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 第100章

作者:赏饭罚饿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她艰难地拨开灌丛,总算在一片苍翠的矮坡下找到了那数十个高高低低的坟包。

  当初垒砌的荒土乱石,而今已是绿枝环绕,莺啼燕舞。

  过去限于人手不足, 他们只能勉强将战士的尸骨匆忙埋在一处,连墓碑也无法写尽全部的姓名。

  然而观亭月搜寻片刻,仍是准确的找到了那方她亲手立下的石碑。

  粗糙的石板上,“先考观林海之墓”七个字,是她用腰刀一笔一划所刻,昔年的斑斑血痕,目下却早被青嫩苔藓覆盖住。

  已经许久无人来此地祭拜过了。

  她轻抚着石碑间劲力深重的字迹,缓之又缓地顺着墓碑蹲下身,仿佛穿隔经年岁月,感受到了彼时自己最沉痛的爱恨。

  可不管人世怎样变迁,天下如何纷争,这片曾经金戈铁马,鼓角悲歌的埋骨之地,此刻竟出奇的祥和温柔。

  原来人死之后,世间再怎么洪水滔天,也是万事皆空了。

  观亭月垂着眼睑轻声呢喃:“时来天地皆同力……”

  “运去英雄不自由。”

  肩头突然被一个力道轻柔地摁了摁。

  她从方才就留意到了对方的存在,因此没有多少意外,目光仍旧无转移地看着观林海的墓。

  燕山撩袍在旁单膝蹲下,伸手除去一条缠绕着碑身的枯枝,神色如常地清理周遭杂草。

  “你几时醒的?”观亭月侧目问。

  “在你分开我手的时候。”他低眉闭目,向观老将军无言的拜了两拜,放上一壶清酒。

  她沉默地瞧着燕山的举动,化雪后的大山能冷到人骨子里去,苍茫的天空好似比平日更高更远。

  “提出和李将军同路,是故意为了要把我带来这里,对吗?”

  燕山点点头,并不否认,“嗯。”

  “我想知道老将军的墓在何处,也想让你有机会看看他……你生气了?”

  “……也不是。”观亭月不知怎么说起。

  她用指腹慢悠悠地划过鲜绿的苔痕,眼神谈不上怀念,但隐约带着淡淡的悲凉。

  “只不过多年没再回想那日,一下子接收到的事情太杂乱,心里忽然很……”她无端一哽,竟语塞了,“忽然很……”

  观亭月皱了皱眉,几次开口未能成功,最后还是缄默地抿住唇。

  燕山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他并非真想听她讲出下文来,然而此时此刻,或许什么也不说,对观亭月而言才是最好的回应。

  他知道她肯定不会流泪。

  至少,不会在自己面前。

  “我大概不是一个理想的观家后人吧。”观亭月起身来,望着这片安静温和的矮坡,声音有些萧索和自嘲,“最终什么事也没有做成。”

  耳畔蓦地传来一缕绵长又无奈的叹息。

  燕山站在她身旁,“一定要那样尽善尽美,把所有的因果都揽在自己身上吗?”

  他走上前,掌心突然兜住她的头,在观亭月讶异的目光里,带着点强硬的态度,将她的脑袋轻扣在自己肩胛处。

  燕山叹了口气,竟有点怨怼的意思,“你就不能偶尔,也依赖我一下?”

  她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目之所及皆是青年玄色外袍上最细小的纹饰,比年少时清瘦的双肩宽厚、坚实了很多,居然真的会让人感觉到些许安心。

  观亭月怔忡良久,却也没有将额头从他肩膀挪开,她渐次沉静下来,索性就任凭自己倚靠着他,难得毫无挂碍,放纵地小憩一回。

  “嗯。”

  燕山听见她温润的嗓音响在自己胸怀,“燕山。”

  “多谢你……”

  他闻言愣了愣,当即便觉察到这个词的一语双关之意,嘴角极轻地牵动了一下。

  “没事。”

  *

  “文书我看过了,二哥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回到虎头山的营地,观亭月收整好行装,打算折返山寨。

  “那么,就按照我们之前所定,明日午时你将他——还有那些二当家、三当家一类的人物带到寨前来。”李邺见她熟练地把笺纸卷好收在一个竹筒的暗格中。

  “行,我家的两个孩子便有劳李将军代为照顾了。”

  李邺:“好说。”

  观亭月转身去同江流二人吩咐着什么。

  他一面瞧,一面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与燕山并肩而立。

  “嘿——嘬嘬。”李邺胆大包天地用逗猫的口吻唤他。

  后者不耐烦:“干什么?”

  “你们俩……”这人暗示性极强地挑眉,“现在是怎么样?好上了?”

  今晨饭后发现观亭月和他前后脚地进屋,李邺心下便知道自己想必是深藏功与名了。

  燕山的视线没对上他的眼睛,在此人殷切期盼的注视中,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嘴唇。

  “……好上了吧?”他开始不确定,直到见这青年掩饰地瞥向别处,才吃惊的泄气,“没有?!”

  “那你们现在这……这是个什么情况?成亲吗?拜堂吗?今后有了娃,和谁姓呐?”

  李将军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简直比他还心急如焚。

  “唉,可愁死我了,我怎么认识了你俩这么怪的奇葩呢。”

  燕山倒没感觉有何不妥,“我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

  “好?哪里好了?”李邺抹了一把脸,发愁道,“你难道一辈子都不打算对人家表白心意吗?”

  “今后再说吧。”他抱起双臂,神色清和温良地望着近处的观亭月,语气里隐有落寞,“那么久了,当年的事,她一直没有给我过什么解释……哪怕一个道歉……”

  言至于此,燕山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轻轻一笑,“不过她这般的性格,要向人说对不起,恐怕也很难吧。”

  李邺探究地打量着青年几近温柔的脸,问道:“那个时候,在观家的你又是怎样的?”

  “我?”燕山自嘲着浅笑,“我只是众多少年当中,不言不语,武功平平的一个,没什么特别的。”

  所以,他也就不奢求什么了。

  正把一袋银钱交给江流的观亭月余光不经意投向这边,旋即认真地瞧着燕山同李邺说笑,忽然若有所思。

  尽管双方已在谈和,山寨中的防务却依旧严谨。

  观行云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将他二人给盼了回来,险些喜极而泣。

  “小月儿,你们怎么去了一天一夜那么久。”她三哥深恶痛绝地捂住心口,“若是再晚几日,我都快被你二哥那张碎碎念的臭嘴直接送去西天见我佛如来了。”

  观亭月嫌他矫情,“二哥从小和你走得最近,如今人家心上人死于非命,你陪陪人家又如何?会少块肉吗?”

  观行云一本正经,“不会少肉,但至少会折寿。”

  “官府出的公文我带来了……他们在屋里?”她拨开竹筒,刚要往里走,一旁的燕山却动作自然地把文纸一抽。

  “我去吧。”他示意道,“你昨夜一宿没睡,先好好休息一下。”

  观亭月想了想,难得顺从,“那好,有什么事你随时找我。”

  “嗯,多睡会儿,用晚膳前我再让人来叫你。”

  观行云在边上表情诡异地全程围观了这场交谈,等他妹妹离开,才伸出食指,不可置信地对准燕山。

  “你们……怎么感觉一日不见,多了点我读不懂的东西?”

  后者用卷起的文书把他指头挥开,一副懒得多言的态度,“行了,走吧。”

  观行云瞧着他进去,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诶,走什么走。”

  “什么叫‘昨夜一宿没睡’啊,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

  ……

  除了朱管事犹在危言耸听之外,观天寒对于文书的内容果然没什么异议,不晓得她三哥是如何进行游说的,等到傍晚的饭桌上,他所在意的已经从“怎样给妻子报仇”,转变成了“怎样挽回妻子娘家的损失”。

  “我真没用。”他说,“我一个当哥哥的,还要你们一帮小辈来替我忙前跑后。”

  “搞成这样,也不知金家有多少产业会受到波及,商会的,赌场的,大小帮派,我上山时全没顾及过……要是金家被我搞垮了,词萱肯定会生气的。她对家业看得那么重……怎么办……我这么笨,我又不会经营这些……我这个废物,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然后便开始抱头纠结。

  “二二、二哥。”观亭月眼见他停不下去,忙出声打住,“二哥——你放心,凡事还有我们在呢,那些都是后话了。”

  “况且,大哥在敛财上不是很有一手吗?你届时也可以寻他帮忙啊。”

  观天寒把自己的一头乱发从十指间拯救出来,“大哥?”

  “对。你呢,现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精神养足,天大的事不及身体要紧。”她替他夹了一筷子肉。

  而就在此时,金临也不动声色地放了一只鸡腿在观天寒碗内。

  “观姑娘的话不无道理,二舅哥,你多注意些身体才是。”

  他说话时,对面的观亭月同燕山默契地无言相视了一眼。

  *

  “堂少爷。”

  “堂少爷好。”

  正值饭后不久,庖厨附近还略显忙碌,毕竟有下人与守卫的伙食要准备。仆役们进进出出,因见了金临,皆恭敬地问安。

  他一一颔首点头,倒也不在意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规矩,撩袍进门去。

  大概待了一顿饭的功夫,再度现身时他手里便多了个描金漆雕花的食盒。

  眼下虽不到戌时,天却已经黑透了。

  金临走在北风萧索的园子里,用手拉紧了裘衣遮住脖颈,好歹不让风灌进衣衫内。他依然是边走边往回看,步伐匆匆,谨慎小心。

  靠山而建的砖房不曾落锁,一推就开。

  此处从前是给山庄守夜人换班歇脚的,金老爷子过世后不久才另作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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