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竟是本王自己(双替身) 第119章

作者:写离声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强强 古代言情

  皇后虽不甘心,却也知道皇帝召见外臣,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须得徐徐图之,遂默默行礼退了出去。

  随随跟着引路的内侍向皇帝寝殿走去,走到阶前,便看见一身素服的皇后正顺着台阶往下走。

  随随一礼:“末将拜年皇后娘娘。”

  皇后身子微微一颤,顿住脚步:“萧将军免礼。”

  随随微微躬身,待皇后离去。

  皇后却缓缓走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眼,垂下眼帘,忽然敛衽一礼。

  随随赶紧避开:“皇后娘娘折煞末将。”

  皇后道:“萧将军高义,于桓氏有恩,于社稷有功。本宫这一礼萧将军当之无愧。”

  说罢微微颔首,向阶下走去。

第101章

  皇帝的寝殿中锦帷沉沉, 龙涎香的烟气里夹杂着药味在殿中弥漫,随随一走进殿中,便从正午走进了黄昏。

  皇帝卧病在床, 便在御榻上接见她, 他披着明黄衣袍,靠坐在一堆织锦被褥和隐囊中, 只露出蜡黄干枯的脸和手,像是鲜花丛中埋着一截枯木,上元节那场刺杀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重,本就病骨支离, 这会儿更如风中残烛。

  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神,随随记得元旦大朝时见到皇帝,他的双眼仍旧精光慑人,眼下却像鱼目一般晦暗, 和这屋子一样透着昏沉沉的死气。

  随随不觉有些恍惚, 定了定神上前行礼:“末将拜见陛下。”

  皇帝微微颔首:“萧卿免礼。”

  他示意中官赐坐,注视了她一会儿, 缓缓道:“今日请萧卿入宫,其一是感谢萧卿救命之恩。”

  随随忙行礼道:“陛下言重, 末将救驾不及时,让陛下受惊了。”

  皇帝摆摆手:“萧卿大义,不必过谦……”

  他说着向中官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便有内侍捧了几卷帛书来。

  皇帝道:“这是朕的两处宅邸田庄, 一处在大宁坊,一处在城南郊外,虽偏狭简陋,庶几可供萧卿入京时落脚之用, 总比驿馆舒适一些。”

  偏狭简陋自是谦词,大宁坊距蓬莱宫不过一坊之地,坊中皆是贵臣王公的宅邸,那里的宅地有钱也买不到。

  随随道:“末将愧不敢当。”

  皇帝道:“这只是朕的一点心意,萧卿切莫推辞。”

  顿了顿又道:“另外朕已经与宰相商议好,与卿加开府仪同三司,中书门下已在拟诏书,还需再等几日。”

  开府仪同三司是从一品散官阶,加赐给功勋卓著的重臣,萧晏也是四十多岁时才加此官,而萧泠才二十多岁已位极人臣,虽然救驾有功,也有些过了。

  随随心微微一沉,皇帝一见面又是赐田宅庄园又是给她加官,必定不是知恩图报这么简单。

  皇帝暗暗观察萧泠的神色,发现这年轻将领脸上非但看不出丝毫得意忘形的迹象,反而微露沉吟之色。

  他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若太子有她一半的沉稳和警醒,他也可以放心把江山交给他,不至于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随随耐心地等待着下文,皇帝沉默有时,终于屏退了在旁伺候的中官和宫人,轻轻叹了口气:“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萧卿成全。”

  随随目光微动:“陛下言重,陛下尽管吩咐,末将无有不从。”

  皇帝道:“眼下这里没有旁人,你我不必叙君臣之礼,我是以你父亲当年好友的身份,和烨儿父亲的身份请托你。”

  随随心头一凛,已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

  皇帝道:“我本来不知你此番特地入京是为了什么,如今大致猜到了,是为烨儿当年的事,对不对?”

  他的口吻也似寻常长辈一般,慈蔼平和,循循善诱。

  随随没有否认,到了这时候,虚与委蛇已经没有必要,她干脆地承认道:“陛下英明,末将此次入京的确是为了故太子之事。”

  皇帝叹息道:“难为你过了这么多年还对此事耿耿于怀。”

  随随道:“故太子待末将情深意重,末将无以为报,只能略尽微劳。”

  她不等皇帝说话,接着道:“末将恳请陛下将太子谋逆案、秋狝行刺齐王案与谋害故太子一案交有司审理,还亡者一个公道。”

  皇帝脸色微变,沉吟道:“桓熔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论罪当诛,朕不会包庇这逆子。”

  随随知道这后面必定有个“不过”等着。

  果然,皇帝接着道:“不过烨儿之事已过去多年,旧事重提徒劳无益,只会令亲者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他顿了顿道:“皇后至今不知烨儿的死因与桓熔有关,若是知道他们同胞手足相残,恐怕受不了这个打击。既然罪人注定伏诛,又何必这揭开当年的就疮疤?请你看在烨儿的份上,就此放手吧……”

  随随垂着眼帘默然无语,高广的大殿中寂然无声,只有帐角的玉铃叮当作响。

  这几乎是她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良久,她终是躬身一礼:“末将恳请陛下还故太子一个公道。”

  皇帝脸色微微一沉:“若是烨儿泉下有知,一定也不愿见到母亲再为他哀恸神伤……”

  随随抬起眼眸,平静地注视着皇帝苍老的面容:“陛下究竟是担心皇后娘娘哀恸神伤,还是担心皇后娘娘知道陛下明知害死故太子的是谁,还替凶手遮掩隐瞒?”

  皇帝神色一凛:“放肆!”

  “萧泠,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他的脸色似暴雨将至的天空,“你知不知道,凭你刚才那番话,朕可以治你个大不敬罪?”

  随随道:“末将惶恐。”

  话虽如此说,她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丝毫不见惶恐畏惧之色。

  皇帝阴沉着脸凝视她许久:“朕本不需要同你商量。”

  随随下拜道:“只求陛下还景初一个公道,末将粉骨碎身亦无怨言。”

  乍然听见长子的表字,皇帝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

  他勉强支撑着的身体像暴雨中的土山一样倾颓下来,脸上的愠色渐渐褪去,浑浊的双眼中泪光隐现。

  过了许久,他低声道:“朕对不起大郎,只是朕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皇后悲痛欲绝,那段时间二郎是她仅有的慰藉……”

  随随冷冷地看着他,默然不语地听他为自己找借口,他替二子遮掩,不过是因为当时多方考虑,二子更适合当这太子罢了,桓烨的死,究竟有没有他的纵容甚至引导呢?在他提出让出储位的时候,皇帝或许已经对长子大失所望,开始考虑另立储君了。

  随随道:“陛下明察秋毫。”

  皇帝不再说话,只是垂眸望着自己干枯的双手,半晌,他抬起眼来,看着随随道:“朕答应你,将桓熔交给大理寺和御史台秉公审理,朕不会插手。”

  随随下拜道:“末将叩谢陛下成全。”

  皇帝又道:“你和三郎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随随并不惊讶,他们的事算不得多机密,只要有心查,很容易查到,即便皇帝原先不知道,太子事败后也一定会把她和桓烨拖下水。

  她抿了抿唇道:“此事与齐王殿下无涉,殿下对末将的身份一无所知。”

  皇帝颔首:“朕知道。”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总共只得三个嫡子,三郎以下的六郎、七郎年纪也小。”

  随随明白他的意思,太子被废杀之后,桓煊便是当仁不让的储君。

  皇帝又道:“三郎和大郎不一样。”

  随随的脊背一僵。

  皇帝接着道:“大郎本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他当初虽是为了去河朔才提出放弃储位,但这也是他心之所向,他温和仁善,与世无争,储位于他而言从来都是负累。三郎不一样,因为一些缘故,皇后待他并不亲近,我忙于政务,也鲜少过问他的事,阮太后爱静,不喜小儿在旁烦扰,他能长成现在这模样,凭的全是自己的心气,他是有抱负有志向的。”

  他顿了顿,直视着随随的双眼道:“这孩子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朕的意思,萧卿可明白?”

  随随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桓煊这时候或许会因为求不得而不甘心,甚至为了她头脑一热连到手的储位都往外推,但得偿所愿后难保不会后悔。

  何况她也没有与他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她毫不犹豫道:“末将一定尽心竭力辅佐陛下与齐王殿下。”

  皇帝见她眼神磊落坦然,这才点点头道:“那朕便放心了。”

  他揉了揉额头道:“说了这几句话,又有些乏了。”

  随随便即起身行礼告退。

  从宫中出来,她径直回了都亭驿。到得驿馆,她屏退了侍从,关上房门,从箱笼里取出个狭长的檀木盒。

  这是赏梅宴那日入宫谒见,皇后交给她的《药师经》,她带回来后便将它放在箱底,一直没有打开。

  她打开匣子,取出经卷,抽开丝绦,小心翼翼地展开。

  她轻轻摩挲着一行行金字,绢帛触手微凉,散发着淡淡的沉檀香气。

  随随一看书迹便知这卷经并非桓烨所写,但字迹隽秀而内具筋骨,抄经之人这笔字不在桓烨之下。皇后说这是故太子爱物,大约是哪位书家或名僧的手笔。

  她并不信佛,知道自己杀孽太重,也从不向神佛寻求慰藉。

  可此时却一字一句默默读着桓烨留下的经卷,像是要驱散心头的不安。

  皇帝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当年的真相犹如一柄利剑,一旦公之于众,必定会伤到他敬重爱戴的母亲。

  她执意求一个这样的结果,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

  她翻来覆去地将经卷读了几遍,可是经文中不会有答案,逝者也不会给她答案。

  随随静静地坐在案前直至日落,余晖照到经书上,微尘在光中缓缓沉浮,最后夕阳也褪去,屋子被暮色沉沉笼罩,外头传来竹竿敲击铜钩的声音——是驿仆在廊下点灯。

  随随捏了捏眉心,将经书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收回檀木盒子里。

  就在这时,帘外响起侍卫的声音:“大将军,程公子求见。”

  随随把檀木盒放回箱底,这才道:“请他去堂中坐。”

  先前桓煊受伤昏迷,她一直在正觉寺中守着,待他醒后,她回驿站小睡了两个时辰,便跟着宫中来使去东内觐见,一直无暇理会程徵的事,正想抽个时间叫他过来说话,不想他自己来了。

  随随走到堂中,程徵起身行礼:“属下参见大将军。”

  随随道:“程公子请坐。”又让侍从奉茶。

  程徵见她如此礼遇,心不由微微一沉,齐王受伤他难辞其咎,若是她还将他当作下属,必定会严厉谴责,甚至惩处,她这样客气地待他,便是不打算留他了。

  他垂下头,又施一礼:“属下不自量力,连累齐王殿下受伤,请大将军责罚。”

  随随道:“程公子言重了,你并未入我幕府,是我座上宾客,岂有责罚客人之理。”

  顿了顿道:“出手相救的是齐王殿下,便是要谢,也该谢他。”

  程徵默然低下头,眼眶微微泛红:“在下知错。”

  侍从端了茶床茶具来,随随撩起袖子替他斟了杯茶:“程公子有何打算?若是想留在京中考进士科举,在下可略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