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他垂首往地上扫了一眼,“在他们身上没搜出解药之类的玩意儿,但二者待在林中多日,并不畏惧毒气,恐怕是事先就吃下,也说不定。”
那黑衣人听闻他这番推测,轻蔑地自鼻中喷出冷哼,显得不屑一顾。
“好。”观亭月点头,示意道,“你再瞧瞧这人衣衫里有没有。”
燕山依言上前,从头到尾仔细翻找起来。男子由于喉咙被捉,只能颇为别扭的扬起脑袋,任凭他拍打摸索,表情仍旧是成竹在胸的鄙薄。
“不必大费周章了,你们是找不到解药的。”
他的衣怀内装着些肉干、麻饼、打火石等,鸡零狗碎的掉出来,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解毒的东西。
观亭月趁着燕山搜身的功夫,用眼神指向那两个敲昏了的弓/弩手,“他们也是当年的幸存之人?”
“肯心甘情愿地,陪你一块儿发疯作死?”
男人并不想与她对视,目中无人地扬起唇角,“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有过命的交情。你以为,全天下都是跟你一样的贪生怕死之徒吗?”
看来此人的嘴除了阴阳怪气自己,也不会再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了。
一旁的燕山直起身,冲她无言的摇头。
“别花功夫做那些没用的事情了,观亭月。”
黑衣人胜券在握地闭上眼,“你,我,还有这安奉中毒的城民,注定是要一块儿下黄泉的。”
她眉头细微地一聚,五指处的劲力既未松懈亦未加重,只突然曼声说道:“当年,我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
“你知道为什么我提出要去城外求援的时候,仅有你们站出来,主动请缨吗?”
男子的睫毛倏忽动了动。
听她接着缓缓补充:“因为旁人都明白,外面是不会再有兵将支援。而城内情况严峻,战力吃紧,不能再减少兵力,故而——”
男子的双眼逐渐睁开。
观亭月:“大家皆是抱着必死之心,誓要与此城共存亡的,除了你们。”
他赫然瞪大细目,语气竟急促到变了音,“你胡说!”
这几个字蓦地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如果彼时你们没有表露的那么积极,我或许会另作考虑,让这队赴死的先锋改由他人自愿上场。”
“你胡说!这是你的圈套!是你故意的,你故意要陷害我们!”
他的声音似乎咆哮着想盖过什么。
观亭月近在咫尺的眉目显得格外冷冽,精致的杏眼压成了一道危险的线,她一字一顿,“错了,这是你们咎由自取。”
“观亭月!——”
“我告诉你,就算时光回溯,让我重新选择一次。”她冷声道,“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男子愤怒的双眸里血丝显而易见,他整个眼圈骤然通红,暴起的情绪使得脸色异常离奇,好似就地便要炸开。
正当此时,观亭月蓦地感觉到鬓角有冰冰凉凉的湿意,她抬头的瞬间,眼前不受控制的黑了一下,等待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这疏离又苍茫的天,终于下雨了。
零落的水珠星星点点地洒向人间,浇灭了浑浊翻覆的烟霾,继而在大地上方笼罩一层干净朦胧的白。
是真正的水雾。
她把目光收回,神色里更多了几分从容自若。
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那片埋着毒瘴的官道,经她脚踩过的两个痕迹尤为显眼。
来者的轻功本就出神入化,如今没了周遭瘴气的阻碍,愈发超凡卓绝,活像一团小旋风,来无影去无踪地追至此处,稳稳驻足。
“三哥。”
观行云裹挟着冷气落在她面前,抹了一把汗,笑说,“小月儿——可算赶回来了,真怕你出事。”
男子一看见他怀里抱着的人,悠然自得的姿态荡然无存,顷刻惊愕地把脖颈用力垂下,想进一步瞧清对方。
躺在观行云臂弯间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生得颇为白净。他紧闭着双眼,吐息清浅,半点声响也无。
竟不知是安睡着,还是昏睡着。
观亭月一错不错地留意着他的反应,至此才好整以暇道:“见你这般神态,那么我猜想的应当没有错。”
“观亭月,你!——”
“你姓向对么?”她对此人的无能狂怒视若无睹,“向和甫,昔年挑起事端的,你们这帮逃兵的主谋,是你哥哥。”
男人紧咬着牙关,鼻息莫名急促,许是被她说中,也许是由于喘气艰难而无言以对。
“难怪我那时问你姓名,你却找别的话岔开。”观亭月笑得似是而非,“是怕我认出你的身份来,好去找付姥姥——这孩子的外祖母,对吗?”
“你明白她若得知城中受困一事,必然会多加阻拦,没准儿还要影响你的计划,所以你提前寻了个借口,将他俩送出去。”
“那又如何!”他厉声反驳,头一回面露慌张,“此事是我一手策划,与他们无关,就算官府要追究,也查不到一个小孩子头上!”
“对,你说得对。”
观亭月并不着急,“我想你从始至终都是瞒着他们的,不然大可往水井或是溪流中投毒,犯不着搞这些花样。”
男人正欲说话,她却不紧不慢地补完剩下的话,“所以我猜,你为了不惹他们怀疑,多半没有喂自己的小侄子吃解药,是不是?”
向和玉表情大变,他一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紫,一时间难看非常,“观亭月!你对廉儿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面前轻飘飘地传来一缕浅笑。
那位一向正直不阿,浩然高义的女将军,此时此刻瞧着竟有些许邪佞阴鸷的意味,戾气十足地拿眼光睇他。
“我能做什么?”她慢条斯理道,“我不过是带着他从你布置的瘴气里转悠了一趟罢了。”
“反正儿子不是你的,想必你也不会心疼,嗯?”
观行云在边上听她风轻云淡地说出这番话来,简直离经叛道,恶意慢慢,恍惚感觉对峙的双方活似反过来了。
现下到底谁才是坏人啊……
观亭月的言语里一派气定神闲,交锋似乎也已经在峰回路转之际,然而近旁的燕山却分明看出,她方才端起的那几回笑,眼中流露出的虚弱究竟有多深。
她恐怕,是撑到极限了……
第62章 我在乎。
“观亭月!”
向和玉显然变得激动起来, 若不是脖颈被束缚住,大有当场与她拼命的架势。
“你竟这般无耻,对一个小孩子都下得了毒手!算什么英雄豪杰!”
“是啊。”
她很大方的承认, 不在乎地坦然道, “我本来就无耻。”
“否则当初为什么会骗你们去城外求援呢?我明知道外面已经不会有军队接应了。”
女子的星眸闪烁着危险的光,笑容却是极乖张的, “反正我现在也身中剧毒,已经活不长久。就算能躲过一劫,城里那些无辜受罪的百姓家眷多半不会放过我,大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向和玉:“你……”
“你很疼这个小鬼吧?”观亭月悠悠歪头, 冲三哥怀里的男孩儿一挑眉,“毕竟是向和甫唯一的骨肉,我听说他母亲因难产而死,只有外祖母拉扯他长大。”
“而你又在南疆埋头学艺, 一心琢磨着要怎么弄死我, 恐怕也没功夫照看这个小侄儿——不曾想,他倒是争气, 书读得不错。”
那人的喘息陡然粗重许多,通红的双目愤怒地注视着她, 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
观亭月对此不以为意,笑得高深难测,“连城中德高望重的李员外, 李宣文都觉得他是个考状元的好苗子。”
“如今, 我让一颗文曲星陪着我下地狱,想想也不是很亏。”
他咆哮着大喝:“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她眼角冷凝地一压,狠厉地质问,“向和甫拼着自己的性命不顾也要护你周全, 你就是拿这个报答他的吗?!”
“不……不……”男人被她的话劈头盖脸砸下来,似乎懵了,先是摆首,而后又含混不清地胡乱言语,“我没有要害死他们的……我没有……”
“我只是……只是想给他报仇……对,杀了你,就是给他报仇!”
“报仇?”观亭月轻嘲着笑道,“你所谓的复仇,原来就是让他断子绝孙?搞得如此轰轰烈烈,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到头来,不过是在自我感动罢了。
“你说向和甫在下面,看见我和他儿子一块儿赴死,他还会不会感激你呢?”
他腿脚一软,顿时溃不成军,并没发觉捏着自己咽喉的手劲早已不及先前有力。
“不是的……不是的。”向和玉好似仅用一口气支着身体,终于低声呜咽,“我没有想过害廉儿,不是的……”
“是与不是,那要看你接下来怎么抉择了。”
她语气拿捏得实在太好,以至于观行云听完险些都快信了。
燕山站在一侧,眉峰长久不曾松开。
他静默地将这一番恶意十足的威胁收入眼底,心中不仅没有生出酣畅之感,反而只剩五味杂陈与揪紧。
——“我本来就无耻。”
——“否则当初为什么会骗你们去城外求援呢?”
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亲口说出这些话,大概无异于是在伤口处撒盐……
她心里,当真不难受吗?
向和玉眼泪鼻涕糊了一大把,视线落在近处男孩儿的五官间,像是要从其中找到什么熟悉的旧念。
他闭眼犹豫片刻,又咬牙问:“你怎么能保证,一定会救他?”
“万一你骗我呢?”
“我还等着拯救城中百姓,以谋个盖世英雄的名号,好让他们继续对我俯首帖耳呢,犯得着跟这么个小孩子过不去么?”观亭月言罢,不耐烦地紧了紧,“你到底给不给?婆婆妈妈的。”
“好。”后者权衡片刻,终于狠狠答应,“我带你们去找解药。”
*
雨势一直维持着半大不小的状态,冬天的雨很难有雷霆万钧的阵仗,只凄切淅沥地浇在远山近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