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他四下环顾了一圈:“这屋子里怎么连面镜子都没有?”
他是走到哪里都要照镜子的人,想象不出一个人离了镜子要怎么活。
随随道:“他大约不愿看见自己吧。”
桓明珪不由叹了口气,虽然桓炯的仪容叫人不敢恭维,但他也没想到此人已经自厌到了这般地步。
随随吩咐侍卫们点起灯烛,把床榻、橱柜和箱笼都找一遍,连屏风的边框、帷幔的夹层都要仔细找过。
她自己却举起烛台,向着床榻对面一个黑黢黢的门洞走去。
这便是桓炯密室的一处入口,原本有个柜子挡住暗门,抄没时柜子已被移到一边。
很多权贵都会在府中挖掘密室密道,桓炯这样的人在卧房下面掘密室一点也不意外。
随随沿着台阶往下走,豫章王迟疑了一下,只得跟上。
地下更潮湿阴冷,随随扶着石壁往下,只觉石壁上凝结的水汽从指尖渗入体内,让人遍体生寒。
桓明珪道:“这密室便是方室们炼制毒药的地方?”
随随道:“炼制毒物有丹房,听说这里只是藏药和用活人试毒的地方。”
桓明珪打了个哆嗦,差点脚下一滑跌下去。
好在石阶不太长,他们很快便下到了密室里。
随随用油灯将镶嵌在石壁中的烛灯点燃。
他们眼前是个四五丈见方的石室,室内正中摆着张石床,左右两面墙壁上都是木架子,原来大约是放药的,如今药被搬空,只剩下空架子。
入口对面的墙壁空着,摆着个两尺来高的须弥石台座,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随随检查了一下台座,是整块白石雕成,并没有缝隙和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桓明珪顾不上弄脏衣裳,掏出帕子拂了拂石床上的灰,便往上一坐,这地方阴森可怖,他的双腿都有些打颤了。
随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告诉他这石床大约是桓炯的“药人”躺的地方,石床四角还连着铁链。
密室肯定是搜查最仔细的地方,大约连砖缝都被人仔细找过,随随没在这里多作停留,依旧顺着台阶回到地上。
随随又往外走,将厅堂、书斋、库房等处一一搜寻了一遍。
库房几乎已被搬空了,只剩下几箱子文书。
随随想了想,叫来侍卫吩咐道:“找几个人把这些运到山池院去。”
桓明珪惊讶道:“这么多东西你都要亲自看过去?”
随随颔首:“或许能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桓煊的人一定已经检查过里面不存在药方之类的东西,但或许会有别的线索。
将陈王府搜了一遍,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
从王府出来,桓明珪有些失落:“可惜白忙了一场,一无所获。”
随随道:“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她对桓炯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桓明珪道:“时辰不早了,回山池院用膳吧?”
两人没用午膳,他这时候已是饥肠辘辘。
随随道:“大王先回去,我还要去趟蓬莱宫,检查一下陈王府抄没时的账目。”
桓明珪吃了一惊:“萧将军累了一天了,脸色看着也不大好,还是先回去用膳歇息,蓬莱宫明日再去吧。”
他顿了顿,担忧道:“若是萧将军累倒了,陛下也会更担心。”
随随道:“多谢豫章王好意,我的身体如何自己知道。”
她笑了笑:“若真的需要休息,我不会强撑的。”
桓明珪无计可施,只得道:“小王和萧将军同去吧。”
随随也不阻拦,便即上了马车,她没有片刻可以耽搁。
车马路过东市时停了片刻,侍卫去买了几个胡饼,打了几壶浓茶,这就算是他们的晚膳了。
陈王府中抄出的东西除了财帛和米粮之外,器物都收在一间库房中。
随随将那些东西都搜寻了一遍,又向内侍借了当初抄府时的账目带回去看。
回到山池院已是月上中天的时辰,随随去浴堂草草沐浴一番,便一头埋进陈王府搬来的文书中。
随随先看的是他死前那年的王府账目。陈王虽然不受宠,但皇帝也没亏待这个儿子,他还是颇有一些田产的,每年的出息虽不能和嫡皇子比,却也着实不少。
加上淑妃掌管了好几年宫务,即便她不是贪婪之人,钱财上一定是宽绰的,她对这唯一的儿子很是大方,每逢年节都要赏赐不少东西。
可是从宫中抄没的财物比之他的田产出息却只是九牛一毛,也就是说有不少钱财都不知被他花在了什么地方,这方面的账目也是不清不楚。
仿佛有个无底洞要他填似的。
随随知道桓炯是平康坊那些秦楼楚馆的常客,疑心他是在那些销金窟里一掷千金,便去问桓明珪,桓明珪却道:“桓炯若是舍得一掷千金,平康坊的妓子便不会个个躲着他了。混迹风月场的长安人都知道,陈王是出了名的吝啬。”
他顿了顿道:“在风月场上客人的样貌体态都是其次,若是肯花钱,那些人能将他捧上天。”
那就是流去了别的地方。
随随百思不得其解,但莫名觉得这件事该查清楚。
看了一个多时辰账册,夜深了,她也已经疲惫不堪,但是她却不敢停下,生怕她拖延的一刻便是最关键的一刻。
她放下一本账册,捏了捏眉心,听见背后响起脚步声,以为是春条,便道:“春条姊姊,劳你替我煮壶茶,煮得浓一些。”
她一边吩咐着一边从箱子里取出下一本账册,却不见“春条”回答。
她察觉不对,转过头去,便看见桓煊拄着拐杖披着大氅站在门口。
随随有些心虚:“陛下怎么来了?”
桓煊走进房中:“我不来你是不是要看一夜?”
第118章
随随捏了捏眉心道:“陛下也太高看我了, 不眠不休我也撑不住。”
桓煊道:“别叫我陛下。”
随随以前一直称他殿下,如今他登基了自然是陛下,要换个称呼一时都不知道该换什么。
桓煊道:“你也称我表字就好。”
随随不和他客套:“子衡。”
虽然没什么缱绻缠绵的意味, 但桓煊的心头像是被轻轻烫了一下, 也轻轻唤她:“绥绥……”
“好了,回房睡吧, ”随随毫不留情道,“若是着凉染了风寒更麻烦。”
一边说一边将账册在案上摊开。
桓煊在她对面坐下,用胳膊盖住字:“不许再看了。”
随随推他胳膊:“我看完这卷就睡。”
桓煊没有力气,干脆耍赖似地往案上一趴:“你要看我陪你一起看。”
随随无法, 只得道:“罢了,我也不看了,你快回去躺着。”
说着向廊下的高迈道:“有劳高总管扶陛下回房。”
不等高迈回答,桓煊道:“高总管耳背, 你在这里说话他听不见。”
高迈闻言赶紧将迈出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奉命耳背。
随随掀了掀眼皮道:“我扶陛下回房便是。”
桓煊道:“白日里睡多了,你不在, 我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他仍旧趴在案上,抬头望她, 眼神本就迷离,这么看起来格外脆弱。
随随明知他是找到了她的死穴,还是忍不住妥协:“你要留下就留下吧。”
桓暄赖在房中不走不过是怕自己一走她又要操劳, 想将她先哄去睡觉, 没想到可以留下同床共枕,一时间怔住了。
随随道:“我叫人生个炭盆。”
说着摸了摸桓暄的额头,蹙眉道:“还是烫的,快去床上躺着。”
阳春三月气候渐暖, 已经用不着炭盆,但桓暄中了毒一直在发热,因此格外畏寒。
桓暄哪里用得着她说,生怕她后悔,自己乖乖钻进了被窝。
熟悉的淡淡香气立即将他包裹住,他忍不住舒服地轻哼了一声,却故意蜷起身子道:“嘶,被褥中真冷。”
随随无可奈何地收起卷轴,去净房洗漱一番换上寝衣,熄了灯躺到床上。
男人立即不见外地贴了上来,将她搂在怀里。
隔着寝衣,随随都能感到他身上的热意,像是浸入热汤池里。
桓暄抚了抚她的后背:“瘦了这么多。”
随随道:“你还说我。”
桓暄的手在她背脊上来回滑动着,不知不觉就变了味,慢慢移到她腰际。
随随不自在地动了动,腿根忽然碰到了什么,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猛地抓住他的手,难以置信道:“都这样了你还在想这种事?”
桓暄不知道怎么同她解释,这种事根本用不着想,只要一挨近她,根本不是他控制得了的。不过尴尬之余他莫名有些高兴,揉了揉发烫的耳朵:“我没这个心思,是它自作主张……”
随随有些哭笑不得:“我还是去寝堂睡吧。”
“别走,”桓暄拉住她,“叫人抱床被褥来,分开睡就是。”
他知道自己眼下是根随时会灭的风中残烛,也不敢托大。
不一会儿,熏暖的被褥搬来了。
桓暄却不肯睡新被褥,仍旧霸占着随随睡过这床,随随只能由着他。
两人并排躺着,过了好半晌,心跳终于慢慢平稳下来,可两人一时间都没什么睡意。
随随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过头,借着纱帐里漏进来的月光看着男人俊挺的侧脸:“我们小时候是不是在宫里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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