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弄
他不过是昭文馆里一个小小的直学士罢了,是靠着祖上荫德才有了世子的那层尊贵,那阿年,有什么配不上的?
周玄清将枕头盖子自己头上,深深叹了口气,叶繁星实在太过分,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思,却还是不管不顾。
又心头火起,本来看叶婉那般样子,周玄清也是心头微涩,没想到,叶繁星还是不顾阿年声名……
想到这儿,周玄清又很是泄气,这一切到如今这番田地,本就是他的原因。
他坐起身,走到窗前,窗下那一从芭蕉早就长开了,叶片高大葱绿,云央正在给院中的花花草草浇水,闭上眼,仿佛还能听见漏夜时分雨打芭蕉的声音。
罢了,总归是不能叫阿年穿上这嫁衣的,周玄清阖眸半晌,才起身换衣裳。
云央捏着水瓢,看着周玄清脚步匆匆的出了长宁院,怔了好半晌,才自顾自唠叨:“阿年,这可不是我故意的,是世子故意偷看的……”
……
翌日,宫中忽然传出一道圣旨,总管喜气洋洋的带着圣旨径直去了卿家,牢牢记着皇上临走前的吩咐,“叫卿风那小子进宫,朕要见见他”。
彼时昆玉郡主正揪着卿风的耳朵,让他起来练练功夫,今日他休沐,正无精打采的偷懒呢。
听着儿子的惨嚎声,一身紧身骑装、束起长发的昆玉郡主却丝毫不心疼,直到丫头说宫里来人了才松手。
等总管念完圣旨,昆玉郡主还是云里雾里:“儿子,皇上这是给你赐了门亲事?鸳宁郡主?嘶……我想想啊……”
卿风接着圣旨,先是发怔,接着就嘴巴一咧,娃娃脸笑的像朵花儿,抱着昆玉郡主狂喊:“娘,娘,你就要有儿媳妇了,很快就能抱孙子了……”
昆玉郡主还没想起鸳宁是谁,就被儿子这高兴模样哄笑了,“是是是,抱孙子,抱孙子……”
这边闹的欢,也有人不得意,此时凤鸾宫中,皇后娘娘正在用膳,一边站了个年轻女子,柳叶弯眉,眸若点漆,眼尾略挑,瞧着不好相与。
身着粉色织锦水仙散花绿叶长裙,浑身极是素净,头发也是高高挽起,只插了一根碧莹莹的玉簪,看着便干净利索。
皇后娘娘让女子坐下一起用膳,先说了周玄清那日面圣的过程,又苦口婆心:“鸳宁,今次这婚可是赐下了,万万不可辜负了皇上的美意,知道吗?”
女子闻言,似是羞涩,晕生双颊,不禁垂下了头,乌眸中却闪过一丝冷光。
阿年早早便起来了,她有些睡不着,明日便是婚礼,岑缨将所有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连那大红婚服又重新拿出来细细熨了一遍,啰啰嗦嗦的在那忙着。
“哎,娘这辈子最遗憾的,便是没有好好将你带大,半路丢下你,娘心里半辈子都过意不去。”
岑缨手下不停,生怕婚服上有一丝褶皱,影响了阿年明日穿戴,“如今才相处不过这么些时日,你就要出嫁了,娘心里舍不得,却又盼着你能早点嫁人,好好生活……”
阿年听到岑缨嗓子都哽咽了,心里也不是滋味,母女俩与旁人不同,十多年的分离,让两人想亲近,却又难以亲近。
“娘,我就算嫁人了,也还是您的女儿啊。”阿年语气亲昵,满脸带笑,揽着岑缨的肩头,又假装很不高兴,“难道我嫁人了,娘您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也是啊,您喜欢叶大哥,您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自己女儿,是越看越厌了。”
听着阿年一番莫名其妙的抢白,岑缨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戳阿年的额头,母女俩心又近了一分。
“就你嘴能说,你呀,跟小时候可不一样了,你小时候,活泼好动,话也多的很,就是爱哭,见了什么都要去瞧瞧,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抓虫子么?说了不听,抓到手上就开始哭……”
听着岑缨不住的回忆,阿年微微笑着,其实六岁之前的事儿,她都记不太清了,为奴为婢生存不易,没有那么多时间回忆过去。
岑缨轻手轻脚的将嫁衣抱到了床上,伸展开来,大红的嫁衣层叠繁复,隐隐有金光闪烁,艳丽无比。
“阿年,真美,你明日穿上这嫁衣,定是最美的。”岑缨轻轻的摸着嫁衣的袖子,上面是丝线和金线掺杂绣出的彩绣,触手丝滑,瑰丽闪耀。
阿年笑着点头,心内却有些惶恐,岑缨这般期待,可这一切却都是假的,若是叫她知道了,不知会如何失望……
正想的入神,外头院子里传来人声:“缨娘,你家来客人了。”是隔壁的小嫂子在叫她们。
阿年似是心有所感,出去一看,果然是莺歌,连忙迎上去:“莺歌姐姐,快进来。”
莺歌笑着拒了,手上帕子遮头,这时候日头上来,已是有些热了,“阿年,我不进去了,夫人让我来给你添妆。”
说着,从袖子里掏了个小盒子出来,又拿了一块小小的羊脂白玉兔子,耳朵尖尖的,笑着跟她说:“小少爷知道你要成亲,也闹着要过来呢,只是他如今还在学堂,不便过来。”
将东西塞到阿年手中:“喏,便托我给你送来这个玉兔子,他还说,那次不是故意害得你割破手的。”
阿年紧紧的握着玉兔子,‘噗嗤’笑了起来,心头很是感动:“替我谢谢大小姐,还有阿蕴,莺歌姐姐,我……”
莺歌了然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别怕,其他的事儿我们女子管不住,但是日子是自己的,一定要好好过下去,叫自己开心也最重要。”
又在袖口拿了一根金簪,尾部是精致的牡丹式样,一并放在阿年手中:“我没什么好送的,这簪子还是夫人送与我的,我也用不上,送给你,也算一份心意。”
“谢谢莺歌姐姐。”阿年知道她是误会了,莺歌定是知道叶繁星的心思,可她却无从解释,只能沉默不语。
送走莺歌后,阿年在院子里看了许久,却并无一人前来,心头有些失落,却也松了口气,国公府里的一切,到了现在,总觉像是梦中一般。
入了夜,国公府依旧静谧,周玄清夜半才归,惊醒了睡着的云央。
“世子,您这两日怎么总是回来的这么晚?”云央替周玄清整理衣衫,四处的看,“德喜呢?世子,德喜不是跟您一道出去的么?”
她想着阿年明日成婚,得送些小东西做添妆呢,谁承想,周玄清压根没回来,德喜不在,她也出不去。
周玄清眸光灼灼,长长吁了口气:“我有事吩咐他。”又垂眸定定看着云央不眨眼。
今夜注定无眠。
第二日一早,阿年还兀自昏昏沉沉,就被岑缨叫醒了。
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偷懒不得。
第64章 抬头的第三十四天
成婚所需一切叶繁星都很周到的想好了, 只叫两人完全莫要担心,岑缨见他看重阿年, 满脸喜不自胜。
“乖女儿,绞脸婆还有喜娘来了,不能再睡了,该上妆了……”岑缨知道阿年没睡好,便趴在她耳边轻轻的唤,“等会儿误了吉时可不好呢,快些起来吧。”
阿年无奈, 默默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只能起身,外头小小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应该都是叶繁星安排的吧, 阿年无奈一笑, 叶繁星就是这样, 即便是做戏, 也要唱个全套,绝不叫人看笑话。
天色实在太早, 阿年迷迷糊糊的被一顿从头到脚的收拾后,终于准备好了一切。
只等快到时辰,将那大红的嫁衣穿上,这是岑缨心疼她, 天气太热, 这嫁衣一层又一层, 又厚又紧,穿起来真是受罪。
大家也都出去了,留下新嫁娘在屋里安静一会。
阿年听着外头闹哄哄的, 心里一阵茫然,这就要成婚了?虽说注定了自己的结局,可这般一日一日真实地走过来,总觉得人还是飘飘忽忽的。
那些戏折子果然是唬人的,她才过了几个月,就觉得恍若隔世,戏折子里头,动不动就是三年五载的过去,那些男男女女又是怎么过的?
如今叶婉已是不成,也算是帮叶繁星吧,至于她的事儿,尽人事知天命。
阿年坐在桌边,看着床榻上的红嫁衣发怔,叶繁星说,这是请玉京城中最有名的绣娘缝制的,因着要的急,另还请了十来个顶好的绣娘赶工。
那盖头是宫里娘娘才能有的布料制成的,光这一项就花费超过数千银钱,更遑论抬过来的东西,样样都贵重,他是心中愧疚,阿年都明白。
只是这愧疚也抵不过旁的,也繁星说的那句实在太对,心里有了真心人,哪里还放得下旁的人。
就好像周玄清,这些日子来看,这戏唱的并不是毫无用处,阿年也见过他的真情实意,也见过他恼怒无比,可阿年的身份注定没办法与他肩并肩。
其实,周玄清大概早就想通了吧。
那日小年夜,他那般温柔缱绻和她缠绵,其实心里不定是在想,他的夫人,必定得是个什么模样,而自己,注定无法成为他的妻子。
有没有可能,他也会在心中感慨:阿年若是世家女就好了。
阿年木木呆呆的想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随后响起‘吱嘎’一声,听到房门被推开,又再阖上,她以为时辰到了,连忙拿起嫁衣就准备穿。
“这么快么?我这就穿上。”
“放下,不准穿。”一道嘶哑的嗓音传了过来,是个男人。
阿年惊的回头,口中还未叫出声,肩头就被点了一下,力道极重,钻心的疼,阿年霎时就白了脸色。
那人将阿年手中的嫁衣挑开,拎在手上,左右看了会,嘴角微挑,似是极为嫌弃,随后,他竟是莫名松了口气。
阿年震惊的看着这人,满眼惊恐,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只见这人是个中年男子,面容平凡不起眼,一双吊梢三角眼,头发梳的整齐,穿戴不错,像是哪家的管事,身量高大。
阿年平日并未见过,却隐隐觉得眼熟,难道是叶繁星家的?今日成婚,这种管事来的可不少,都是奉叶繁星的命,过来送添妆。
她嘴张张合合,愣是出不了声儿,所幸还能动,阿年身后便是窗子,之前正因着外头吵闹,她就给关上了。
她猛地冲过去,那人似是已经料到了,动作迅捷的提前攥住了她的手,阿年只觉手腕似被铁钳,满眼惊骇欲绝,目眦欲裂。
“你若是听话,我就不伤你。”男子凑近,在阿年耳边柔声道,转而又变了,恶声恶气,“你若是毁了我的事儿,这里的人,无一能活。”
阿年呼吸都停止了,只能拼命点头,示意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男子松了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皮子,上面有窟窿有眼儿,阿年正莫名间,就见那人按着皮子往她脸上抹,一阵冰冰凉凉。
“把这件衣裳套上。”男子想了想,将阿年之前换下的旧衣裳递了过去。
“现在,你就走出去,径直走出去。”阿年穿好后,男子拍拍她的肩,朝北指了指,“别想耍什么花招,院子里一样有我的人,就在那边的槐树下等我,你若是敢跑……”
声气突然低沉下去,阿年浑身发抖,张嘴后想起没有声音,又拼命摇头。
那人很是满意,平凡又普通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好,是个乖女孩,去吧,放心,只要你听话,你娘还有邻居她们我保证不动分毫。”
阿年浑身发抖,好一会才僵直着身子出了屋子,随后不过三五息,另有一道身影走了进去,没有人发觉异常,一切都平平淡淡。
这里本就不是富人们的地方,没有下人看守,邻里和睦,相互串门的多,对那些世家礼也不是太过于注重。
阿年连转头都不敢,一双眼睛尽力保持冷静,她看到邻居们正在讨论叶繁星抬过来的礼,岑缨还不见踪影,心头越发酸楚,她这是惹到了谁?
见身侧有两人目露寒光的盯着她看,阿年歇了想乱跑的心思。
那人在自己脸上贴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认出她?
无人能解,阿年压根开不了口。
按照那人指的方向,阿年亦步亦趋走了过去,她不敢回头,那人瞧着不像个好人,手上的力道劲力奇巧,不是普通人吧,若是岑缨有什么不测,她该怎么办?
才堪堪走进巷子,就见巷子里头停了一辆马车,车厢看着很是狭小,正正停在一棵槐树下。
应是听到了脚步声,阿年见车厢门瞬间开了,里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德喜,穿着熟悉的小厮灰衣,他怎么在这?
阿年心头猛颤,似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不管其他,拼命朝那奔了过去,她满心激动,却发不了声音,只急的满眼是泪。
德喜满脸诧异,似是有些不认识,只磕磕绊绊道:“阿,阿年么?快,快上来。”
见阿年点头如捣蒜,德喜连忙扶着阿年上车,随后便立刻架着马车离开了。
阿年抖抖索索的钻了进去,便瞧见车里已是端坐着一个人,一身玉色锦衣,面如冠玉,神色不似往日清冷,带着些微的疲惫,却依旧骄矜难掩。
“世子?”阿年张了张唇,却压根没有声音,心里明明松了口气,只是眼里强忍了许久的泪霎时便冲了出来,如溃了堤的江河。
周玄清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立刻惊醒,眼底通红,白皙的下巴上冒出了点点青胡茬,像是几夜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