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义楚
琢磨了一会儿,淑贵妃的团扇扇了扇,温声细语道:“让人进来吧。”
太子妃顺着宫女带路又走了进去,才刚靠近门口,正殿之中就传来一阵凉气。陆静好的面色有几分难看起来,这淑贵妃明面上下令后宫不得用冰,自个儿的宫殿倒是用了。
倒是丝毫不避讳。
掐了掐手,陆静好静下心,到了内殿之中立马屈膝行礼:“臣妾叩见淑贵妃娘娘。”淑贵妃坐在软塌上,身着一身简单的湖蓝色的纱裙,头上只微微挽了个簪打扮得极为素净。
与殿内中的奢华格格不入的是,她整个人温柔如水,分明四十多岁的人了,面上还嫩的如同个小姑娘一样,半点都瞧不出传闻中的骄纵之气。
陆静好许久没见过这位淑贵妃了,这几年皇后深居宫中,淑贵妃也不怎么出来。陛下虽然也去旁的妃子那儿,但都是新鲜劲儿,最后还是回到承恩殿。
从入宫到现在快三十年,淑贵妃一步一步从才人之位往上爬,直到坐稳了贵妃之位。
“过来坐吧。”淑贵妃捧起茶盏喝了一口:“太子妃怎么有空来本宫的承恩殿了?”
宫女们端来绣墩,茶盏与果盘一同送上来,陆静好的目光往下看了眼,洛长安坐在轮椅上,排在最后一个。
“妾身刚从正阳宫出来,瞧见了洛小姐。”陆静好倒是没说谎,与聪明人说谎,简直是求着别人看笑话:“之前邀着来过东宫一趟,有些交际便想着跟过来瞧瞧。”
“哦?”
淑贵妃眉眼一扬,眼神这才看向最下面。恒亲王回京,从他的马车里出来个女子,据说还十分地宠爱。
她当初想着不过是个妾室,念及这女子在西北侍候多年不易,还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央着陛下都还给了赏。
可哪曾知晓,恒亲王居然不肯成婚,只为了这么个女子?淑贵妃从进屋开始,眼神就没放在洛长安身上过,如今顺势倒是瞧了仔细。
“上前来,本宫瞧个清楚。”
往日里伺候她的四个嬷嬷被留在了外面,洛长安放在轮椅上的手指有一瞬间的白,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自己的身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握紧扶手推着轮椅走上前。
嘎吱嘎吱的车轮响在大殿之中响起,洛长安本就没有血色的面上有些惨白。这种无形之被注视的压力,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儿。
瞧着她行动不便,淑贵妃任由她推着轮椅没说话。
目光落在洛长安的脸上,眉心下意识地拧了拧,闪过一丝失望。
“多大了?”
不少目光都落在她的膝盖上,洛长安缩着身子尽量让自己回答的坦荡:“十五。”
淑贵妃捧起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撇着浮沫,碧螺春的香味在室内传来,十五?这才多大,也太嫩了些。
面上没表露出来,又恢复了温和。
“什么时候跟着殿下的?”
这话一落下来了,那看向她身上的目光越发地刺目。皇后多年不受陛下恩宠,连累了太子一族也被压制。
就拿这次供冰一次来说,后宫之中基本是淑贵妃说的算。恒亲王手中掌握着兵权,未免不是下一任太子。
想入恒亲王府的世家小姐们几乎挤破了头脑,自然也听说过这位洛家小姐的名号。
深吸一口气,洛长安仰起头,清秀的脸上眉目淡淡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惊讶住了:“九岁。”
她九岁便跟着恒亲王,在西北的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两人朝夕相处相互扶持,这是谁也代替不了的。
大殿之中不知是谁抽出了一口凉气。
就连淑贵妃的面上也开始变得难看起来,茶盖啪的一声落回了杯子上,再看向洛长安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洛长安仰起脸,刚刚还忐忑的眸子如今一阵平静,由她们打量。
陆静好感受到了洛长安神色的变化,喝了一口茶笑着摇摇头。总算是知道她为何敢只身入宫了,这六年便是她的底气。
垂下眼帘,她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陆静好朝着太子妃告退。她刚出了承恩殿的门,便瞧见恒亲王着一身劲装朝这匆匆赶来。
“多谢。”丁香派了人出宫,去了恒亲王府报信,撞上他刚赶回府,二话不说马都没下就赶了过来。
陆静好温和的笑了笑,头往里面扬了扬:“ 人完好无损,快去吧。”玄色的长袍从她面前滑过,扬起一阵清风眨眼就没了踪迹。
陆静好眼神闪了闪,过了一会儿才叹出一口气。
“走吧。” 汉白玉的青石台阶上,她扶着丁香的手一步一步往下走。
第82章 万一 当年那个真正的孩子,又受了多大……
洛长安的轮椅在红墙壁瓦的夹道上,嘎吱的声响一路往外,她背后是熟悉的气息与呼吸声,那双苍劲有力的手一直推着她前行。
马车在宫门外等着,刚恒亲王殿下入承恩宫,直到将人带出来,无人敢说一句。
庄牧在马车旁边候着,瞧见人过来了立马架着马车前行:“主子,大小姐。”恒亲王将腰间的马鞭扔给他,刚下马入宫太过着急,鞭子都忘记取下来。
“派人送各位小姐回去。”
他身后,是各府的世家小姐,他刚闯入承恩殿惹了淑贵妃生气,顺道将这些女子一同都给带了回来。
庄牧摇着手中的鞭子,弯腰点头:“几位小姐,请随属下来吧。”
今日被淑贵妃叫入宫的女子都是自愿入恒亲王府为妾室的。家世都不太高,但也不会太低,谁也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恒亲王殿下,竟是不知他有才有谋的同时,相貌居然也是如此的英俊。
她们几个眼神闪躲着,不敢直面恒亲王,但看向洛长安的眼神,多少都是带着艳羡的。
这位与恒亲王之间,有这样多的日日夜夜是外人无法参与的,哪怕是日后她们有幸入了恒亲王府,只怕也越不过这位在恒亲王心中的地位。
马车旁,往日里伺候洛长安的几个嬷嬷还在地上跪着。
恒亲王低头训斥了几句:“日后不要让小姐单独出去。”洛长安伤了腿,向来与身侧的嬷嬷是形影不离的,如今这些奴才竟然敢让她独自入宫!
几个嬷嬷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头顶那狠厉的面色吓得人几乎破了胆:“……奴婢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算了吧。”洛长安推着轮椅上前,面上温温浅浅的带着笑:“我如今无事,毫发无伤,就莫要再怪罪她们了。”
盛夏的天带着暑热,一群人又是站在宫门门口,洛长安从承恩殿那般凉爽之地出来的,额头很快地就浸出了汗。
恒亲王瞥了她一眼,扭头:“扶小姐去车上。”
庄牧立马将马车赶过来,腿脚不便之人上马车最是不方便,因此她的马车是特制的,外套三匹骏马,车厢更是宽大,足以让洛长安的轮椅在里面可以行动自如。
嬷嬷有眼色,上前过去推她,洛长安双手放在扶手上,示意人下去。
她反过头,仰起脸冲着身侧的恒亲王瞧:“阿珩哥哥抱我上去。”那张清秀漂亮的脸上,眉眼带着忐忑与期待。
恒亲王瞧了片刻后,转过了头。
“将小姐推上马车。”
嬷嬷顶着目光,只得走上前,洛长安那伸出去的手缓缓的放了下来,垂下来的眼眸泛红,满是失望。
马车中,一阵凉意。
乌金兽口的雕花盆中,阵阵凉气顺着兽口往上升。
马车之中一片透心凉的,舒缓了人身上那股燥热。洛长安自打刚刚垂下眼帘闪过一丝失落之外,面上已然恢复了平静。
她捧起茶盏,仰起头,眼神却是看着对面的人。
陈珩坐在她正对面,马车宽大,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一张黄花梨的小矮桌。对面之人眼睛微闭着,露出一张清俊带着戾气的脸来。
她许久都没这样好好打量过他了。
洛长安没忍住,灼灼的目光带着几分贪婪,毫不掩饰,直直地盯着那张脸眼也不眨。
那紧闭着的眼帘微微一跳,她先是愣住,随后笑了:“你又没睡。”她声音细细小小的,带着轻笑与抱怨。
以前的时候他便是这样,一有什么不愿意说的,或者是要上阵杀敌的时候,便就这样闭着眼睛装睡,故意瞒着她。
那漆黑的眼帘颤了颤,头往后仰的人却还是不吭声,整个车厢之中透着一股摄人的气息,若是旁人在这,定然会畏惧,但她就是不怕。
洛长安转动着手中的红莲锦鲤杯盏,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笑意:“你今日匆忙赶来,就是怕我遭遇了危险。”
车厢中静悄悄的,过了会儿才道:“是。” 他将她护在羽翼之中那么多年,自是看不得她遇到一点危险。
眼中闪过一丝灵动,连着那张有些病态的脸,都变得漂亮夺目起来,洛长安眼中溢出一丝笑:“淑贵妃娘娘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不说话,过了会儿洛长安道:“你这段时日很忙吗?总不见得你回府。”
“最近忙。”
“那……那下次不忙的时候,你过来陪我用膳吧,我们许久没一起用膳了。”她语气期待又轻快,眼睛也是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可马车之人再也不回她了,直到马蹄声停下来,庄牧下了马车:“主子,到了。”
那一直紧闭着的眼眸才睁开。恒亲王起身,挑开藏蓝色绣着金纹的车帘往门口张望了一眼,目光落在恒亲王府门口的那颗枣树上。
“送大小姐回去。”
洛长安还想说什么,却被嬷嬷们扶着下了马车,嬷嬷要将她推到屋子里去,她却是不肯:“等等。”
她一直期盼着往身后看,但那人在马车中始终没出来。
过了一会儿,马蹄声又重新响起来。
直到马车消失在眼前,洛长安才重新垂下眼睛,失望道:“回吧。”
马车中,直到那恒亲王府门口的身影消失得越来越远,挑起的车帘才关上。
“主子。”庄牧在身侧,将一切都瞧在眼中,他从小炉子里拿起水壶沏了杯茶送上来,大着胆子道:“大小姐做错了什么您说出来,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大小姐很是伤心。”
以前主子多宠爱大小姐啊,如今却是日日躲在军营中不回去。
“不是她的问题。”茶盏接回手中,恒亲王低头转了转,仰头又一口气喝了下去。
庄牧大着胆子提了一嘴,见状倒是再也不敢提了。
“上次让你查的事,查到了吗?”
庄牧拎着茶盏的手有些僵,却还是点了点头:“查了。”
“当年与大小姐一起卖入那家瘦马场所的,一共有三十余人,年纪相仿的一共十七个,之前殿下在扬州已经一一排查了,除了病死的那两个,余下十五人身份都排查了清楚。”
庄牧顿了顿后,才道:“没有……没有一个身份未明的。”
马车之中安静了许久,只有窗外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响。
庄牧止不住地有些叹息,这都是七年前的事了,就算是当年有什么线索也早就化为了灰烬。再说了,殿下来西北第一年就将大小姐找了回来,如今时隔六年又重新去找当年的人。
四海八荒,那当年的十七个人如今遍布于各地,漫无目的的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大半年来,人脉银子流水似的出去,殿下也亲自去扬州寻了,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奴……奴才倒是觉得,估摸着没什么问题。” 庄牧叹了口气,“当年去寻大小姐的人也是确认了身份的,在洛家的事大小姐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不懂,殿下怎么好端端的,如今又怀疑起大小姐来。
“再去寻一次吧。”陈珩微闭着眼睛,“就再去寻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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