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说话间就到了戏台附近,台子上却不是杂耍,而是在唱《牡丹亭》,好些买了饭食的看客坐在底下边吃边听。
然而周遭并没寻见双桥的身影。
“去蜜饯铺、糕饼店问问?”燕山提议。
他们沿着卖吃食和小玩意儿的街巷来回打探,依旧毫无下落。
“这样不是个办法。”观亭月感觉他俩一路上承受了不少责备的目光,大有被误会成“粗心弄丢小孩儿的年轻夫妇”的趋势,“多找些人手,总比你我瞎转悠强。”
接着又打道回府。
不曾料,刚一进门,迎面就望见观行云和观暮雪站在正院当中,而后者正给双桥看病。
“说句话我听听。”观暮雪坐在轮椅上轻声吩咐。
小姑娘大概知晓他的身份,反而比面对其他大夫时显得更为慎重紧绷,酝酿许久才勉强抄着一口奇怪的发音问了句好。
他表情倒是瞧不出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把九连环递过去,口气极温和,“玩过这个么?”
“不要怕,你来试试看。”
双桥兀自去一边解连环锁,观亭月走上前,先瞧了她一眼。
“三哥,四哥。”
观行云抱着胳膊,闻声转头,“小月儿回来啦。”
“老四正给小丫头诊治呢,横竖他在郊外一个人住冷清得很,我便擅自做主把人领到了家里——你没意见吧?”
后半截问的是燕山。
他心思不在上面:“嗯。”
“四哥能来当然更好。”观亭月调匀了一口气,“双桥怎么样?”
“的确是有点棘手。”观暮雪看着犹在摆弄物件的女孩子,“她如今的心智恐怕只有八九岁,兽性是无法根除的,若与我们待在一处,日子长了应当会好些。但以后要嫁人、找婆家,多半不容易。”
她三哥闻言,不以为意地哼笑,“不嫁便不嫁吧,又不是没了男人便活不成了,咱们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必非得靠着旁人。是吧——小丫头。”
观亭月撑着膝盖俯身凑向双桥,抬手宽慰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后者忙着鼓捣玩具,抽空叫了声大小姐,仍专心致志地垂头翻弄。
她于是探到她脖颈边衣襟下,片刻后一僵,随即又仔细地找了找。
燕山自然发觉她举止有异,低低唤道:“亭月?”
这个反应只能代表一个结果。
——钥匙不在了。
她神色倏忽变得非常凝重,难得强硬地摁住双桥忙碌的手,“双桥,你挂在脖子上的那把钥匙呢?”
小姑娘眨了两下眼睛,约莫不解。
她补充道,“就是我说,让你好好收着的那把……我爹托付给你的。”
双桥垂眸思考片晌,这回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江流。”
“江流?”她一怔。
“嗯。”后者不太利索地磕巴道,“江流……刚才……找我,拿走了。”
观亭月松开了她,匪夷所思似的,视线游离在别处。
“江流……”
“……他拿走这个作甚么?”
显而易见,他果真是听到了密室里的谈话,但听到多少目前还不得而知。
定王墓里的陪葬价值连城,他是需要钱?不太像……还是不想让此物落到当今皇帝的手里?更甚者……是为了报复,报复燕山?
一旁的观行云与观暮雪看她自言自语的模样,不由双双对视了两眼。
观行云问:“什么钥匙啊?”
观暮雪:“江流怎么了?”
“……”
事情不好对两位哥哥明言,观亭月讲得似是而非:“有一件东西,燕山需要上交给朝廷,目下应是被江流拿走了。”
观暮雪却瞬间会意:“是老宅里的那个?”
“算……没错,就是那个。”
“这小子。”观行云奇怪,“他要那玩意儿作甚么?”
她说来头疼且意乱,“我也不清楚,现在时间很紧,最关键的是先把人找到。”
但一整日,江流都没再出现。
他没有回侯府,亦没在京城的街头巷尾出现,宛如人间蒸发。
第97章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这画够像吗?要不再添两笔改一改?”
观行云握着笔在桌案前发愁, “唉,到底谁知道他那日穿的是什么衣裳啊?”
侯府的亲兵捧起一大叠画像,陆续从角门而出, 奔赴着皇城中的大街小巷。
李邺站在十字口指挥自己的一帮下属, “城隍庙那儿人多,去几个人上庙外贴去——再找两个画师来, 三公子那手都快抽筋了。”
他掌管京师两大营,在城内耳目众多,观亭月找他帮忙,只称是与弟弟拌了嘴, 江流年少气盛,一恼之下便跑出家门,失了音讯。
可京城之大,不比襄阳、嘉定, 要藏个少年何其容易, 又不能以通缉的名义挨家挨户搜查,甚至他还在不在城内都难说。
眼看距离皇帝大寿之期仅剩半天的时间了, 然而江流依旧没有消息。
观亭月在外跑了一天,刚打算回侯府喝口茶水, 迎面就看见李邺手底下的那名城门卫统领满头大汗地摁着刀进来向他禀报。
“将军。”他接过婢女递上的冰凉水,猛灌一大口,“我等今日找完了东城, 待会儿要再去西城看看。”
“这两天当值的禁军已经全问了, 都说没有这么一个少年外出,想必他还在城中。”
“知道了,辛苦你。”李邺点点头,等对方拱手退下, 他纳闷地摸着下巴,“真是奇了怪了,整个京城都快翻了个遍,按理说四处的京卫全是咱们的眼线,怎么会一点线索也没有。”
观行云抱着胳膊,手指烦躁地敲动,“他到底跑哪里去了,就算躲得巧妙,吃喝拉撒总得上街吧?难不成饿着?”
说完又生气,“臭小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没钱不晓得找他大哥要么?犯得着去稀罕那棺材里的晦气东西!”
远隔千里的观长河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不明白近来为什么总有人惦记自己。
观暮雪却捏着那幅画像沉默半晌,听见三哥叫他,才愣了下,抬头道:“我在京中也有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昨日已托人留意,坊间官府不便涉足之处,他们能够代劳,在找人上颇为擅长。”
他们所有的人脉都在为找这一个人奔忙起来。
观亭月同燕山出门时,冷不防碰到白上青,他大概是不知从哪里得到的风声,神色严肃。
“江流的事,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好。”她由衷颔首,“多谢。”
今日的街巷上,庆贺万寿节的花灯挂得满满当当,城外据说还有灯笼和灯油在源源不断地往里送。
新帝登基,前几年收拾山河国土,寿辰总是草草了事,难得天下大定,海晏河清,到今年自然得隆重的大办一场。
观亭月从旧骡马市经过,旁边忽然呼啦啦扑腾着鸟雀的声音,她折转视线,只见这一带买卖花鸟鱼虫的甚多,笼中鹦鹉、画眉、百灵,唱得婉转多情,也有几只信鸽。
她蓦地停下来,目光深邃而晦涩地紧盯着,亮灰色的鸽子在一众鸣禽里显得很安静,不时歪头望向笼外。
“信鸽……”
见观亭月似在出神,燕山走到她身后,“你此前好像也问了我鸽子的事情?”
“是与什么有关吗?”
鸽子,她这一路看了不少,在永宁城见过,在去往嘉定的驿站见过,以及怀恩、襄阳……
几乎是一整条清晰的,北上路线。
观亭月的思绪里骤然混杂了许多奇怪的念头,从小时候第一次抱江流,到之后她离开家南下,再到故国陷落,京城失守,以及最近的重聚……
明明还什么头绪也没有,但她心跳却不可抑制地加快,压抑梗塞的沉重感厚厚地堆积在胸腔,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瞬间,所有的细枝末节仿佛都变得有迹可循。
“他没去见四哥……”观亭月突然莫名所以地叨念了这样一句话。
难怪,他会找那样的理由。
燕山听得不解:“什么?”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稳住近乎眩目的视线,好一会,方说道:
“你知道吗,我比江流年长近十岁。”
虽未明白其中因果,但燕山默契地没开口再问。
“我娘生他时,年纪已经不小了,此后身体一直不好,因病过世。”观亭月站在满目明朗的春光下,“江流一两岁那会我们都在家里照顾他,照顾娘,连大哥那么忙,也千里迢迢地跑回来。”
“但我们家的家规,你是知晓的。过了十岁都跟着老爹出征,很少回京城,唯一没随我们南下的,只剩四哥……四哥腿脚不便,弱不禁风,常年在家休养。因此,江流小的时候是跟四哥一块儿长大的,与他最亲。”
燕山发觉她话里有话,紧跟着问,“所以呢?”
观亭月静静地看他,沉声说:“所以,其实我们几个,都不知晓江流真正的模样。”
骤起的南风扑面从耳畔滚过。
他闻之一怔。
婴孩时代的五官还没长开,若不是亲生母亲,旁人瞧得再久,大多也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十几年的变化那样大,就算与记忆有出入,多数人只会觉得是对方长大了,而不会切实往心里去。
燕山不知为何感到有些荒谬,“可……可我记得观老夫人也是住在京城的,如若有假,她应该早便告诉你了……”
提起这个,她狠狠地皱眉摇头,“你不清楚。”
“我奶奶昔年热爱游山玩水,娘死后她到江南那边待了好些年,等她回京时,江流已经入宫了!而且她本身眼力也不是很好。”
燕山不由屏了下呼吸,“就是说,现在唯一对江流最熟悉的人,只剩下你四哥?”
“对。”观亭月愈发用力地咬了咬唇,“但问题就在于,那日他‘正巧’未跟我们去城郊,‘正巧’没同四哥见面,你忘了他说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