼下最大的竞争对手……”
王来放下笔,吹了吹信上的墨迹,待墨迹干了,将信卷起放进信筒,绑在鸽子腿上,将鸽子放飞。
在王来写下这封信之前,铸王和锟王已经派了人,几乎是同时对对方下手。
裴徊光不动声色地给了两位王爷一点便利,让他们寻到的江湖高手的确身手了得,从不失手。
他们既然那么想取对方的性命,裴徊光这样心善当然要如他们的愿啊。
伏鸦走进来,看着鸽子飞远,才开始拍马屁:“掌印远在南边,就把这边的事情办妥。当真是料事如神、兵不血刃啊!挑拨了两位王爷的关系,就算失败了也省去不少麻烦!借助两位王爷的手,机智!机智!”
王来觉得副督主这马屁拍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