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 第71章

作者:赏饭罚饿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对面的观行云也跟着赞同:“他说得对。”

  “你需要休息,有什么明早一起商议。”

  观亭月用力地攥紧五指,又缓慢松开,心事重重,“可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强迫自己去睡。”他一抬下巴,语气不容拒绝,“脑子这么乱,你坐到天亮办法便能想出来了吗?”

  她嘴唇亲启,才要说什么,燕山却伸出两指将笔杆从她手中抽走,“地图给我。”

  “我替你补一补细节,你明日醒了,再起来看。”

第58章 反正我的好心,不时常被你当……

  夜幕深沉, 适才放出的薄雾让天色愈发阴郁了,连近处檐牙下的灯也是杳杳浑浊的。

  观亭月独自坐在屋顶上吹冷风,到底没有依言去睡觉。

  远处的狗叫活似要跟她比一比谁的精神更好, 硬撑着隔三差五地骂两句。

  骂到后面, 不少城中居民亦忍无可忍,推开窗隔空问候着对方的老子娘——只可惜普通百姓未曾练丹田吐纳之法, 愤恨之情难以传达过去。

  背后的风倏忽凛冽地一颤。

  “不是让你去休息的吗?”

  燕山寻了她有一会儿,鬓边带着薄汗走上前,“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我还不困。”观亭月望了他一眼,收回视线, “过来醒醒神。”

  “听着骂自己的话醒神?”他语气说不上是不是啼笑皆非,“你倒是好想法。”

  燕山坐到她旁边去,两个人大约各自静默了小半刻,才听见他开口:

  “还在想晚上的事?”

  “失误就失误了, 你可不像是会为这种挫折烦心的人。”

  观亭月双目轻轻一眨, 注视着前方,悠远而苍茫地说:“其实, 今晚的计划,原本是打算在那个时候用的。”

  她语焉虽不详, 可他还是听出,“那个时候”指的应该是八年前夜袭崔掠海主帐的大雾之夜。

  “我在‘究竟是用人去调虎离山,还是以牛马代替’中犹豫了整整两天。”

  观亭月顿了顿, “最后, 我仍是选择了他们。”

  燕山闻弦音知雅意,接着她的话补充,“因为这一仗,只许成功, 不能失败?”

  她垂眸抿嘴,极细微地颔首,“嗯。”

  他意味不明地淡声而笑,“你在大事上,果然一向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

  后者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偶尔一样有做错事的情况。”

  燕山挑眉问:“比如?”

  “比如……”观亭月抬眼思索片刻,“当年在常德……再比如今天晚上,还有那日去伏首山救江流……”

  他往下说:“不救他,就不会遇上我?”

  她额头上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诶,你再这样……我这天儿可就聊不下去了。”

  燕山合拢唇角,像是敛眉笑了一下,尽管端着一副“随你便”的态度,但却没有继续抬杠。

  他从怀里打开一个纸包,不知取了何物出来,“张嘴。”

  “?”

  观亭月怔愣着才要发问,谁料双唇堪堪微启,对面便不由分说塞进来一粒冰凉带苦的药丸。

  味道并不怎么美妙……

  她惯性使然地咽下喉咙,吞得有些难受,边抚胸口边问,“什么……咳,什么东西?”

  后者漫不经心地拨开水囊的壶塞,“毒药,穿肠烂肚的……给。”

  她接了水来连着猛灌几口,显然不相信这句狗屁不通的答复。

  “……你做什么事之前,就不能好好地讲句人话?”

  “有必要么?”燕山把身子侧过来,面向她,“反正我的好心,不时常被你当成驴肝肺吗?”

  末了,还是解释道,“是医馆那边临时研制的解毒药,对于病症较轻的人有效,也可起到一点预防的作用。你适才在城郊吸了这么多瘴气,就算仗着自己体质不错,也难免有意外。”

  他言语间,执起观亭月的右臂,手肘以下横着一条三寸长的伤,是之前在林子里被飞箭划破的。

  她对此没怎么上心,几乎不曾处理过,淌出的血都凝固了,紧紧黏着衣衫,破皮之处结着张牙舞爪的血疤,不忍直视。

  就在这时,观亭月忽然听到一点极轻极无奈的叹息。

  声音很浅,仿佛一经出口便迅速消散在了冬夜茫茫无际的深邃里。

  竟不敢确定是不是由他发出的。

  她将头悄悄地往下低了半寸,看着燕山就那壶温水给自己清洗伤口,长而锋利的剑眉若有似无地微拧着,目光认真且专注。

  不知为什么,观亭月心中莫名其妙地沉淀了下来。

  她出神地凝视着对方坚毅干净的脸,无意识地缓然问道:“燕山,你这十年……从前朝士卒,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打了不少仗吧?”

  犹记得少年时,他对付自己的伤势尚且简单粗暴,连包扎的手法都是她慢慢纠正的,何曾如此细致过。

  落在胳膊上的动作蓦地一滞。

  青年脸颊边的筋肉似乎颤了颤,片刻之后他抬起眼,“这么久了,你才想着来问我这些?”

  许是城里城外的喧嚣终于归为平静,观亭月总觉得自己隐约从那只言片语里读出了一丝怨气,以及……些微隐晦的委屈。

  “此前见你威风得厉害,一节袖摆都能扇死人,哪有心思考虑别的。”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支起下巴。

  燕山依旧垂着眼睑,将涂好药膏的巾布缠在她手臂上,“打得多打得少又如何,我们这类人是怎么爬上去的,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踩着旁人的尸体,也踩着自己的血肉。

  但凡能走到最后的,都是千万兵将中运气最好的那一个。

  甚至无关谋略与武力。

  两军交锋,谁都有可能埋骨沙场,长眠黄尘。

  再勇猛的战将也是同样。

  能活着,活得好,已经是种胜利了。

  观亭月若有所思地缄默着。

  过了许久,她漫不经心地顺口问:“等我家老宅的事结束,你怎么打算?要去京城述职么?”

  “我很少住京里。”他给第一层布条打上结,“大概会回西北吧……”

  “也像大哥那般,是常年戍边?”

  燕山应了声。

  如他这等驻守国门的大将,平日轻易不出边关,假若皇城无要事,恐怕三五年才得返京一趟。

  仅仅是一想,观亭月便蓦地心念一动。

  他们彼时能在永宁城外昏暗的山谷内重逢,是得有无数的巧合与机缘才造就的吧。

  当中一旦有哪一环出现偏差,一切就都不同了……

  缘之一字,竟是这样脆弱易折。

  安静的冬夜,微风里有露水滴石的声音。

  离枝而散的落叶打着旋儿缓慢地飘至她脚边,眼前的一幕显得温柔极了。

  观亭月看着看着,斜里一把朦胧的碎金洒来,投在青年的侧脸上,轮廓满是柔软的光。

  她转头,自言自语道:“日出了,燕山。”

  *

  兵荒马乱的一夜就此结束,失败也好,雪恨也好,都随着天明成为了昨日。

  从屋顶回到客店二楼,还没等观亭月进自己的房间,却见得大堂内有几人突兀造访——是李员外和他的大儿子。

  老缙绅不欲让人搀扶,自己提着袍角拾级而上。

  “将军。”

  他一如既往地礼数周全,“请恕老朽消息闭塞,才得知此番变故。想不到毒瘴竟是有人刻意为之,实在骇人听闻。”

  对方嘴里虽说着“骇人听闻”,但脸上却一点看不出被有被惊骇到的样子。

  “不妨事。”观亭月不冷不淡道,“你年纪大了,还要忙着跑前跑后,许多事顾虑不上,很正常。”

  “多谢将军体谅……昨天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听了外头那贼人的言语挑拨,失礼之处,还望您海涵。”李宣文说得不着痕迹,“城中仰慕您的百姓们都知道,是这人心怀不轨,搬弄是非,所言之事不可尽信。

  “大家皆相信您的为人,将军不必为此担忧。”

  她略一点头,“放心。”

  “这场人祸既因我而起,我定然会妥善解决。你让医馆内中毒的病人安心养着,明天之前,就能拿到解药。”

  “那老朽先在此谢过将军了。”李宣文又打了个躬,“众人尚需安抚,恕我不能多陪。若有何处要帮忙的,两位将军请尽管派人知会李家。”

  观亭月目送他步出客栈。

  旁边的燕山瞧着门口乌泱泱尾随在后的随从们,似笑非笑地冷嘲道:“这个李宣文……”

  “此人狡猾得很。”她斜过视线,“你觉得,以他在怀恩城的眼线和人脉,会‘消息闭塞’,足足一日之后才知道这个事情吗?”

  燕山会意:“他在试探你?”

  观亭月不置可否,“他一整天按兵不动,目的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肯帮城里躲过这一劫。你没听刚刚那番旁敲侧击,意有所指的话么?”

  假如她临阵退缩,或敷衍了事,李宣文多半会用别的方式逼自己不得不主动作为。

  到底是做了十几年的地头蛇,哪儿有表面上那么和蔼可亲。

  “可需要我派人去盯着他?”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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